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玄天橋終于開了。
天光乍破,河水寒涼,波光粼粼流轉,又似天上迢迢銀河。
石影無論如何沒想到,彼時國師大人命他于此時送相臨川過橋,眼下卻成了同行。
鴻蒙初開時,成周河隔斷兩界,其中河水蘊靈,能剝奪渡河者部分修為和壽元,而玄天橋便是溝通此天塹的唯一途徑。
玄天橋下陣光閃爍,石清再檢查了遍布防,旋即避開耳目,換了身衣裳直奔不遠處的馬車。
馬車載人,車毂向前。
玄天橋二十年開一度,往往多的是偷摸過境的小妖,如此大張旗鼓地逆行,算來倒是兩百年頭一回。
偷渡小妖溜到橋上,剛走一半便被這架勢震住,再一愣,回過神來已經被人用縛妖索捆住往回拽了。
糖葫蘆似的連成串的小妖們:“……”
妖怪們叽叽喳喳吵個不停,相臨川按着額角,“彌渚,叫人閉嘴。”
彌渚掀開簾子下了馬車,後邊哄鬧聲大了一陣,很快便消停下來。
馬車裏氣氛詭異,彌渚奪了匹馬,索性駕馬在外頭震懾小妖,呼吸都暢快幾分。
相南挨着拂涯坐,原本顧忌相臨川和彌渚在,從江陵南下走到玄天橋,終于是安分不下去,摸着拂涯的袖擺去勾她的手指。
從軒窗外玄天橋收回視線的相臨川:“……”這雙眼早晚要瞎。
馬車又行兩日,過山岚涉曲水,上了一條平坦開闊的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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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路相南熟悉,畢竟逃過一次命,彼時不曾注意,再走确有記憶回籠。
相南握着拂涯的手,道:“皇兄,再過三裏地,我們……”
“怎麽?”相臨川輕哼笑意,“當真不回去見母後?”
相南耳根微熱,“拂涯在,妖都太危險了。”
“出息。”相臨川捏着指骨,“你既決心與她在一起,不打算叫母後過眼?”
相南微怔,“母後……會同意嗎?”
“……”不同意你能就此放手?
相臨川假笑,“同意是必不可能的,攤上你這麽個寶貝疙瘩也是造孽,你好歹叫她老人家安個心?”
相南羞窘,“不若等去過別垢峰,拂涯身子好起來,我們再回妖都見母後?”
“也行。”相臨川笑,“不過呢,你知道別垢峰在何處麽?山上有些什麽妖獸?混元譚又在何處?”
相南謹慎:“別垢峰處在禁地中,古書記載,混元譚是其山巅一口不凍泉,冷熱陰陽調和,蘊含天地萬物共生之道。傳說玄妙,實則妖界數千年無人能真正踏足尋覓。”
“書背得不錯。”相臨川姿态頗為懶散,“如此險之又險,你打算如何帶人上山找到混元譚?”
相南沉默。
其實他手中還有一支妖兵,類似扶涯的影衛,人數不多但重在修為高強。
相臨川要奪皇位,妖宮腥風血雨,這是他留的後手,屆時不論結局如何,他們都有退路。
這支妖兵平素藏在妖都內守護虞後,彼時他在外突然被追殺,輕易知曉妖都生變,因此根本沒動過将妖兵召來的念頭。
如今相臨川實力地位穩固,能護虞後周全,他沒有後顧之憂了。
可相臨川的問題足夠讓他遲疑。
他将扶涯帶回妖界,要替她治傷,要保她安全而來,最終全身而退。
相臨川話中有話,相南權衡清楚,便問:“請皇兄賜教。”
“有句話你說錯了。”
“什麽?”
“并非從未有人踏足混元譚,”相臨川道:“十年前,老東西去過。”
“他……”相南愣愣,忽而激動道:“皇兄的意思是,你知道如何尋找混元譚?”
“回妖宮,”相臨川撣着袖擺,“老東西記的東西都在禦書房中,自己去看去琢磨。”
相南興奮得不行,回神後轉頭,認真問她:“拂涯,你想與我回家嗎?”
拂涯從不輕信,她的防備心極重,也不打算有所改變。
此番入妖界本就是失去理智的铤而走險,她能信相南,卻生不出對他們二人兄弟情深的信任。
拂涯默然不語。
相臨川不舒坦,自然沒有叫人舒坦的道理,話音懶欠道:“國師不敢。”
語罷,該有反應的人神情照舊不起波瀾,反倒是相南急了。
便聽他道:“不妨事,你不想去,我們便不回了,我們請皇兄命人将記載送出來。”
相臨川:“……”
指使妖主你還蠻順手?小畜生簡直毫無底線。
拂涯同小貓對視。
因着回到妖界,他的眸色無從遮掩,水波蕩漾,映出明媚晴朗的遠山。
而春山落花,漂亮的眸子正中,情緒專注又忐忑,清楚明白地刻着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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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駛入建造風格獨特的城邦。
飛檐鬥拱錯落,屋宇鱗次栉比,妖族圖騰篆刻在每個角落,與人界上京迥然不同的異域風景。
他們最終停在氣勢恢宏的宮殿中。
“恭迎陛下回宮!”
外頭呼啦啦跪了一地,相臨川人模狗樣出現在人前。
衆妖還待繼續喊,餘光卻見車上還有人下來。
月白色廣袖拂過車架,落地後朝馬車上伸手,接住面上蒙紗的娉婷身影。其氣息分明,衆妖正愣神,卻見少年握住人不松手,徑直将人打橫抱進了懷裏。
“殿下回來了!恭迎殿下回宮!”
如此的保護占有意味再讀不出來未免遲鈍,有人率先反應過來,呼啦啦又是一頓喊。
“行了,該幹嘛幹嘛去!”彌渚翻身下馬,揮着袖子不耐煩趕人。
衆妖散盡,走時眸光閃動,止不住回頭打量。
風都沒動,少年人卻霸道得不行,抱着人轉身,背影擋完所有窺視。
妖族境內争鬥方休,安定沒幾日,相臨川便隐匿行蹤去了人界,眼下不知多少爛攤子要收拾,倒也懶得再管人去哪、做什麽。
相臨川甩着袖子負手,“母後住在原來的飛霞宮,東西尚在禦書房,晚間我過去給你帶着。”
妖主潇灑離開,留了兩個随身護衛送他們。
琉夏此前當過游醫,彼時心氣正旺,偷着溜過成周河到妖界,只是無論如何沒堂而皇之進過妖宮。
石清石影琉夏警惕而新奇,眸光轉來轉去,落在了前面兩人的背影上。
眼下路上人少,拂涯晃了下腳尖,“放我下來。”
“不放。”相南摟緊人,旋即皺眉不滿,“好輕,越來越瘦了。”
“……”拂涯默了,“你打算就如此見你母後?”
相南歪頭蹭她,“不可以嗎?”
“不可以。”拂涯面無表情,“我丢臉。”
“嗯……”相南勉強讓步,“那抱到飛霞宮殿外。”
不是很想聽但不得已(都劃掉)偷聽的琉夏、石清、石影:“……”
黏糊成這樣,也是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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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霞宮。
虞後倚在美人靠中,丹蔻上描着細膩金銀邊花紋,正悠然捏着葡萄送進口中。
瓷碟中沾着水露的葡萄堆去了一個角,妖嬷嬷瞄着院門,“太後娘娘不擔心殿下嗎?”
妖主早傳音,他們已知曉殿下抵達妖都,若只是如此本該皆大歡喜,可妖齡十八的小殿下情窦初開,一開便來了個大的,這都不能叫棋逢對手。
虞後慢聲,“小南無礙,陛下能允此人能活着進妖宮,本宮又擔心什麽。”
“娘娘所言極是,是奴妄言了。”妖嬷嬷欣慰感嘆,“殿下吉人天相,如今回來還替娘娘帶了個兒媳,真是了不得!”
虞後眸光複雜流轉,卻盡數斂在睫羽下,“那是,這孩子真要動心了,勾誰勾不住?”
閑話聊了幾句,門邊傳來動靜。
俊郎少年唇紅齒白,烏發溫柔,舉止自有氣度風骨,月白漸變的錦緞勾勒身形,瞧着是與當初沒太大分別。
虞後動作停滞,良久,垂眼輕勾出笑意。
相南牽着拂涯,方入院中,遠遠便望見殿前回廊下的那張美人靠。
短暫妖生,十八年的平安無憂,都在這方殿宇內。
相南握緊手心,側首道:“拂涯,別怕。”
“我怕什麽?”拂涯撓他出汗的手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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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南撩開袍擺跪地,“母後,孩兒不孝,讓您擔心了。”
“回來便是,”虞後笑着去扶他,“起來。”
相南搖頭,“母後,孩兒還有話想說。”
身邊微風輕動,淺色裙擺疊落,有人跪在他身邊。
相南扭頭,“拂涯……”
面上輕紗解開,妝容素雅,眉眼清淡,她永遠淡然,只是無聲望着他。
相南心間微動,飽滿溫暖的情緒溢滿心房。唇角上揚,他探開袖擺,十指相扣。
虞後故作不知,“這是?”
“是拂涯,”相南小心看她,解釋道:“北昭的國師大人。”
虞後盡力意外,“小南你……”
“母後,我喜歡拂涯,”相南道:“我想和拂涯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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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殿裏消金獸吞雲吐霧,沉水香随霧彌漫。
母子敘話一個時辰,末了,虞後将拂涯單獨喚去了內室。
相南在外面等得焦頭爛額,檀木雕刻九尾靈貓圖紋的門終于開了。
“拂涯。”相南匆促去看她的臉色,動唇無聲:“還好嗎?”
“我能對她做什麽?”原本相臨川派人傳音她還不信,眼下親眼見了,也是一頓頭疼。
相南讪然,“母後極好,能對拂涯做什麽?我是擔心舟車勞頓,怕她吃不消呢。”
“……”虞後捏着眉心,“去休息吧,你那寝屋沒動,叫人收拾過了,晚些你皇兄皇嫂過來,一起吃頓飯。”
“哦,”相南笑,“那我們先不打攪母後了,孩兒告退。”
飛霞殿沿途妖仆雖撤了個幹淨,臨走前,相南仍是勾着面紗系好,這才牽着人往外走。
妖嬷嬷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忍不住道:“殿下真是長大了。”
“誰說不是呢,”虞後笑嘆,“罷了,這孩子自小有主意,兒孫自有兒孫福,都随他去了。”
妖嬷嬷往旁邊示意:“送來的東西呢?”
“收着吧,晚些時候回些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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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說什麽了?”相南帶着人往自己殿中走。
還能有什麽,不外乎一番道謝,一番隐晦的質疑,再是一番态度和善實則保護意味濃重的提點。
拂涯與妖界百餘年沒有直接往來,過往只聽說虞後性格溫婉,不善争搶。
可一個能在妖界後宮中為兩個孩子殺出血路活下來的妃子,又能是什麽簡單角色?
只不過終究不是惡意,護子心切,人之常情。
拂涯道:“怕小貓笨,在外行走遭遇坑蒙拐騙,屆時一腔真心喂了狗。”
“……”相南臉色複雜,耳根要紅不紅,“不要亂說話!”半響,又低聲問:“母後……當真對你說了如此不好聽的話?”
相南緊張得不行,拂涯勾着他的尾指摩挲,“逗你的,雖是奪人寶貝,但體面你母後還是賣我的。”
“那便好。”相南呼出口氣。
“怎麽?”拂涯戲問,“怕我們打起來?”
“這倒不是。”
拂涯有分寸,虞後慣于散養,諸事利弊說明,其餘皆由他們自行決定,如今又知他心意,兩人出于兩界立場防備難免,動手卻不至于。
想起什麽,相南又道:“反正在妖宮,你只許在我身邊,不論去何處都告訴我,我帶你去。”
拂涯低笑,“還挺兇。”
“當然兇了,聽見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