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拂涯沒記得自己是如何将這只小貓抱回來的。
此刻她倚在書案後,手裏翻着鐘铉叫人給她送來、叫她過目的奏折。
安定侯和賀太守的勾當她還沒捅出去,算來,這兩人不過是明面上替人做事的走狗。
她讓鐘铉以貪贓枉法的名義奪了戶部尚書的職,因着貪墨軍饷中飽私囊,加之大小罪行數罪并罰,此人過幾日會于午時三刻被斬首于鬧市,其餘族人抄家流放至漠北。
戶部尚書不過是攪動此番朝堂争鬥的第一步,她真正要對付的人尚穩在朝中。眼下才斷他一條臂膀,此事遠不及結束。
拂涯一目十行,很快捋清楚朝中局勢。
她沉浸得很,倒是沒注意腿上卧着的小貓正被她撓得翻肚皮,眸子水潤半眯,一副惬意自在的小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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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大人身子養了許久,早就該上朝了。
朝中局勢已變,戶部尚書一職被皇帝趁機塞了人進去。
衆人原以為這少年皇帝不過是國師推出來的傀儡,見他猛然出手,一時震駭驚懼,脖子都往回縮了三分。
早朝上得沒太大意思。
拂涯每日下朝後都去鎮妖府,直到夜間才回去。
國師府從來冷清,如今回府,卻有廊下蹲守的小貓,見她俯身輕撓,它便探着爪子扒進她懷裏。
不過幾日功夫,國師大人的領地便不知不覺被這只小貓入侵并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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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包括卧榻。
拂涯清晨醒來,睜眼時便見眼前一片雪白。
昨日夜裏的事湧回腦海。
往常時辰晚了,她會遣散侍女。這幾日過于操心鎮妖府的事,昨夜竟歪在椅子裏睡過去了,還是這只小貓叫醒的她。
許是幾番鬧動靜也不見她醒,小貓撐在她身前,舔舔她的耳朵,湊在她耳邊不住“咪嗚咪嗚”叫喚。
她稀裏糊塗醒了,随手揉兩把小貓,确認并非它有礙,轉身便将貓抱上了床——若是過往,她絕無可能叫這種情況發生。
小貓團在她被窩外,小小身子随呼吸有節律輕輕起伏。
藏在被子中蓄力的手微松,許久,她伸手一撈,将小貓樓進懷裏。
鼻尖幽香濃郁兩分,他的腦袋埋在一片柔軟中。
相南驚醒,恍惚明白這番處境,想起昨夜被她抱上榻,也是這樣被迫埋在她的柔軟中,耳根飛速蹿上熱意。
他僵在她懷裏。
小貓無意識掙了掙,粉色爪子抵在她身前不經意推了兩下。
“阿南,”她懶懶的,“醒了?”
“咪嗚!”心跳好快,他好像快死了。
這個人族女子……不知他的身份也要救他,為他受重傷,還在他身邊不聲不響守護他一夜。
明明不會做魚,怕他警惕不吃,還親自以身試毒。
相南沒見過這樣的人族——确切來說,她是他見過的第一個人族——這與母後和皇兄說過的都不一樣。
她為他付出如此之多,卻什麽也不求。她還叫他“阿南”,連母後都不曾如此喚過他。
她真的……好喜歡自己。
這可如何是好?
小貓腦袋還在她胸前蹭。
拂涯夜裏睡覺沒有穿心衣的習慣,眼下被它的鼻尖不經意刮蹭過,激起一陣難言的輕栗。
她擡手捏住小貓後頸,對上一雙霧蒙蒙的漂亮眼睛。
……罷了,一只貓而已,與它計較,有些過于荒唐了。
小貓懶在她榻上,拂涯起床洗漱。
束發之前,在屋裏尋了裏衣,随手解了寝衣束帶。
相南窩在她床上,小腦袋搭在爪子上,琉璃般清亮的眸子随她的動作轉來轉去。
于是一個不查,見到一片雪白色的冰肌玉骨,其上曲線玲珑,豐盈清瘦都有度。
小貓愣了很久,反應過來時,爪子一擡,用力蓋在腦門上。
一早起來這只貓貓的小動作便頗多,拂涯勾着繩結束在身後,漫不經心轉眸。
在毛茸茸的爪子下,半遮半掩望見一雙眼邊紅紅的圓溜眸子。
莫名有意思,她竟覺得有幾分飄忽之感,似乎是不敢看她,卻又被她抓個正着。
于是便見耳邊末端通透的軟毛淺淺沾上薄緋,它埋着腦袋一動不動。
拂涯綁好線結,正要收眼,便見小貓弓着身子抱腹,埋頭在她床上滾了一圈。
約莫是覺得不夠,僵硬了會兒,又滾了一圈。
确實是……乖巧可愛。
銀瓷替她理好官服,又尋了玉簪替她挽發。
小貓在床上害羞了兩刻鐘,越想越覺得她好喜歡自己,腦袋耳根都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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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有一便有二。
拂涯慣了小貓每日在府內欄杆處等她回來,縱着它窩在懷裏,團在她錦被中,如今攬它入懷共眠都極為順手。
她确實覺得阿南與尋常貓兒不同,聰明機靈幾許,但成周河百裏天生地養的小東西,天資聰穎本就不足為奇。
屋裏雖是多了只小貓,可到底不是人,因此照舊我行我素。
相南每日窩在她身前,聽着她胸膛中的跳動,莫名溫暖安心。
只是她毫不避諱寬衣解帶,不論他是否刻意避開,終究難以避免窺見那日清晨見過的绮麗風景。
又是一日早晨,拂涯醒時,衣襟松散交疊處,濕熱的鼻息噴灑。
小貓抱着爪子,鼻尖抵在她鎖骨上,頗有幾分四仰八叉的意思,只是爪子卻收在毛色柔軟的腹前。
這般潦草的睡姿,也不覺得難受。
素長手指陷在瑩白毛發中,拂涯輕輕撓過,莫名垂首,在它額心很輕地貼了一下。
相南迷糊半醒,被她撓得舒服,呼嚕兩聲,只覺腦門上有輕柔的力氣。
天水色眼瞳朦胧,視線難找落點,卻也恍惚明白過來。
她在親自己。
相南怔怔良久,耳根漸燙,僵在她懷裏不知所措。
國師大人無絲毫鬧醒小貓的負罪感,屈指撓它的下巴。明亮眸子氤氲彌散開霧氣,像極被晨霧缭繞的松山雨林。
它的親昵透着依賴和信任。
明明高傲難馴的小貓,在她面前性子卻軟得像水。
拂涯撸完貓,心情頗為不錯。
今日還要上朝,她坐起身從旁撈了衣裳,素指撥過,寝衣從細薄雙肩滑下,褪在了臂彎。
相南被她吻醒,又得她伺候,此刻脖子耳朵熱熱的,都未來得及反應,如此近距離見到這幾日刻意回避的畫面。
頸線修長,蝴蝶骨随她褪出衣袖而動,似平白生出了晨風中輕振的翅。
他愣愣地忘了收回視線。
纖長手指勾着顏色淺淡的紅線繞過肩頸,不深不淺地勒入雪白肌理,後側面所見,動人漂亮的起伏,淺緋綴在她身上,說不出的糜麗。
拂涯穿完衣裳,回眸又見小貓爪子搭在腦門上,耳尖透明的軟毛透着粉色。
她順手撓過他,搖鈴喚銀瓷進屋。
相南悶在床上,心跳得飛快。很奇怪的感覺,他短短十八年的妖生從未經歷過。
妖族習性不同,求偶示愛手段諸多,不同種族各有偏好。
可再不同,也有共性,比如坦誠相待,比如親吻。何況他是九尾靈貓,自小受的皇族教育,雖不比人族,卻也是一番正統。
她吻他了,她給他看漂亮的身體。
相南眼眸蘊着霧氣,用力悶了下腦袋。
她好喜歡自己。
可人妖殊途,他又該如何。
妝鏡前侍女在為她裝扮,小貓耳尖熱意不退,悄悄擡眼看她。
既然她這樣喜歡自己……那就,勉強讓她再多抱抱吧。
小貓自覺找到眼下最好的解決辦法,終于做完決定,三兩步起落,停在她的妝臺上。
金線勾勒,瑞獸攀附腰肢袍擺。
她原本……就很白,此刻一襲黑色衣裳,顯得露出來的脖頸愈發明豔。
小貓仰着腦袋望她半響,耳根紅紅地偏頭,小聲:“咪嗚咪嗚。”
——你今日可以多抱抱我。
小貓體質好怪,毛發末端居然會變色。拂涯揉揉它的耳根,溫度确實是比往常高,怪不得紅。
她倒也覺得近日熱了些,昨日還特意命銀瓷尋了輕薄些的裏衣搭在裏頭。
這小貓竟也對溫度如此敏感。
拂涯抱着小貓出門。
府裏一衆人雖是知曉大人近來寵愛小貓,但委實沒想過會到這種地步,連外出處理公務也要随時抱着。
石清眼眶含淚——
他家主子這樣冷漠如冰的世外客也有這幅模樣,瞧着就叫人好生感動!
拂涯靠在馬車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撓着貓耳逗小貓。
它這幾日有些太粘人了。
方才出門前,眼見她要走,咬她的袖擺,伸着爪子不住往她身上搭。
她自覺不是耐心的人,回過神來,竟已在屋裏哄了它一刻鐘。
再哄下去怕是要誤了早朝,國師大人被貓纏住,到底抱着它往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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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清抱着小貓等在金銮殿外。
拂涯下朝便見他候在廊下,手指撓着懷裏的小貓。
小貓在他懷中不太安分,蹬着爪子,不情不願的意味,瞧着……是有些不太好相與。
在她面前倒是乖得很。
“阿南。”
小貓聽見她在叫自己。
見她走近,淺色眸子亮了亮,它掙開抱它的那個臭人族,轉眼就往她懷裏撲。
“也不怕摔。”拂涯伸手将它帶入懷中。
小貓扒在她身前,來來回回嗅了兩遭,然後全身舒坦松軟,四仰八叉窩在她懷裏。
石清:“……”
好像被咪咪嫌棄了,腫麽肥四?
“國師大人留步,陛下請大人到書房一敘。”
拂涯轉了眸子,瞥見是鐘铉身邊的管事小太監。
既是私下敘話,拂涯也就沒将小貓遞給石清,徑直往書房去了。
“陛下。”
“來了,”鐘铉面前擺着未完的棋局,他屈指輕敲,這才擡眸,看見了她抱的貓,“以前沒瞧着你愛這些小東西,是從南境帶回來的那只麽?”
“嗯,”拂涯停在他對面,“陛下召臣是為何事?”
“見你必須是有事嗎?”鐘铉執子挑眉,見她面色微冷,笑道:“還真是有事。”
拂涯從他身上收回視線,黑子截斷他的退路,等着他再說話。
“沈元傅那老匹夫昨日參你了。”
“為的鎮妖府之事?”拂涯撓着小貓下巴,莫名覺得進來後它安靜許多。
“不然還能為何事?”鐘铉道:“沈家是立得太久了,百年世家,三代為相,怕是早不知這天下姓什麽了。”
“陛下此番話說與臣聽,”拂涯很輕地笑了聲,卻聽不出情緒,落子依舊狠厲,語氣淡淡:“是什麽意思。”
沈家三代為相歷五代王朝,她拂涯又何嘗不是。
塵世庸擾,人族壽數有盡。偌大世間,除卻本就以修煉為生的妖族,只有她鎮妖府所轄通靈的靈師能勾動天地靈氣。
她見慣皇權更疊,朝堂風雲來回不過如此。既為國師,統率天下馭妖靈師,為人界求一份安穩,是她唯一要做的事情。
“朕不是那個意思,”鐘铉無奈地笑,“他沈元傅如何能與你相提并論,與沈家的博弈,朕始終與你在一起。”
“謝陛下體恤。”她的感謝也淡薄,聽不出幾分真心。拂涯最終落子收手,“陛下心不在棋局上,改日若真心與臣探讨棋藝再下吧。”
“也罷。”鐘铉搖頭,見她不時撓撓小貓,便伸手去碰,“拂涯喜歡這種長毛的小東西?瞧着是挺機靈,明日朕命人再尋幾只送到府上去?”
小貓恹恹窩在她懷裏,此刻見外人碰他,忽而龇牙咧嘴,喉嚨裏悶出又低又兇的咆哮。
“不必,有它便足矣。”
拂涯将小貓往懷裏攏,鐘铉倒像覺不出人和貓的嫌棄,探出去的指尖不經意滑過她的手背。
拂涯攏着小貓起身,“陛下若無事,臣便先告退了,鎮妖府這兩日還有事沒處理幹淨。”
明黃色袖擺下,指尖緩慢撚過,鐘铉笑了笑,“去吧。”
人走遠了。
禦書房裏,年輕的帝王面上笑意消失,“過來。”
一旁站着的侍女身姿窈窕,聞言,跪在他腿邊。鐘铉松了她發間的系帶,覆住她的眉眼。
書案上零落棋局散盡,黑白子噼裏啪啦落了一地。
“叫我。”
“陛下……”
手指揉着她的唇瓣,形狀像極了方才在此處與他對弈的人。
“我說的話,記不住嗎?”
“鐘、鐘铉……”
他流連于脖頸,嗓音微啞喃喃,心事情.欲吐露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