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相臨川是我皇兄。”
拂涯問:“如今妖主是他麽?”
相南糾結。
斐曳地牢裏一番傳音簡略至極,他什麽都沒來得及問,心中有所猜測,但到底不是定論。
便道:“我還不清楚,縱霄虎族圍困妖都時,我并未與皇兄和母親在一處,是以才會被追殺逃過來的。”
“先前你身上沒妖力?”
“被人下藥了,”相南道:“逃亡路上妖衛為了我盡數覆沒,後來被一只縱霄虎追上——”
“是那時候被咬的麽?”
她的打斷無厘頭,相南頓了下,道:“他想将我活捉回去,又擔心路上我跑了,便用毒藥壓了我的修為和妖力。”
“那只狐妖與你是什麽關系。”
她的問題跳躍而犀利,相南頭回被人拷問,眼下他身子不知為何還在發燙,腦子根本不夠用。
眼睫眨了眨,他思索片刻,照舊如實交待,“他應是來尋我的。”
怪不得。老犀牛都明白半說半藏,狐妖七竅玲珑心又最會審時度勢。
妖界異動這麽長時間,妖主之位恐怕早就定下來了,人界得知消息只是早晚問題,這只狐妖卻做了不符合他本性的選擇。
他自以為隐晦的演技和打量,也許能騙騙石清,騙她還是差些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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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開口了,指尖在臉頰上随意點了兩下,相南猶豫叫她:“拂涯……”
“嗯?”她擡眸望來。
她沒生氣,相南偷偷松了口氣。
“斐曳——就是那只狐妖,”他忐忑與她對視,“我與他有些交情,他本性不壞,不會在人界作亂,你能不能……別将他關在黑牢房中?”
拂涯好以整暇:“替他求情?”
“不……”他下意識反駁,望見她輕挑的眉尾,頓住,又道:“是,我想替他求情。”
“那你自己呢?”
他以無知小貓的身份欺騙她如此之久,他自身都難保。
相南清楚自己的處境,貓耳朵趴在腦門上,“拂涯,我沒作惡,你将我關起來,別——”
拂涯允了:“好。”
相南又眨了眨眼。
他話還沒說完,她便答應了?
他莫名高興,追問道:“那斐曳還住黑牢房嗎?”
他腦門上的耳朵又支棱起來,拂涯将視線下挪,“他有話沒說完,你興許也想知道,過兩日與我去一趟鎮妖府,住不住看他表現。”
“好,”他點點頭,“多謝你。”
無話可說,便只有沉默。
拂涯懷疑過他随她回國師府的用心,可此人言行純良簡單,連她三兩句問話都扛不住,胸中城府恐怕連牢裏的瘸腿狐貍十之一二都不如。
她倒是聽聞過妖界之事,相臨川的母妃十八年前又誕下一子,後來确實是一直養在身邊。
他倒是沒與她說謊。
拂涯盯他至此刻,發覺此人……脾性還不錯,談吐舉止很像小貓,雖不如小貓圓潤可愛,倒也沒那麽礙眼了。
拂涯望着他眼眶鼻尖上的淺緋色,“過來。”
“嗯?”相南遲鈍,“什麽?”
他笨得不行,拂涯伺候小貓還算耐心,見着人卻不是,她探手往前,想去碰他。
她的寝衣材質柔軟,手臂擡起時,衣袖下滑,露出半截暖玉色的小臂。
相南抿唇見她靠近。
指尖點在他鼻尖上,随意游走,停在他的眉心。
他的身子僵硬,卻坐在原地沒動,任由她動作。
手指滑過他的眉骨,虛覆了下他的額頭,似乎蹭了下他的眼尾。收手時似不經意又似故意,蜷着的指尖拂過他的貓耳朵。
她問:“不舒服?”
相南耳根子發燙,眼睫撲閃眨動,頓了會兒明白她在問什麽。
“沒有不舒服,只是很熱,不知什麽緣故,妖力有點暴躁。”
……
拂涯下了榻,扯開腰間系帶時,眉心很輕地動了下。
她轉眸,便見床上衣衫不太齊整的人搭着一只膝蓋,将腦袋悶在手臂上,耳朵卻紅得不像話。
此間靜默。
靈力破空,勾着床帳的繩結松散,輕紗一層層閉合。
拂涯随手解了寝衣,手臂傷口裹纏着紗布,她沒多管,眸光不經意移動,落在左肩一道齒痕上。
這小畜生也不知在想什麽——
彼時她确實沒察覺到那根銀針的動靜,他可好,不管不顧咬她,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知銀針為奪命而來。
若是銀針入體,她必死無疑。
天下妖族恨不得将她剝皮抽筋,啖食筋骨,可他舍命救她。
眸色默然透着疏離,拂涯神色冷淡,信手取了衣衫。
單薄肩胛如冷玉凝脂,輕綢滑過肌骨。她花了兩刻鐘收拾好,正要往外走,聽見床榻上有動靜。
“拂涯。”簾子被撩開,他赤腳下床,衣襟拉得板正,貓耳和九尾卻沒收。
國師大人只是回首。
“你要去鎮妖府麽?我……跟你過去。我不想住最底下那層,能不能将我關在幹淨牢房裏?”
他猶猶豫豫地望着她。
垂落的指尖很輕地撚了下。
想捏他的耳朵。
靈力滾蕩而出,屋子裏結界轉眼成形,拂涯淡道:“想去鎮妖府?我讓你去了麽?”
相南怔然,“妖族不都是關在裏面嗎?”
“不準出房門。”拂涯道:“你若敢跑,我打斷那條狐貍另一條腿。”
-
“壓制妖力、阻斷化形的毒藥?”
琉夏屋子裏滿是血銜香的香氣,這麽多日不散,馥郁得讓人鼻尖發癢。
這些日子她像塊移動的香膏,走哪身邊都圍一群人。
好在國師大人個小沒良心的還知道關照她,結界一下,偷摸跑進她院子裏的小厮丫鬟便沒了。
“妖界的,你見過麽?”
“聽說過,”琉夏沉吟,“有幸在醫書中讀到過,但沒機會親眼見。怎麽突然問這種藥,鎮妖府要用?”
拂涯偏頭,“用不上,問問罷了。”
她是國師,掌管鎮妖府,專與妖族打交道,問什麽都不足為奇。
琉夏沒追問,繼續忙手裏的事。身邊安靜良久,她還以為人已經走了,轉身見她居然還在。
“還有事?”
“若是體內有毒,又吃了你前幾日煉的那顆藥,”國師大人擺弄着藥香濃郁的瓶瓶罐罐,“會如何?”
琉夏眸子動了圈,“阿南是妖族。”
換來冷冷淡淡的一眼。
拂涯沒否認,“有影響麽?”
這人是什麽情況?
琉夏打量她幾眼,滿心狐疑,邊道:“血銜香能洗精伐髓,克制百毒。若阿南真是被人用藥壓回原形,如今吃下血銜香制的藥,先前所中之毒自然解了。”
拂涯了然:“此事不許說出去。”
琉夏樂了,“阿南是什麽妖?”
她不打算說,但想着他今晨那副模樣,恐怕之後少不了找琉夏,道:“九尾靈貓。”
“九尾靈貓?”琉夏意外,自回了國師府,她整日窩在藥房裏搗鼓藥丸,倒還不清楚妖界改朝換代的事,只是單純問:“不是妖族皇室那一脈麽?”
琉夏問完,見她又不吭氣,心中已是有了答案,又問:“你打算如何處理?”
世人都說國師大人冷血無情、殺伐果決,眼裏容不下妖族,但實則不然。
只不過是她身居高位,送到她手裏的妖族多是些兇神惡煞的亡命之徒,手段不狠,根本鎮壓不住。
若是那些妖族能聽話,吃的苦頭便少些。且她記得,每隔二十年玄天橋大開,鎮妖府都在暗中送一批洗心革面、打死不會再來人界的妖族回妖界。
但國師顯然不是與人解釋的性子。
琉夏仍在胡思亂想,聽她沉思完冷靜道:“這只九尾靈貓尾随我回來,其心叵測,自是要嚴加拷問。”
得嘞,嚴加拷問。
看來少不了進一趟鎮妖府了。
琉夏想起暖暖白白的小貓,忍不住嘆氣。好好一只貓,怎麽就成了妖呢。
-
銀瓷拎着食盒跟在拂涯後頭。
房門還沒碰上,一只手接過食盒将她攔住了,“這幾日你不必進來。”
銀瓷微愕,點頭:“是,奴婢候在門外。”
房門在她眼前閉合。
拂涯将食盒放在桌上,轉眸去尋人。相南坐于外面小榻,見她望來,小心眨了眨眼。
“洗漱了麽?”
“沒有。”相南捏了下手指骨節,有些難以啓齒,“都是你的,我不能亂碰。”
“過來吃飯。”
他怔在原處,擡眼看她。
拂涯愛幹淨,不洗漱不用飯,吃飯也在旁邊專門的屋子,從不将吃食帶進寝屋。
他疑惑忐忑,但不敢忤逆她。糾結着,光腳走到她身邊。
他站着不動了,拂涯從食盒裏端出小魚粥,仰眸道:“要我喂你?”
“不、不是。”相南耳根發燙。
“坐下,先吃飯。”
“哦。”
食盒裏就一只碗,她将盛了粥的碗推在她身邊的位置,相南只好坐下。
小魚粥甜香,不知加了什麽調腥,米粒軟糯,入口唇齒留香。
她看着他喝粥。
這種打量過于直白不禮貌,但國師大人顯然毫無自覺。
小魚粥極好吃,相南專心吃了小半碗,再遲鈍也感覺到她在看自己。
握着勺子的手微緊,他抿了下唇角濃稠的湯汁,“怎、怎麽了?”
圓圓白白的小貓吃東西也是細嚼慢咽的,咬小魚幹時動作幹淨,會咀嚼好半響,腮幫子一動一動,很叫人手癢。
如今化了人形,舉手投足雖含膽怯遲疑,卻也是經年教養的賞心悅目,和尋常妖族粗犷随意的模樣完全不同。
他總是紅耳朵。
視線從他耳根挪到臉上,對上他隐着朦胧天雨的眼眸。
他還在等着她的判決。
拂涯讀出他的小心翼翼,感覺他想要她開口,便随口道:“好吃麽?”
“嗯,”他暗自松了口氣,重複咬字:“好吃。”
相南硬着頭皮,仍是喝了兩碗粥。
——他真的餓了,肚子裏空蕩蕩的,恍惚感覺自己是暈過去了,也不知道睡了有幾天。
他吃完,自己笨手笨腳收了飯碗。
拂涯沒攔他,等人将東西收進食盒,眸光從他身上掃過。
她擡了擡下颌,“往前走兩步。”
相南扭頭,不知她要做什麽,還是往離她遠的地方走了兩步。
長發披散,兩只貓耳輕輕抖動,瑩白貓耳接續處一片柔軟的絨毛。
寝衣料子柔軟,垂墜時順着線條,隐約勾勒出身形。
他的身量比她預想還要高,肩寬腿長,再往下,踝骨勁瘦,筋線如弦。
她的注視太明顯了,小貓顯然不自在,腳背淡青筋絡隐現,因為緊張,不自覺繃緊了些,骨筋分明。
拂涯視線微頓,“轉過去。”
相南覺得自己腦門在冒煙,一聽不用正面對着她,當即轉了身子,很輕地吐了口氣。
只是頓了頓,感知到自己還在微微擺動的尾巴……
他這副模樣,背對着她擺尾巴……
相南咬了下唇角,眼眶羞得通紅,簡直不想活。
可她不開口,他不敢動。
但尾巴不能亂擺。
他背手撈着一把尾巴,那條沒毛的藏在最中間,最不容易被看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