第1章 章

第 1 章

初夏,北昭南境。

稠密野林中風聲打葉,刀光劍影在迅疾起落間若隐若現。

袖角撕裂,見骨的傷口淌血,順着指尖滴落在草木中。劍刃劃過泥地,在林間飛速穿行的身影忽然停下來。

黑衣人緊追而至,當即呈包繞之勢圍攏,招式陰狠利落。

陣中人擡眸,氣質冰冷肅殺,“追累了麽?”

下一瞬,手中利刃爆出強光,衣袂翻飛,纖薄身形飄逸無蹤。

光芒消斂,數具屍身死不瞑目。

暮色月影之下,碧色落生劍尖入土三分,繃緊的脊背微松,一口鮮血噴灑在地。

她随手擦了唇角的血,緩息片刻,握劍停在一具屍體前。劍尖撥挑,搜不出任何東西。

一群死士。本也是意料之中。

靈劍在空中散作綠色塵瑩,她掃了眼手臂上的傷口,撕了袖擺随手綁了兩道。

天幕已黑,此地正處南北交界,再往南百裏便是成周河——

成周河自西而東,彙入太倉海,人妖兩族以此河為界,兩界割離分據。

雖各自有令不得無故擅自渡河跨界,但違令者仍大有人在,這片密林臨近成周河,不一定藏了多少魑魅魍魉。

她如今這模樣,漏夜折回怕是不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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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星熠熠,銀河漫長。

拂涯仰眸大致确定了時辰,尋了往低處去的方向走。

-

“不是往此處逃了麽?怎麽不見蹤影?”

“他受了重傷,勢必跑不遠,再找找,絕不能叫他逃了!”

一行人在夜色中穿行,術法靈光顏色混雜,照亮着前路。

樹林蕭瑟,風聲自葉間空洞刮過,枝丫舞動如鬼影幢幢。

拂涯靜坐倚于石壁,聽着漸近的腳步聲,壓低了氣息。

果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随便尋了個去處都能碰着人。

距離更近了。

鼻尖微動,她嗅到了這群人身上掩飾不住的妖氣。

還真是妖族。

他們大張旗鼓地搜尋,也不知是在找誰。

她沒心思揣摩,半阖着眸子,等着這群妖族過去。這個位置隐蔽,藏于石壁間的角落,又有叢木遮擋,氣運若好,興許能……

“不對!有血腥氣!”

落在後頭的妖族剎住腳步,猛地轉頭看過來了!

……這氣運真是一如既往地差。

她不動聲色扶了把胳膊上的布條。也不知這是只什麽妖,她分明用了法術,居然還叫人聞出來了。

法術靈光不由分說轟炸而來,落生劍憑空而出,受控而動,淩厲劍光霎時結成劍陣飛了出去。

她撐着石壁起身,清冷淡漠的臉出現在人前。

“是人族!”

“人妖兩族勢不兩立,殺了她!”

妖族蜂擁而上,甚至還有人化了獸型,獸爪和尾巴劃出弧光,威勢逼人。

數張勾勒符線的黃表紙懸空,瞬息排列結陣将所有妖族困于其中!

握劍的手随意撚動,深褐色眼瞳冷而靜,緋色薄唇微啓:“乾坤縛,定魂!”

氣流迅速湧動,金色陣法眨眼成形,所有妖族被逼現出原身,又被無形巨力壓制不得動彈。

“是鎮妖府的人!!”

陣中兇獸咆哮失控,妖族法術接連轟炸,盡數碎在阻擋的金色光屏中。

-

月色下浮動着濃郁血腥氣。

困陣中血水流淌,先前靠在石壁處的人已是不見了。

拂涯想起先前那群妖怪口中的話,果斷往另外的方向走,最後停在一棵三人合抱的高樹之下。

她剛下了結界打算閉眼,忽聞耳邊有微弱聲音。

像是低急的喘息聲。

她凝神聽了兩息,轉眸便在結界外低矮濃密的灌木裏發現一團不知是何物的滿身是血的東西。

它低低喘氣,身形很弱地起伏。

沒有妖氣。應是只森林裏的小獸。

她盯了片刻,沒察覺周遭有危險,最終收回視線,由着它自生自滅。

翌日,天光大亮。

陽光被枝葉切割灑落,拂涯被風吹動的光斑吵醒。

體內靈力轉了一夜,如今恢複不少。她撤了結界,臨走時掃了眼昨夜灌木下的小獸。

它的呼吸極弱,約莫是生在人妖交界之處,多少染了些靈氣,尚且幹淨的毛色瑩潤雪白,比尋常林子裏生出來的看着靈動不少。

修長尾巴蜷于身側,露了小半個腦袋于人前。

原是只野貓。

可惜脖頸處不知為何物咬傷,猙獰齒痕落在雪白毛發上,血流幹涸,它躺在血泊之中,應是傷及了大血脈。

恐怕是活不下去了。

她涼薄寡情,此刻定了它的生死,也沒打算施救——是死是活都是這些林子裏畜生該有的宿命。

天地間因果往複,蜉蝣萬物各自有命,她又何必出手。

半個時辰後,她在林子裏尋到了一處水源。

枯木堆積,拂涯以血随手畫了張烈焰符,小火堆瞬間燃起來了。

長劍挑了幾條新鮮的魚,她沉重凝眉,頗有些生澀地削了兩根竹木,将魚串在火上烤。

魚鱗在火焰中翻卷,燒焦味莫名難言。翻着死魚眼的烤魚瞪着她,活像死不瞑目要來索着她的魂一道奔赴黃泉。

耳邊有草木摩挲的聲音。

拂涯斂神,剛回頭,餘光裏出現一團血淋淋的暖白。

——那只要死的野貓步履蹒跚,猶豫膽怯地朝她走來。

竟然沒死。

小貓毛發被血液浸透,狼狽髒污至極,眸子卻明亮如綴了晚星的琉璃,介于松石綠和水藍之間的淺色。

它停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拂涯望了它半響,實在懶得費心思去思索這只小東西跟她過來做什麽。

燒焦味刺鼻,她慢條斯理轉了眸子去守火堆,随意翻動架在枯木上被竹簽串着的死魚。

魚肉焦黑,她從腰間握了匕首,随意劃了兩下。

內裏已經白了。約莫火候是夠的。

拂涯撤了竹木,将另外一根串了魚的竹簽架上去。

匕首削掉烤成黑炭的鱗皮,她片了兩塊魚肉,在風中晾了幾息。

寡淡,苦澀。

還透着股燒焦的炭味。

當國師後沒吃過這種難吃的東西。

拂涯面色愈發淡淡。

身後的視線難以忽視——那只小貓不知何時蹭到她身邊來了,就老老實實蹲坐在她斜後方。

匕首片着魚肉,随意一轉,肉片落在她方才飲水的青葉上。

架子上魚鱗仍在翻卷,烤出來的魚油滴在火堆上,滋啦滋啦地冒火花。鱗片發黑,她大發慈悲給魚翻了個面。

拂涯面無表情咀嚼吞咽,餘光裏,小貓探頭好半響,見她沒反應,又往前蹭了兩步。

手裏那尾五髒六腑沒挖、只剩一半肉能吃的魚被匕首胡亂刮得差不多時,小貓的鼻尖才蹭上青葉。

架子上那條烤得差不多了。

拂涯撤下竹簽,另起一條魚。

小貓喉嚨裏冒出低低的呼嚕聲,小口舔咬着那塊魚肉。

此番片魚動作熟練不少,等它吃完,下一片魚肉落在它面前。

約莫是有了長進,魚肉烤得沒上條焦,烤碳味輕了許多。

但仍舊難吃。

一人一貓安靜吃魚。

-

日頭漸高,拂涯進食飲水補充了體力,是該尋路往回走了。

此番微服南巡,她身邊只有影衛相随,不知是何人走漏了風聲,設伏于此欲圖除她。

國師南下出了上京,随便編個借口都能死于流民盜匪之手,應付起小皇帝來實在容易。

拂涯望了眼日光,林子裏樹影年輪都能指路。

兩刻鐘後。

拂涯木然頓住腳步,身後那道不遠不近綴跟着的小尾巴也停下來。

“想跟着我?”

小貓瑩白毛發上血跡幹涸,皮毛一绺绺凝結,此刻睜着圓溜溜的眸子,頗為無辜地望她。

見她冷臉,前爪蹭了蹭,歪着腦袋很輕地“咪嗚”。

拂涯:“……”和只畜牲說話,也不知是誰瘋了。

她原本顧慮體內靈力恢複得慢,便想着步行走一段,可沒想過叫這小畜生鑽她的空子。

鎮妖府裏不知關了多少渡成周河于人界作亂的妖族,紫雷鞭下現原形的多的是,生得再好看也不是沒有過。

這只小畜生,渾身是血,除了那幾绺幹淨的毛和通透明亮的眼珠子,真看不出其餘值得欣賞之處。

她刻薄冷血,可從不會發善心。

拂涯轉身,身形一動,已是在百米之外了。

·

影衛石清:“大人,屬下來遲,您的傷……”

“不妨事,”拂涯随意擺手,“賬本送到了麽?”

“在此處,”石清從懷裏掏出兩本藍皮冊子,“東西加急送來時,一并将肅州太守府書房內,賀太守與定安候府私下往來信件帶來了。”

“狗急該跳牆了,”國師大人喜怒不顯,照樣淡着臉,“回程罷。”

“是。”

随行女醫跟着上了馬車,她手臂上袖子碎如狗啃,直接用剪子剪開了。

琉夏清理傷口,擡眸瞥她的臉色,“你倒是不怕疼。”

她是想轉移她的注意力,國師大人心領,閉眼假寐,卻也懶得應她。

外頭傳來低低說話聲:“哪來的小畜生?”

拂涯靠于車壁,長睫傾覆,眼珠在薄薄眼皮下轉了圈。

“渾身血泥,突然滾出來挺吓人,還道是林子裏跑出了什麽妖族,原是只天生地養的貍奴。”

一行人收拾妥當。

馬蹄踏過,塵土輕揚。

傷口包紮接近尾聲,拂涯眉眼冷淡,握着瓷瓶的手指摩挲。

“石清。”

她撩開窗簾一角,不遠處,血色小貓沾了滿身泥水,步履蹒跚追了幾步,可憐巴巴摔在地上。

“屬下在。”

“那只貍奴,”拂涯微頓,“去抱過來。”

車架旁的影衛愣了愣,旋即應下:“是。”

石清滿腦子震驚意外,動作卻利索,轉眼到了那只野貓身邊。

野貓見了生人,姿态防備,目露兇光,瞧着是……又寒碜又吓人。

上京城多了是乖巧溫順又精致伶俐的寵物,他家主子見了那些東西尚且生不出憐愛心思,也不知今日是看上這埋汰小畜生什麽了。

眼見野貓弓身往後退,石清伸着手,尴尬地自說自話:“我家主子要你,跟我來。”

野貓防備後撤的動作一頓。

石清見狀又道:“是馬車中那名女子,跟我來麽?”

漂亮眼珠微動,良久,小貓猶豫着将爪子探在他手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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