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第 49 章
晨日初升,劃破厚重的陰霾。
粗大黑色蛇尾的鱗片反射陽光,冷劍反向,射向萬妖群上飛掠而來的人。
“國師大人,”黑袍蛇妖冷笑,“好一出甕中捉鼈。”
拂涯落在城牆上,“這鼈幫主當得不滿意?”
“……噗嗤。”
蜷身抽搐的老頭兒自覺要死,哆嗦着手捂臉,張了條指縫偷看,正對上那雙冰冷邪戾的幽深豎瞳。
妖力湧動,爬了半張蛇鱗的臉上不見情緒波動,可蛇尾的攻勢顯然猛烈了。
國師大人随手拎了把劍飛身而起,影衛緊随其後,劍光劈斬接連不暇。
“舍俐,去幫拂涯!”相南盯着那張蒼白沒血氣的臉吩咐,轉眸掃一眼,又道:“留三人守城樓,都去,快點!”
“……是!”
九尾靈貓混進來,石清被甩得倒飛而出:“七節蛇六條銀紋,銀紋別碰,專攻腰腹下第三節蛇尾!”
舍俐:“……”他是妖族他能不知道?
北昭國師親入戰局,衆妖原本拼盡全力破城門,眼下見人落在城門外的虎豹狼群中,轉眼都想沖着這邊來。
只是蛇妖化出獸形,其尾粗大,妖力極為陰邪,驀然一掃便有九尾靈貓被甩飛出去。
城牆下這一角自成天地,白雪沉重下墜,落地之前被鮮血染紅融化,墜地砸開朵朵血花。
黃紙憑空變幻擺陣,蛇尾滑膩,鱗片堅韌而鋒利,不敵的影衛和妖衛接連被甩出去。
蛇鱗邊緣極為鋒利,甩動時黑鱗怒張倒立,若被拍中,便如千刃同時剜下。石清捂了把腰腹上的傷,正要提劍再入,半妖蛇尾終于被鐵劍插入!
鮮血撲灑,血痕刻上眉骨發梢,劍刃全部沒入蛇身仍不見洞穿的盡頭,拂涯握着劍柄,倒翻還未來得及收攏的蛇鱗堪堪在身下一寸!
其下鮮紅皮肉可見血脈跳動,如此近距離入眼,青紫脈絡蠕動,紋路詭異簡直叫人頭皮發麻。
蛇妖嘶鳴發狂,猛然阖上翻開的鱗片,然而劍已入骨,它吃痛劇烈掙紮。
衆人焦頭爛額,可除了以劍為支點、幾乎貼在蛇尾上那道身影,旁人根本再難以近前。
半妖被刺中要害,蛇尾翻來覆去。握劍的手虎口崩裂,熱血順着劍柄滑入半妖身體,拂涯穩住身子,口唇微動,血線随之勾勒,落生劍壓着大陣,濃烈金光射向血符。
黑蛇發出尖銳刺耳的嘶叫,蛇尾猛地揚起後砸落,鮮紅的雪塵飛濺,劍柄撞擊,徹底沒入了鱗皮。
滿天嚴寒裏的咒語不停,蛇尾失控,鱗片翻卷尖銳,不住将傷口用力往地上砸!
大地劇烈震顫,揚塵模糊視線,可始終不見那道素白身影。
“拂涯!”
城牆上的人驀然紅了眼,三個近身看護的妖衛死死拉住人,“殿下!不可!”
飛沙不落,混沌塵埃裏,失控的蛇妖豎瞳血紅,一團血色自暴亂中滾出來,而蛇妖忽而尖嘯,猛地沖進了發狂的妖獸群中。
人面蛇身的半妖在妖獸中穿梭,獠牙猙獰,一頭紮下去,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響徹四野。
半妖的人頭肉眼可見地變大,最後黑發褪盡,裸露的人皮覆上一層甲片,豎瞳終于成了一條鋒利的血線!
妖獸大亂,混亂嘶吼着四散,城門前的妖獸退無可退,只能蜂擁着擠壓城門。
局勢驟然失控,城樓上衆人心驚肉跳,終是不敢再待在此地,轟亂着想逃,卻發現退無可退。
相南被扣住肩頸制在原地,他死死盯着那團從混亂中滾出來的血色身影。
素衣染血,手臂畸形扭曲,白骨支離破碎,她蜷縮在地,連呼吸的微弱起伏都看不到。
“我不動,”齒關發顫,相南閉了下眼,“舍俐在下面,他會保護拂涯。松開我,勒疼了。”
三個妖衛各自的貓尾都卷在他身上,好片刻,兩人半信半疑地松了尾巴,最後一人仍舊以貓尾虛虛圈着人。
妖蛇兇戾暴怒,北昭國師生死不明,貓尾卷住的身軀仍舊在發顫。
妖衛掃過牆下戰況,硬着心腸正要開口,身邊妖氣猛然一漲,蓬松白毛下的貓尾裹着千鈞之力,順着裹纏反向掙脫。
妖衛不察,貓尾遽然一痛,他額角抽動滲出冷汗,人已經從他的桎梏中脫離,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化了原形,縱身從城牆上躍下去。
“殿下!!!”
重傷的影衛守在國師身邊,舍俐聞聲,猝然轉眸,便見雪白的九尾靈貓在空中翻滾兩圈,落地後如疾風卷向牆下的人。
半妖在妖群中大開殺戒,原本還用裹覆鱗片的雙手掏妖丹,随着最後的鱗片覆上天靈,蛇頭巨大,張口便能吞下數只大妖!
舍俐在妖界見慣百妖,除了地下城中那條被人喂成四不像的半蛇妖,今生頭回見到居然有半妖能以如此血腥暴力的辦法脫離人身徹底妖化。
九尾靈貓飛奔,舍俐心神猛顫,當即折身護回去。
落生劍高懸,劍身嗡鳴不斷,可它壓着大陣,便是想擅離職守去救人都被一道意念壓着鎮在原地。
蛇妖失控,大妖奔逃,又有落生劍的金光相護,牆角這隅竟然也算清淨。
國師大人重傷,她若出事了,落生劍湮沒于虛空,上京城只有一個下場。石清石影本就跟着她,眼下更是半步不敢離開,也親眼見那只小貓如過往,刀山火海無妨。
白雪無情飄落,血衣破爛,她身上都是傷痕,半邊胸膛下陷,手骨歪曲戳出皮肉。
瑩白靈貓變作人身,通紅眼眶裏濕熱滿溢而出。相南踉跄着跪在她身邊,卻連碰她都不敢,“拂涯……”
懷裏都是傷藥,他帶了,但從未想過要派上用場的。
相南不住發顫,小心翼翼将人摟進懷裏,扣開緊咬的牙關,“拂涯,張嘴啊,吃下去……”
藥丸含在口中不動,眼淚洶湧,他低頭,舌尖一點點往裏推。
好鹹好疼的一個吻。
他抵住她的下巴泣不成聲。
風雪無聲,天光都泯滅,似乎很久,蹭上血的唇瓣被很輕地抿了下。
“別哭……又沒死。”
相南怔怔,啞悶地哭出聲,“拂涯……”
“好冷。”
熱淚砸在她臉上,貓尾巴輕柔裹住她,溫暖地隔絕風雪。
他吻着她的額角,唇齒間都是她的血,“我想帶你回家了。”
萬妖散亂,大陣要确保覆蓋腳下每一寸土地,落生劍作為心劍壓陣,要耗費的精力和靈力不可計數,縱使有數千靈師注靈,實則也都是她在控制全局。
拂涯用力喘氣,輕到能被冷風吹散的笑,“結束就回家。”
戰局未平,她不會走。
耳邊厮殺不止,她的身上千瘡百孔,冷熱交替着,臉頰病态地發紅。
胸中某處刀絞着疼。
總是如此,總有這樣的時刻,她奮戰于千軍萬馬,可他只能頹然無力地注視,看她義無反顧,哪怕懸命刀尖。
眼睑阖下,眼淚滑過側臉,相南扣住她的手指,“拂涯,我幫你。”
暖流從指尖淌進身體,下巴被他抵住,拂涯半掀眼皮,他含住她的下唇,舌尖抵入,帶着濃郁幹淨的妖氣。
“幹什麽?”
“別躲,”相南吻她,“借你,用完還我,回家再還我。”
山林雨霧的清香在唇齒蔓延,和緩地淌過肺腑,被榨幹的經脈如逢甘霖。丹田處容納了一顆純澈清明的妖丹,冰冷退散,斷骨處發癢。
她的體溫升起來,不知怎麽,埋在他懷裏輕顫。相南要看她的臉色,手剛捧住臉,卷在她身上的貓尾忽然被撓動。
相南愣了愣,便見糊成團的貓毛中有一處成了通透的緋色。
他皺眉正要收回視線,又一簇緋色鑽出,如白雪中灑落胭脂,輕盈地盛放留痕。
他下意識伸手,掌心攏住尾尖,指腹剛按下去,懷裏人悶哼出聲。
“拂涯……”相南怔然,貓尾松了大半,指骨順着那截緋色往上走,停在了她的後腰。
身後觸感分明,而方才的癢意停了。她擡頭,額角鼻尖都是冷汗,虛弱而一臉茫然空白。
手指将尾根來回摸了兩遍,相南喃喃,“九條……尾巴。”
會向妖身轉化是意料之內,只是這方式和結果也太難預料了。
拂涯雖意外,接受起來倒很快,她松了緊咬的牙關,低喘出氣,還能笑着調侃,“比小貓多一條了。”
手指揉着她的尾骨,耳邊喊殺聲震天,她的唇角咬破出血。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妖丹入體,如萬蟻噬咬,斷裂的筋骨痛癢發麻,細密不絕鑽進每一條骨縫。
拂涯面無表情将脫臼的手骨按回去,“沒有。”
此間妖氣醇厚,徹底妖化的黑蛇尖細着豎瞳甩尾,終于發覺異動,石清石影在金光外守護這個角落,卻不能分神回頭,“蛇妖來了!”
“看好相南,”松山雨林般的妖氣遮不住,血衣握劍掠過,“傳令下去,麒麟鎮妖咒。”
“是!”兩個影衛應完,石影殺了一只妖獸穩住身形,這才看見那漫卷張揚的蓬松尾巴。
石清還在發愣,石影用力按了下手臂上血淋淋的傷口,旋即卷舌吹出一聲口哨,引血繪符咒往落生劍去。
“竟然沒死……”蛇妖迅疾如風,嘶嘶吐着信子,蛇尾自空中如刃下斬,他盯着那幾條多出來的尾巴,“你不可能是妖族!”
劍花鋒利結出劍陣,專往第三節蛇尾去,“說不定呢。”
無數血符憑空而起,落生劍光芒大綻,蛇妖吞吃妖族,專噬對方的妖丹,往日都是精挑細選,還以半蛇妖之身轉化緩沖過,自然不必承受太大反噬。
可今日它被重傷命脈,情急之下哪還有的挑?一股腦吞了數百只妖族,各種妖丹妖氣在體內橫沖直撞,妖力是短時間內極快提升了,帶來的反噬卻不可估量。
金光從陣眼處靈劍竄出籠罩下來,第三節蛇尾遽然傳來比之前更尖銳的痛意,順着蛇身的每一節骨頭傳遍。
蛇尾抽搐,蛇妖失控癫狂。大量靈師從妖群中鑽出來,見了國師大人那模樣,先是一愣,旋即自發找了站位,不遠不近地裏外三層圍死了蛇妖。
咒語聲起,拂涯松了手中的劍,身形飄逸無蹤,巨大的麒麟鎮妖符牽動着落生劍。
“你做了什麽?!”蛇妖沖撞血色結界,紅瞳陰冷而瘋狂,“你想殺我?”他嘶嘶笑起來,“國師不人不妖,與半妖又有何分別?此戰之後你又當如何,人族能容你繼續身居高位掌控鎮妖府?”
蛇妖疼得鱗片炸起,卻仍在循循善誘,“左右你不在乎那位置,何不與我聯手,人妖兩界不過隔着一條成周河,屆時你我二人一統兩界!”
“憑你也想要我的衷心?”手指翻轉結印,她很輕地笑了聲,“可我只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