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七日後,一行人終于抵京。
石清抱着貍奴駕馬行了一路,頂着小貓幽怨清瞳,不時順手撸兩把軟毛。
車架停在國師府前,拂涯下了馬車,便見常年肅着臉的影衛嘴角微翹,趁着小貓熟睡撸它的下巴。
回府簡單梳洗,再出門時,她身上已是一襲墨色官服,袖擺寬大,腰線玲珑,暗金勾勒的鎮妖麒麟正半盤于細腰。
拂涯入宮,徑直去了禦書房。
“陛下。”
鐘铉眉眼含笑:“拂涯,你可算是回來了。”
拂涯注視着如今雖黃袍加身卻仍未及冠的年輕帝王,輕皺眉:“君臣有別。”
鐘铉只是笑,從案幾後起身,想起什麽,擔憂道:“聽聞此番南巡有人暗中設伏,你的傷勢如何了?”
拂涯:“無妨。”
鐘铉停在她面前,“知道是何人誰了嗎?”
她沒開口,帝王笑意消斂,“這老匹夫,真是嫌命太長了。”
“南境官商勾結之事肅清,公文晚些會呈上來。除此之外,近日闖入人界的妖族數量略增,恐怕妖族內部生變。”拂涯道:“此事尚未來得及查明,還需要些時日。”
“拂涯所言總有道理,朕明白了,會早做打算的。”
她雖不喜,卻怠于再去糾正他的稱呼,“南巡之前,交由陛下的贓款和人證能派上用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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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鐘铉溫和道:“留在宮中陪朕用午膳麽?”
“不了。”
鐘铉微頓,笑道:“也好,數日舟車勞頓委實辛苦,這幾日你留在府中歇息,不必來上朝,晚些時候我命人送些養傷的藥,先将身子養好。”
拂涯輕眯了眼,說不準這少年皇帝在想些什麽,只颔首:“多謝陛下。”
-
上京城內風起雲湧,諸方勢力博弈,天子橫插一手,局勢又生變了。
鐘铉年紀是輕,但好歹是她親手教出來的帝王,手段謀略和心智都屬上乘,拂涯原本已預料到可能情形,由石清在外探清楚彙報完,便不是太擔心。
她在府中歇了兩日,之後每日出入京城鎮妖府。
北昭分十三郡,郡設太守,管各地政事民生。而各郡另設鎮妖府分處,管轄諸多闖入人界的妖族,隸屬上京總府。
國師便是鎮妖府總府一把手,說得大逆不道些,即便是皇帝親自下令,也不見得比她的話好使。
十三郡密令紛紛揚揚從各地傳來,确實如她在南巡途中所見,哪怕成周河上二十年開一次的玄天橋沒動靜,這些時日冒死淌過成周河水的妖族也莫名大增,不過月餘,數量直逼去年總數。
只是至今沒人審問得出具體緣由,看這形勢似是被盡數封口,可若是妖族大亂,應不至于如此。
——妖族多的自私涼薄,血脈天賦彼此壓制,争鬥得你死我活之際,哪能顧得上這許多。
何況如今還是九尾靈貓族掌勢。
傳說中,九尾靈貓,命生九條,多智而狡黠,生來是造物的寵兒。妖族的皇權更疊血腥殘酷,但若要九尾失勢,并非易事。
只是到底隔了一條成周河,不能眼見,都是猜測罷了。
國師大人倚在太師椅中,指尖漫不經心在桌面上點過,“石影到何處了?”
石清:“應是這兩日抵京。”
“傳信給他,”拂涯将手中紙遞過,“去一趟祁山處的鎮妖府,将此妖帶來。”
-
暮色四合,銀河流轉。
國師府依舊是往常般安靜。
拂涯從浴房裏出來,水珠順着長發彙聚,沾濕了寝衣。
屋裏侍女幾番照料,見她靠回書案後椅子裏,手裏抓了本近日研讀的古書,便安靜候于一旁。
庭院裏傳來低淺的笑鬧聲,斷斷續續的,許久未歇。
拂涯本沉浸于書中晦澀詞句經典,不得已抽出心神,“外頭在做什麽?”
銀瓷聞聲,思索道:“應是在逗貍奴。”
“府中哪來的……”話未盡,倒是先頓住了。
府裏确實是有只野貓。
國師大人慣來是不将雜事放在心上的,銀瓷以為她忘了,解釋道:“是大人前段時日南巡叫石清抱回來那只。”
握書的指節微松,拂涯随口問:“逗貓而已,如此歡快麽?”
銀瓷偷瞄她幾眼,見她神色輕松不似責備,也放松下來,“大人眼光好,府中貍奴自是不同于尋常。這只貓兒脾性有些傲,回府之後鮮少叫人碰,只是它生得乖巧可愛,府裏人都愛逗上一逗。”
乖巧可愛。
她倒覺得這只小貓蠢笨,走路不甚利索,膽子也小得很。
不過是重傷失血,喂了兩口難吃的魚罷了,居然磕磕絆絆追她一路。
哪來的傲脾氣。
院子裏歡笑聲還在繼續。
拂涯聽了陣,放下手中的書,“出去看看。”
銀瓷愣了會兒,而後彎笑去取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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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月皎皎,月光如銀。
庭院草木蔥茏,初夏晚風和煦吹過,攜着淺淡的不知名花香。
主院裏石桌邊,以石清為首,另外站了兩個影衛,四五個丫鬟。
一群人繞着一張石桌,銀瓷見無人反應過來,正要開口,被大人擡手攔下了。
石清手裏捏着根逗貓棒——
也是怪異,京城尋常貓兒對這小玩意兒樂此不疲,偏生他們養的這只對一切逗貓的小物件無動于衷。
此前回京七日他還能抱一路,回來這小東西就翻臉不認人,碰都不讓碰了,沒心沒肺得緊。
石清放低聲音,冷俊面孔上隐約透露出一絲罕見而詭異的溫柔,“咪咪,過來,阿兄抱。”
影衛是國師手下最鋒利的刀兵,不通情愛,情緒也極淡漠。
石影跟她百年,自幼冷着一張臉,年節時候往尋常百姓家門一站,驅邪避鬼之效能和上古神荼郁壘不相上下。
拂涯慣常沒表情的臉沒繃住。她的笑聲輕而低,若是尋常人無妨,落在影衛耳中實在突兀。
三個影衛同時扭過頭來,便見國師大人在院子裏空的那張石桌邊坐下了。
逗貓的人身形僵硬,無聲開裂後碎了一地。石清嗓音緊澀:“大、大人。”
拂涯道:“它叫咪咪?”
“不、不是!”石清羞恥:“它是大人的貓兒,大人未曾賜名,故如此簡單稱呼。”
視線盡頭,是一只毛色瑩潤、瞳色天青明亮的小貓。
它的皮毛順滑,末端柔軟幾乎透明,如今端坐在月夜下,柔和月色披身流淌。
倒不同于彼時一身血水的模樣了。
拂涯淡聲,“過來。”
小貓歪着腦袋沒動。
國師府上下就沒不聽大人命令的,石清正要替它辯解,便見小貓縱身而起,輕盈落在對面那方石桌上。
它踏了兩步,停在她面前。
拂涯與這只小東西對視,腦海裏晃過那日石清撓它下巴的畫面。
指尖勾住它毛絨絨的頸子。
是很柔軟。
他們離得好近,軟軟鼻尖都是她身上沐浴後好聞的清幽花香。
小貓怔住,察覺她輕柔的動作,一時沒忍住,往前又踏了半步,喉嚨裏悶出輕細的呼嚕聲。
石清:“……!”
這是他家主子,這是他家主子的貓貓!
石清激動得不行,眼見一人一貓和諧又養眼,他壓住喜悅,“大人,既如此,不如您為小貓賜名吧?”
指尖溫熱,拂涯垂眸:“賜名?”
小貓歪歪頭,清透眼眸似有微光,“咪嗚。”
“既是南境來的,便叫阿南吧。”
小貓動身子發僵,圓圓眼睛很快眨了兩下。
阿南。
他眯眯眸子,“咪嗚咪嗚”叫着,忽而往前兩步,撲進了她的懷抱。
拂涯怔然,“很喜歡?”
“咪嗚咪嗚咪嗚!”
石清:“……!!!”
他家主子!他家主子的貓貓!!
-
翌日,拂涯仍是去了鎮妖府。
京都鎮妖總府管的妖怪并不多,但論起來,都是些地方壓不住的刺頭,令人頭疼得很。
只是妖怪雖厲害,駐守上京鎮妖府的靈師手段更高三分,其中又以國師大人為最甚。
能被關進上京的妖族手裏多少沾了人命,性情也多桀骜難馴,張狂兇殘。
拂涯今日正是在處理一只大妖獸。
說來奇怪,這只妖獸四十年前便被收入鎮妖府,據多方确認,此人乃是妖族皇室相氏的鼎力擁護者,是妖主手中一大悍将。
玄天橋二十年開一回,若想進入人界而不折修為和壽元,玄天橋是唯一的辦法。
這頭犀牛怪可好,專等玄天橋閉橋後七天,人界防守最掉以輕心之時,越過成周河,悄無聲息潛入京都,試圖破了鎮妖府的禁制來做亂。
此妖數十年兇悍不懼生死,每每用刑,仗着皮糙肉厚軟硬不吃,近日卻一反常态,字字句句激怒她,想要得個痛快。
他存了死志。
四十年生龍活虎,一朝不想活。
哪這麽容易。
恐怕真如她所想,此番妖族動亂,比她設想更嚴重。
妖族壽元漫長,若要繁衍,子嗣也不在話下。如今妖主統率妖界數百年,從前還好,這些年大小動作不斷,總妄圖過成周河水,占人間地界。
拂涯再回府,已是戌時了。
石清邊走邊道:“石影傳信,大人所要的那只狐妖狡詐,路上手段頻出,趁他不備險些出逃。恐怕抵京要比原定時日遲兩天。”
拂涯道:“務必帶回來便可。”
二人進入府中,沒走多遠,便在廊下欄杆處掃見一抹溫暖的白色。
小貓垂落的長尾悠然擺動,見他們走來,小小身板挺直,端坐得姿态優雅,“咪嗚咪嗚”乖巧地與二人打招呼。
他們停在欄杆邊。
小貓蹭蹭爪子,仰着小腦袋,眸子亮晶晶的,只盯着國師大人。
石清:“……”就怎麽說呢,好像被無視了。
拂涯對小貓的區別對待一無所知。
她伸手撓它的耳根,小貓歪頭蹭她的指尖。正要收手,掌心裏歪進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拂涯摸摸它,然而下一刻,濕熱柔軟擦過她的指腹,吐息在手心裏肆意彌漫。
小貓在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