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
第 48 章
大将軍帶親兵出京,國師府的馬車載人,領着大人的貼身影衛一并南下。
十萬兵馬原本就駐紮在南境,如此一來,便極快開進了淮安郡。
這一月大事頻發——沈家該流放的都被押送上路;如今兵馬已動,可妖兵暴動的風聲是一點也沒傳出來。
這戰備得好生奇怪,偏偏龍椅上坐的帝王算是半個國師大人的傀儡,她說什麽他便信,要做什麽也立馬下命令。
百官成天瞅着南境發回來的戰報,雖有數日延遲,但好歹能心裏有數。
這事不能用翹首以盼來形容,但衆人确實十分關注國師大人此番動作。
距離大将軍抵達淮安郡已經七日,南境風平浪靜,連傳到上京的折子都較平日少了半數。
……就很離譜。
朝堂之上多數不是吃幹飯的,眼見着這波調兵玩兒似的,明裏暗裏嘀咕,又開始給帝王找麻煩。
恰在此時,戰報傳來了。
卻不是在東南方向。
南境離成周河較近的郡縣都各有紀律嚴明的守軍,然而同屬南境,西南和東南地勢截然不同。
西部多山,西北的黃沙不盡,與南部過渡之處的氣候嚴峻,四季無雨,山石嶙峋,沙塵暴刮來時天地都失色。
妖兵沒在國師大人預測的東南出現,其出沒如妖鬼降臨。一日時間已然攻克守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逼近西南隆昌郡太守府所在城池。
妖族是些什麽東西?
天生地長的畜生修煉化形,尤其這些要占據人界領地的妖兵,随便拎個出來,想要找出個心慈手軟之輩簡直是癡心妄想。
上京天高地遠,收到這封戰報時簡直吓得心驚膽戰——
妖兵有法術在身,妖身又是銅筋鐵骨,西南那塊地兒沖了頂就兩處鎮妖府,靈師加起來不知能不能有五千人,這能幹得過那突然出現的十三萬妖兵?
而南境隔成周河與妖界毗鄰,一旦被打開破口,妖族占據關隘,屆時妖主領兵大肆過河,妖兵一擁而入,這場戰還沒打起來就得先矮一半的氣焰!
八百裏加急也是有時間差的,誰又知西南隆昌郡眼下是個什麽情形?!
北昭上下民心惶惶,上京城炸開了鍋,每日早朝争執不休,活像熱油裏滾了水,噼裏啪啦沸騰,生怕不将人耳繭磨破。
戰報傳着傳着突然斷了音信,最後一封加急文書發出時,國師大人尚在率兵馬馳援的途中,隆昌郡死活至今不知。
百官愁得白發三千,少年天子每日高坐于金銮殿,比之他們的焦灼,他才深沉得像歷盡千帆的老者。
果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衆人急成油鍋上的螞蟻,嘴裏不知爛了多少洞,而最急的,終于在皇帝頂着嘴上的燎泡上朝後,急到了家門口。
黎明破曉,天色尚昏暗。
一支約莫萬人的、從天而降的妖兵終于虎視眈眈地堵住了上京的城門。
城外戰鼓喧天,喊殺嘶吼聲活像黑白無常敲鑼打鼓、吹着跑出十裏地的銷魂唢吶來勾魂。
上京衆人肝膽俱裂,連打鳴的公雞都被那熏天的妖氣吓破了膽,白眼一翻,全部蹬着小腿兒死翹翹。
城門外充斥嗜血的狂熱,城門內安靜得如寒冬在雪地裏硬挺了三天的雞。
上京城內,國師府和鎮妖府的門檻都要被踏破,所有靈師抓着手邊的符紙沖向了城門。
隆冬歲末的雪綿密,北部冰原的冷風橫掃肆虐,黑雲壓城,視線在飛雪中模糊。
妖兵捶胸頓足發狂半響,為首之人身形掩在黑袍中,屈腿坐于一只體型威赫的白虎身上。
金銮殿朝會還沒開起來,百官面色急劇變幻,天子身着明黃色龍袍,一步步往外走,“禁衛軍聽令,随朕嚴守城門,不死不休。”
老臣泣淚,“陛下,您……”
上京城一旦破了,他們再無家可歸,衆人跟着皇帝上了城樓,眺望而下,黑壓壓的妖兵個頭都不一致,密密麻麻仿佛不見盡頭。
“小皇帝,”白虎上的人撩開鬥篷,露出一張蒼白淩厲的臉,唇角勾着陰冷弧度。他笑吟吟仰頭望來,“左右不過時間問題,開了這城門,我能保你性命無虞。”
似是想起什麽,他的笑意詭異而意味深長,“北昭國師的滋味不錯吧?一只變臉的畫皮妖能将你迷得神魂颠倒,過幾日我将人生擒回來,廢其筋骨後将人留給你如何?”
皇帝身後,衆人臉色變化,看向他的眼色震驚而複雜。
鐘铉捏緊了指骨,冷聲問:“你不是相臨川,究竟是何人?”
“你認得相臨川?”黑袍人笑,“也是,國師在側,也是情理之中。”語罷,他眉眼弧度不變,語氣陡然冷了三分,陰鸷笑道:“你既如此啰嗦,不想活何不早說!”
黑紋旗幟獵獵翻飛,其上金線不知勾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随風攪和根本看不真切。
黑袍人揚手:“攻城!上京城中,殺無赦!”
妖兵紅了眼往前沖,鐘铉冷喝:“放箭!”
城門上箭雨飛射,大霧之中,土地震顫哀鳴。
黃表紙燒着冷焰築成火牆,箭矢穿過後攜着藍焰破空。
妖兵無窮無盡,一窩蜂全往上湧,靈師結陣往城門鎮下去,妖族踏入其中,金光漫天地刺眼。
化出原形的妖獸猛然撞擊城門,門上橫木咯吱作響,壓門的守軍不及倒下又被推着頂上去。
局面混亂,空中生翼的鳥妖瞄準時機,在箭雨暫歇的光景遽然俯沖。
靈光極速閃動,蓬亂的白色席卷,靈盾護在一群軟了腿的官員身上,貓爪刃裹挾飛雪劈斷了那只鷹隼的臂膀。
貓尾卷着,來人滾了一圈,又如弦上箭蹿起,以不知何時上了城樓的男子為中心,最多離其兩步遠,淩空控制其餘欲圖空襲的鳥妖。
妖衛四散,樓上樓下不少,奇的是,鎮妖府的靈師見了這些出現在城中的貓妖居然無動于衷,甚至動陣法時刻意避開和掩護,給對方騰足夠出手的空間。
縮在護盾裏歪了發冠的小老頭喃喃:“九尾、九尾靈貓……”
他那聲音隐在混亂尖叫和嘶吼中壓根聽不見,相南嫌棄地站在鐘铉身邊,居然抽空扭頭安慰道:“是我的人,拂涯知道的,不必恐慌。”
一群小老頭肉眼可見地顫抖起來,“你是相……”
他們這幾日藏匿于上京,國師府瞞得密不透風的流言終是傳到他耳邊,眼下妖衛九尾全都炸出來作戰了,哪還有必要瞞。
但這情況,他摸不準該透露到什麽地步,只道:“不是相臨川,他不在上京,別怕。”
九尾靈貓一族,敢直呼妖主名字,聽這口氣,還不在上京,那妖主在哪?
不怕才真缺心眼兒,八百個心眼子的小老頭眼前一黑,險些當場撅過去。
戰局混亂,相南實在沒心思和人多說,何況有個人族陛下站這,若連人心都穩不住,如此廢物還敢肖想國師大人?
相南冷哼着和他拉開距離。
城外白虎咆哮,其上之人仰頭,半眯着眼盯那群若隐若現的九尾靈貓。
——地下城被相臨川闖入接管,北昭國師消失數月,卻恰在地下城出事後回到上京,但凡有腦子的人都能猜測一二。他派人去探相公子的身份,确認其果然是妖族。
半月前國師府的馬車載着國師和相公子南下,可眼下……
黑袍男人面色驟變,指尖驀然往外甩出東西。
上萬的妖族前赴後繼,堆疊的人牆越來越高,嘶吼聲響在耳邊,舍俐不斷将人轟下城牆,與之同時,空中鳥妖也一直沒停過。
大霧彌漫,相南視線落在遠方,耳尖忽然一動,陰森妖氣直逼面門而來。
舍俐握劍去擋,硬物被劍格擋,嗡鳴的劍猛然脫手,碎片零落掉在地上。
黑色物什被撞開,蹤跡歪斜,相南額角一緊,去推身邊那人。
天子防備心重,下意識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相南原本腳下踩中兩只鳥妖丢回來的箭,一時重心不穩,被他帶着重重砸在地上。
相南厭惡此人至極,起身時故作無意,手肘用力搗下去。眼風掃過城牆上新添的洞,他冷笑了聲,“一命還一命,拂涯是我的!”
鐘铉疼得悶哼出聲,眼刀狠狠剜過去,磨牙道:“給朕起開!”
相南諷刺假笑:“你以為誰都想救你?若不是留着你有用,你看誰會管你死活?!”
黑袍人那襲話意味分明,适才露面之前,他才從舍俐口中知曉那畫皮妖究竟是以什麽手段蒙了這畜生的心智。
貪欲太重,妄圖兼得魚和熊掌,謹慎地自私自利,愛慕而不敢訴之于口,求而不得了,便以那種龌龊手段替代着玷污心中所愛——哦不對,這種人配提什麽愛,若今日死路難逃,都是咎由自取!
相南堪堪站起身,垂眼望騎在白虎上的人。
那人一襲黑色袍子,兜帽被冷風吹落,露出一雙陰鸷冰冷的眼,其膚色極為蒼白,面相陰柔,耳下的脖子圍了黑布,被淩亂的妖風吹着,隐約露出抹反光的黑色。
他看不出此人的妖身。
相南死死皺眉,而這人見未得手,掌心一動,更多的黑光朝他們射來了!
白虎在靈光中變為人,黑袍男子驀然縱身而起,竟沖着城牆上直接躍過來了!
妖衛見狀,當即抽身飛掠,将相南和人族皇帝護在身後。
飛雪彌漫,妖兵的盡頭,陰沉無聲的黑影終于朝城門處壓過來。
地面傳來極為規律的震動,落在後頭的妖兵下意識回頭,警報尖叫剛破喉而出,轉眼已經身首分離!
筋骨壯碩的人領頭,見貼上妖兵末尾,怒吼一聲化了巨犀原形,領着一支數十人的妖族往妖兵末尾狠狠撞了上去!
“設陣!”
清冷嗓音借靈力蕩過紊亂厮殺,城中靈師忽然停了手中的動作,附近的九尾靈貓接替之前的陣法,源源不斷往其中注靈。
白馬之上的人影騰空而起,碧色落生自虛空凝出,無數靈師飛身掠至近旁某處,腳下金光大綻。
金光如溪流入海,細密彙至落生劍,又以其為中心,勾連地下法陣和關鍵陣眼,恐怖威壓電光火石般籠罩下來,推擠着爬城牆的較弱妖族受法陣影響,身子骨失力,滾雪球似的将人梯滾掉了大半!
大陣成,濃密飛雪中不知幾何的靈師紛紛祭出黃表紙,鮮血順靈力黏上符紙飄入陣中,被落生牽引着不偏不倚飛向每一個角落。
适才還張揚至極的妖群轉眼萎靡了半數,一半靈師收手,拔劍出鞘沖進陣中。
眼前一幕過于震撼,斐曳混在靈師裏,身上有落生特意照料的金光,口中喃着“乖了個乖乖”,狐貍尾巴卻不客氣,卷住一只顯然扛不住大陣威力的狐貍小妖,一腳飛踹怒罵道:“造反?跟人造什麽反?送死還差不多!”
相南眼見着陣光起,心知原因,擔心更甚。
飛身要來殺人的黑袍男子被陣光一擋,不得已在人牆上落了下,唇角弧度幾乎挂不住——
誰他媽修煉兩百年能将修為搞到這種地步?
這群靈師究竟被人喂了什麽迷魂湯居然如此聽話?
同樣訓人訓兩百年,他訓出來的這支精挑細選的精兵究竟算什麽貨色?
他明明親眼目睹,确認馬車裏坐了真人出了上京界碑,怎麽他媽的一個兩個都還在這?
那如今在西南牽制他十三萬妖兵、害他奪城計劃停滞不前的又是哪個畜牲?
該死的畫皮妖膽敢騙他,地下城的通道……哔了狗的相臨川!
堂堂妖主毫無底線,妖族被鎮妖府壓了兩百年,這等恥辱不共戴天,他居然轉頭就與其合謀,簡直無恥到沒下限!
黑袍人臉色難看如祖上十八代的墳被人挖了個遍,圍脖在起落間掉落,層層黑色鱗片從脖子蔓延,攀爬上了側臉。
相南微怔,幾乎脫口而出:“他是半妖!”
“你知道了,知道又如何?”黑衣人笑意森冷,索性懶得再僞裝,腰胯扭動,咔咔的刺耳聲中,雙腿并攏,須臾化作了一條蛇尾。
那條蛇尾粗大黢黑,尾尖劇烈顫動,銀色環形紋路節節斷開,定睛去數,恰好是六條銀白。
腦中電光火石,可擊殺近在眼前了!
舍俐沉了臉,徹底化作原形,避着蛇尾的盤卷,九條貓尾亂翻抽打,利爪化刃,專挑鱗片薄弱的地方去。
妖力澎湃對撞,落生懸空,金光鋪灑,舍俐剛翻滾落地,一柄樸素的冷劍破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