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小森林》作者:陳衣歸

文案:

忠犬班長x仙女團支書

文案一:

終日沉迷游戲不務正業的江垣同學,突然有一天斂了心性,坐在教室裏乖乖聽課。

衆人都覺得很可疑,聽說他……欠團費了??

一周以後,江垣把每天的出勤記錄攤在女神的桌子上,拽拽地說:“八點半,自習教室等你。”

蘇阿細:“……具體點。”

“燈壞掉的那間。”

文案二:

十八歲那年,蘇阿細遇見江垣。

這個男孩給了她愛情,也給了她一顆雖九死其猶未悔的赤子之心。

年少時最開心的事,不是考第一,不是收到情書,不是被很多人迷戀。而是在我喜歡你的時候,恰好你也對我動心。

Tips

1.大學校園

2.有關後搖|有關每一個新聞工作者的英雄夢想

3.兩個孤獨的孩子在象牙塔裏相互取暖的故事

4.初戀文

內容标簽: 花季雨季 情有獨鐘

搜索關鍵字:主角:蘇阿細,江垣(yuan) ┃ 配角:葉卿,周野,阿黎,喜樂 ┃ 其它:

1、洋槐與伏特加「一」 ...

2017.11.06

願麥子與麥子長在一起,願河流與河流流歸一處。願孤獨的小孩都能看到星星,願我們的時代是最好的時代。

Chapter.01

七月。

海岸線上爬起來一道光,把淩晨四點的南州照得七八分敞亮。

旅游旺季,海濱大道上緩緩駛過幾輛巴士,一到夏天,就有大批大批的外省人來這個傳說中“最适合戀愛的城市”看看。

憑着直覺往前走,走過低矮的灌木叢,嫩葉上的露水滴在腳踝上,一滴水珠緩緩地爬上腳背。

蘇阿細低下頭,看雜亂的草木之間。

“蛋黃?”

她趿着一雙夾板,不知不覺已經走了足足一公裏的路,頭發被海風吹得淩亂。

蛋黃是一只上了年紀的橘貓,奶奶送給阿細的,初三的時候就一直陪着她。

昨天吃完晚飯以後蛋黃就不見了,蘇阿細以為它出去遛彎,沒有放在心上,一直到半夜醒來去衛生間,路過客廳,才發現蛋黃的小屋裏空無一物。

蘇阿細此刻有點憔悴。

她在這大街上已經游蕩了兩個多小時了,身上全是汗。方圓一公裏找遍了,也沒找到她的貓。

路的盡頭豎着一面凸面鏡,她站在鏡子底下停了片刻,鏡面裏有三分之二都是大海。圍牆邊有洋槐花。

轉彎,到了十字路口中央。

蘇阿細好像看到有一個穿着白色T恤的人躺在那裏。

雖然周邊基本上沒有什麽車,但是她的直覺是出了交通事故。

她跑到馬路中央,俯身扶着膝蓋,氣喘籲籲地看着那人。

躺在地上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這個男生很白。

蘇阿細是個不太能記住別人長相的人,但是眼前的這個人,她仔仔細細地盯着他晨光下的睫毛看,突然有了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她想撥一下他的睫毛。

伸了一下手,還是忍住了。蘇阿細拍拍他的肩膀:“你還好嗎。”

沒動靜。

少年的五官很精致,一顆淡痣綴在眼角。臉跟她一般大,若是不開口說話,必然就是半個姑娘了。

她盯着他玫瑰色的嘴唇,微微蹙眉,鼻尖一滴汗水掉在了地上,融進了黑漆漆的柏油馬路。

一陣風來,吹落了掉在她耳後的一片洋槐花瓣,恰好落在男孩子的掌心。

蘇阿細沒有看到他的手微微瑟縮,只是覺得,這麽好看的男生,死掉了好可惜。

身後開過來一輛車,正好是綠燈。

蘇阿細沖着那輛車招招手:“停一下,不要開過來,有人出事了。”

轎車剎住,一顆腦袋伸出來:“什麽情況?”

蘇阿細說:“好像有人暈倒了,能不能幫忙打個電話?”

“哪有人?”

蘇阿細回頭,往後看去,才發現他已經踏上自行車,騎遠了。

她有點尴尬,讪讪地開口道歉:“不好意思,我誤會了。”

開車的男人估計見這個小姑娘長得太好看了,開出去一段路還扭頭回來看她,臉上帶着不懷好意的笑容。

她很讨厭這種草率又張揚的示意。

少年的身影,就像一團白色的雪花,緩緩地朝着遠方移動着。

蘇阿細覺得有點奇怪,既然活得好好的,剛剛為什麽不理她。

等了一趟綠燈,蘇阿細過了馬路。人行道紅綠燈下的灌木叢裏有了窸窸窣窣的動靜,一只黃色的小胖貓伸出腦袋,跳到她的懷裏。

蘇阿細蹲下來,接住蛋黃。

嗞——

漫長的一道剎車聲,很刺耳。

自行車在她跟前停住,蘇阿細抱着蛋黃後退一步。

少年單腳蹬地,看着她:“小森林怎麽走?”

蘇阿細定睛,有些怔愣。

這個男孩的模樣居然比她想象中還要好看很多。

他的雙眼皮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襯得眼窩格外深邃。然而瞳色很淡,在陽光下看起來是淺褐色的。眼皮只是微擡着,面相有些不通人情,凜然不可犯。

漂亮的東西都是有毒的。

少年的俊美和桀骜,一旦入了眼,吸收幾分,毒性就會加倍融進骨血。

看到帥哥難以把持,這是人情。但是蘇阿細把持住了,她只是有點語塞,呼吸發生微妙變化,牽扯着心跳。

見她不答話,他又重複了一遍:“小森林……”

“一直走。”

風過肩膀,吹散了思緒,吹掉了她眼裏的一層霜。

他跨上自行車,腳踏板一踩,就溜出去好遠。

連句謝謝也沒有。

蘇阿細下意識地跟上去幾步,胖嘟嘟的蛋黃突然一個激靈,從蘇阿細懷裏掙開了,跳上了少年的自行車後座。

少年回頭看了一眼,手伸到後面,撸在蛋黃的肚子上,它立馬激動地爬進他的懷裏。

蘇阿細:“……”

這色.貓。

***

小森林是南州的一家livehouse,暑假每天都會有樂隊和歌手在這裏演出。

蘇阿細的舅舅幫她在小森林找了個兼職,在吧臺賣酒。

這份工作對她來說比較輕松。下午一點營業,晚上的演出一般五六點鐘就開始,結束了就可以離開。

但是蘇阿細會在這裏待到淩晨,她覺得在這裏聽那些歌手唱歌,不用花門票錢,是一件撿了便宜的事情。

五點多。

蔣渝芮已經坐在吧臺無精打采地玩手機,見蘇阿細到了跟前,她勾起了嘴角:“怎麽來這麽早?”

蘇阿細說:“貓跑到這裏來了。”

蛋黃從蔣渝芮腳邊晃過來,蘇阿細俯身接住。

蔣渝芮垂眼,看了一眼蘇阿細手裏的橘貓,笑得滋出了一排牙齒:“你這貓真肥。”

蘇阿細在空曠的舞臺上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放映帷幕被拉到一半的高度。樂器成堆,他們總是懶得收拾。

蔣渝芮從高腳凳上跳下來,把玻璃杯擱在吧臺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她走到蘇阿細跟前,對她的貓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叫什麽?”

“蛋黃。”

“很可愛。”蔣渝芮的手掌包裹着蛋黃的頭,揉着它的耳朵。

她身上有煙味。

蔣渝芮是這裏的調酒師,也是遲早樂隊的貝斯手兼主唱。但他們并不是每天都有演出,大概一周有兩三場。偶爾去別的城市演出,所以大部分時間她比較清閑。

她奔三的年紀,沒有正業,也沒有男朋友。但好在家裏還挺有錢的,經得起她這樣任性揮霍。

蘇阿細看着她泛着紅血絲的眼睛,問道:“你又通宵了?”

蔣渝芮揚了一下眉毛,不置可否,她擡手抄起兩邊的頭發,簡單地綁起來。

蔣渝芮把頭發綁好了,拱了一下她的手臂:“看見那個小帥哥了嗎?我們樂隊新來的鼓手。”

蘇阿細順勢擡頭看了一眼走到帷幕前的那個人,她問:“你們什麽時候招鼓手了?”

蔣渝芮笑:“之前那個胖叔打算結婚了,不帶我們玩兒了。”

《變形金剛5》裏面,伊莎貝拉問男主角:“如果有機會,你會對你女兒說什麽?”

他說:“好好刷牙,努力工作,離搞樂隊的男孩遠點兒,尤其是鼓手。”

很可惜,這部電影對她而言,來得有點晚了。

蔣渝芮嘴角噙着色眯眯的笑:“操,喜歡死了。”

蘇阿細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少年俯身,在吉他盒裏面找着什麽東西,蘇阿細能看到他兜不緊的衣服裏面赤條條的整個上身的身板,乃至褲腰帶,骨骼嶙峋。

他低着頭在周圍找東西,忽而擡起頭,四周看了一圈。眼神在蘇阿細這邊停留少傾,四目相接。他看起來很幹淨,但是眼睛裏有種壓不住的亂象。

一個男人的氣場有多強大,他的城池就會有多遼闊。

蔣渝芮抱着手臂走過去,一副過來人的姿态,和少年說話,問他:“pg.lost聽過嗎?”

少年點頭。

蔣渝芮看着手機,對着歌名,非常遲鈍地念出幾個字母:“p-a-s-c-a-l-s-l……”

門口大廳有動靜,三個人同時擡頭看過去。一個嘴裏叼着包子的男人懶散地過了彎道,身上背着吉他,頭發亂糟糟的,搖搖擺擺過來了。

“kk你過來。”蔣渝芮沖他招了招手:“這單詞怎麽念來着,我又忘了。”

kk不耐煩地揉揉自己的頭發:“你們瘋了吧,怎麽都來這麽早啊。”

蔣渝芮走過去揪他耳朵,把他腦袋按在手機屏幕上:“廢什麽話啊,快點看。”

kk打了個哈欠:“pascal's law。帕斯卡定律。”他說完,視線立即掃到少年的身上:“你叫什麽名字啊?”

“江垣。”

“哪個yuan?圓圈的圓?還是源頭的源。”

他伸出食指,在吧臺上寫下他的名字。

蔣渝芮看畢,笑了:“我知道,新垣結衣的垣啊。”她指了一下蘇阿細,“是吧?”

蘇阿細一愣,低頭揉貓,沒有接茬。

江垣看了她一眼。

kk睜大了眼睛:“這是一個成語嗎?”

蔣渝芮差點沒把他掐死。

江垣把話題岔開,“有沒有譜子?”

“有。”

蔣渝芮把譜子翻出來,遞給他。他接過去,借着暗弱的燈光,看得有幾分吃力。

蔣渝芮說:“這麽長你還打算背下來啊,放旁邊看呗。”

“我近視。”

“……”

舞臺上的燈光沒有開全,只有簡單的光束打在前排的舞臺。

樂器的聲音開始起伏。

歌曲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到整段音樂進入最後一階段高潮部分,張力很大。像是被人遏制住了呼吸似的,有一種快要溺斃的錯覺。

音浪像是過氧化氫,灌進耳朵裏面,沸騰了。咕嚕咕嚕,灼得又癢又疼。

蘇阿細外行,覺得pascal's law這首曲子的鼓點很難,不知道蔣渝芮是不是故意跟帥哥過不去。但是江垣的完成度很高,他應該是練過的。

這是一首很小衆的後搖曲。

如果不是在這裏工作,蘇阿細也不會接觸到這些形形色.色的音樂形式。

如果說搖滾是一片海洋,民謠是海面的波光,後搖就是深海裏的礦物質。因為太過壓抑,往往會有被鎖住咽喉的窒息感。

所以每一支後搖樂隊在這裏表演的時候,場內的群體大都是沉默的。

樂聲收尾,蘇阿細擡頭,略過長腿的吉他手,看到坐在最後面的少年。

他把耳機摘了,起身往臺下走。

蘇阿細跑過去,喊了他一聲:“等一下!”

2、洋槐與伏特加「二」 ...

蘇阿細喊得聲音不夠大,江垣沒有聽見。也可能他聽見了,只是不想搭理這種無緣無故的招惹。

往外面走。

一前一後,穿過吧臺。長長的一段路,蘇阿細盯着他的背影,生怕走丢了。

推開小門,走到狹長的甬道盡頭,他在洗手池洗臉。

彎腰的時候,後背被汗液浸濕的一部分貼着他瘦削的脊背,一節一節的脊椎骨依稀可辨。她沒有見過哪一個男生能把白色T恤穿得這麽幹淨。

江垣把頭低下去,打算沖一下頭發。

她站在他的身側,有一種偷窺的緊張感。他偏了一下頭,立馬就看到鏡子裏一臉茫然的少女。

江垣只隐隐約約地看到一個女孩子穿着明黃色的坎肩連衣裙,身後跟着一只肥貓。女孩身段很好,但他看不清臉。

她在看到他的時候,又随即轉開了身子。

江垣迅速擡頭,額前的發梢沾了一點水,濕漉漉的,沒有留心,耳朵一下子重重地撞在水龍頭上。短短幾秒鐘的時間,整個耳朵就變得通紅。

他小聲地“嘶”了一下,對着鏡子看了看,蘇阿細再次看向他的時候,他才開口問道:“為什麽跟着我?”

蘇阿細說:“我在這裏工作。”

“哦。”江垣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沒看她,“你有紙巾嗎?”

蘇阿細從兜裏掏出一包餐巾紙,遞過去。

他很不客氣地接了,視線一直停留在鏡子上,發現她沒松手,江垣才有點奇怪地看過去一眼。

蘇阿細:“說謝謝。”

“……”

“說啊。”

他眼睛微垂,掃過眼前的一撚細腰,喉結動了動,“謝謝。”

“不客氣。”蘇阿細把一包紙放在他的手心裏。

江垣抽了一張紙巾出來擦幹淨臉上的水漬,然後把剩下的還給她,“你是唱歌的?”

蘇阿細說:“我不唱歌。”

“那你做什麽?”

“掃地。”

“辛苦了。”他把溫濕溫濕的紙巾扔進垃圾桶,“你掃地的時候如果看到我的東西,別給我扔了。”

蘇阿細問:“什麽東西?”

江垣還沒有來得及回答,身後有人出沒。他把話咽回肚子裏。

蔣渝芮走到江垣跟前,舉起了手裏的馬克筆,打算在他T恤上面寫字,“考你個單詞。”

江垣眼疾手快把她的筆捏到旁邊,“衣服貴。”

她便捉住他一條胳膊,在上面寫了一串字母:Lunatic。寫完,問他:“什麽意思?”

江垣的視線在單詞上停留:“瘋子。”

“具體一點。”

“月亮使人精神瘋狂。”

蔣渝芮仰頭笑了一下,高興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們大隊長今天不在,得叫他拿主意。”

江垣點頭。

“你哪個學校的?”

“五中。”

“這麽牛逼啊,胖叔的徒弟?”

“嗯。”

蔣渝芮繞回到蘇阿細身邊,手臂重新撈上她的肩膀:“阿細哪個學校的?”

“南中。”

蔣渝芮揚了一下下巴:“認識一下?”

江垣:“不需要。”

“跟姐姐說話客氣點兒啊。”

“好的姐姐,那就等你們隊長有空再聯系我。”

江垣說完,不輕不重地扯了一下嘴角,扯出臉上輕輕淺淺的兩道褶子,看得人臉紅。

他轉身離開。

蘇阿細站在甬道的頂端,看着安靜的黑膠唱片機之外,少年的單薄背影。

蔣渝芮回到吧臺睡覺。

蘇阿細繞過舞臺的時候,看到擺在地上的吉他盒裏面有一個亮晶晶的東西。

是一把軍刀。

就是他剛剛一直在找的。

她把刀拿出來,抱着蛋黃走出了小森林。

很久很久,酒水的味道才從身上散盡。

***

回到家,還沒進門,看見一樓的窗戶口站着一個人,正在廚房裏收拾碗筷。

透過紗窗往裏面看,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她不用辨別,就知道是奶奶。

蘇阿細還沒打招呼,奶奶已經往外面走,把家裏小賣部的大門拉開,準備做生意了。

看到準備往後門去的蘇阿細,她嚷嚷了一句:“阿小,媽媽來電話了!”

“哦,”她應了一聲,“我馬上上去打。”

蘇阿細把貓放進貓舍,在房間的地毯上席地而坐。清清嗓子,撥出去一通電話。

“喂。”

“錄取通知書到了沒?”媽媽的聲音。

“還沒,應該就這幾天。”

“我問過你爸了,轉專業還是有希望的,你好好學,到時候大一的成績上去了,我們再找找關系幫你轉。”

“……”

“阿小?”

“我在聽。”

媽媽那頭嘆了口氣:“你平時記得咨詢一下別人現在學什麽專業比較好,自己心裏有個數,媽也不想讓你吃太多苦,你看電視上那麽多搞新聞的都猝死……”

蘇阿細打斷:“我知道。”

“跟你舅舅說好了,讓他開學送你去學校。姐姐比你們早一個禮拜開學,不沖突。”

“哦。”

短短的幾句通話,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結束了。

爸爸媽媽在日本工作,一年回不了幾次家。除了交代一些事情,也沒有冗餘的交心話可以說。

蘇阿細把從小森林帶回來的軍刀拿出來,翻覆着看了很久,一把不新也不舊的刀,應該是江垣剛才路過的時候不小心掉在那裏了。

他的東西……

流火的盛夏,做任何事情都免不了幾分倦怠。蘇阿細看了一集動畫片,又看了會兒書。

腦後的頭發被随意地繞成一把馬尾,躺下來的時候,馬尾的結在枕頭上硌得難受,她把發圈拉了下來。黑色的發圈上有幾根發絲。最近總是這樣。

她把發圈握在手心,側躺着,看着藍得刺眼的天空,風扇開在小檔,吹不幹發間的汗。對面的大樓被刷上粉色的塗料,淡淡的顏色,把她送進一個溫柔的夢境。

沒睡多久,就被吵醒。

驟然間大雨瓢潑,街上的人倉皇竄逃。

蘇阿細聽見街上擺攤的阿姨嚷嚷:“趕緊收東西啊,下雨啦!要命的真是,這雨怎麽說下就下!”

她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來,推窗去看樓下的晾衣杆。

自家的衣服已經被收起來了,松一口氣。

雨水從敞開的窗戶縫隙裏澆進房間,蘇阿細趕緊把窗戶關上,跑下樓去拿拖把。

廚房裏傳來南瓜餅的香氣。

奶奶聽見下樓的動靜,走到廚房門口,一邊解圍裙一邊跟她說話:“下雨天就別出去亂跑了,這雨停不了,一陣一陣的,得下好幾天。”

蘇阿細沒放心上,“你知道拖把放哪兒了嗎?”

“衛生間沒有?”

“沒有。”

蘇阿細在屋裏走了一圈,把目光放到外面,幾輛汽車在逼仄的街道上疾馳而過,濺起一團團激烈的水花。

水花落地,漸漸平息。

她看到拖把放在對街小吃店的空調外機上。

蘇阿細拿了把傘就往外走,屋頂上滑下來的一潑雨水正好澆下來,雨傘被壓得變形。

她縮了一下腳,硬着頭皮頂着大雨淌到街對面。

“诶!”身後有男人叫住她。

蘇阿細回頭,看到一個男人往她家門口走,“三五有嗎?”

地上的雨水嘩嘩地流進下水道,男人的尾音隐沒在雨中。

蘇阿細喊了一聲:“奶奶,有人買香煙!”

男人的注視遠離了,蘇阿細沖到街對面。

一只手攥着濕淋淋的拖把,一只手撐傘。她的傘撐得低,沒注意到旁邊的三輪摩托車已經開到身邊。

撞上來之前,蘇阿細趕緊後退一步。

開車的大叔穿着厚重的雨衣,露出一張皺巴巴的小臉,銜着香煙,煙已經濕了一半,煙頭還在冒煙。他眯着眼睛彈了一下她的傘:“走路當心點啊。”

蘇阿細驚魂未定,點點頭,看到他後車廂的快遞公司名稱,在男人再次發動之前,及時叫住他:“大叔,我通知書到了嗎?”

“哪個學校啊?”大叔把徹底被澆滅的香煙從唇間拿下來,扔在地上,用腳尖碾了幾下。

蘇阿細說:“南州大學。”

“什麽顏色?”

“應該是紅色。”

大叔手掌抹了一道臉上的水,說:“那我留心着,下次看到通知書就第一個給你送過來。”

蘇阿細指了一下對面自己家的小賣部,“我要是不在家你就幫我簽下字,放櫃臺裏面就行,我能看見。”

“行。”

“謝謝。”

算着錄取通知書快到的那幾天,蘇阿細都沒有出門。雨下下停停一段時間,總算放晴。

聽到摩托車的動靜,她飛快地跑下樓,看到上次那位大叔在門口買東西,正在給奶奶付錢。

蘇阿細追過去的時候,快遞大叔已經把車子開遠了。

“奶奶,我通知書送來了嗎?”

“看看這是不?”

奶奶遞給她一封郵件,紅色的封面,上面貼着收發件的信息。

信息條上寫的是:東林公館33號,江垣收。

蘇阿細皺了一下眉毛:“這是……什麽啊。”

再擡頭時,送快遞的叔叔已經哼着歌兒消失在路口。

3、洋槐與伏特加「三」 ...

蘇阿細問奶奶:“你簽的字還是他簽的?”

奶奶說:“我簽的啊。”

“這是別人的,你簽的時候沒看一眼嗎,兩個名字一點都不像啊。”

蘇阿細比奶奶高一個頭,奶奶看她手裏的東西有點費力,她把通知書放低了,指着“江垣”二字給她看,奶奶在圍裙上擦了一下剛剛擇菜的手,準備去接。蘇阿細趕緊縮到一邊:“不要碰,別人的。”

“哎喲昏頭了昏頭了,我還真沒注意。”

蘇阿細說:“沒事,我過去送一下。”她用頭繩随意地綁了一下頭發,“東林好像就在萬達廣場那邊,挺近的,我坐車二十幾分鐘能到。”她說完,噔噔噔上了樓。

奶奶喊了一句:“不要特地去送啊,我給派送員打個電話就行。”

蘇阿細的聲音傳下來:“派送員那麽多,你打給誰啊!”

她再次下來的時候,換了一身衣服,白花花的兩條腿特別惹眼。奶奶上下打量了一番,還沒說什麽,蘇阿細已經溜出去了。

過了會兒,她又跑回來,“我紮頭發是不是不好看?”然後把頭繩拉下來了,“這樣是不是好點?”

奶奶:“……你選美?”

“好不好看?”

“好看啊,你什麽樣不好看。”

“……過分了啊,這麽敷衍。”蘇阿細捏着通知書跑出去,“拜拜,我很快回來。”

東林公館是城東的別墅區。

坐在公交車的後排,空調在呼吸。行駛到老街的時候,遮天蔽日的香樟樹幹刮着窗戶,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

蘇阿細戴上耳機。打一個盹的工夫,就到站了。

她在小區裏面轉了一圈,才找到這個33號。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合理地敲開一棟別墅的大門,但是指尖告訴她,門鈴是壞的。

這下有點麻煩。

旁邊的牆上有一個郵箱。

要站在這裏等他出來,還是放聲大叫?或者把東西放下走人,等他下次發現自己拿錯了別人的通知書,再送到她家去?

蘇阿細把江垣的通知書拿出來看了一下,快遞上寫了姓名,地址,還有電話。

她猶豫了一會兒,撥通了那串號碼。嘟嘟嘟響了三聲,對方接了。

悶悶沉沉的嗓音透過聽筒傳過來:“喂?”

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邊又問一句:“哪位?”

在她開口解釋之前,裏面傳來關門的聲音,透過鐵栅欄往裏面看,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正在往外面走。

她立馬把電話挂了。

“阿姨您好。”蘇阿細攔住婦女的去路。

對方站住腳了,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等她說話。

這個阿姨挎着一個小背包,從穿着到長相并不像是有錢人家出身,她輕輕地擰着眉毛看蘇阿細。

“請問江垣是住在這裏嗎?”

“你是江垣的同學?”

“不是,他的錄取通知書寄到我家了。”

阿姨似信非信地點點頭:“行,我叫他出來。”

然而她還沒有走幾步路,裏面的門就被推開了,隔着一個小院子,清瘦的少年穿着短褲短袖往外面走。他看見蘇阿細,眯了一下眼睛。

阿姨解圍:“拿錯通知書了。”

江垣伸手要接:“給我吧。”

蘇阿細沒動:“我的可能也寄到你家了,你能不能把我的還給我?”

江垣愣了一下,說:“你等等。”然後去家裏拿了一把開箱鎖的小鑰匙,很快出來。

他對着鑰匙孔戳了半天,鑰匙送不進去。可能是拿錯了。

蘇阿細怕他氣得把郵箱砸爛了,趕緊說:“沒事,你找到鑰匙再拿吧。我明天過來。”

“不用。”

江垣在褲兜裏摸出來一張卡,應該是他的身份證。塞進郵筒的縫裏,搗了兩下,居然真被他弄開了。

裏面确實躺着一份錄取通知書。

他把東西拿出來,遞給蘇阿細。可是蘇阿細的視線仍然逗留在這個小小的郵筒裏面。江垣也随之看了一眼,然後把門關上。

“拿着。”

蘇阿細把通知書接過去,确認了一下是自己的。再看這兩封錄取通知書,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紅彤彤的封面,很是喜慶。

江垣好像也意識到這一點,盯着她手上的東西看了一會兒:“你什麽專業?”

“新聞傳播。”

他扯了一下嘴角:“那還蠻巧的,我也是。”

似笑非笑的一句寒暄,蘇阿細沒有搭理他這句話。

原先的婦人走到半路又折回來,沖他喊了一聲:“小白,我在廚房燒開水了,你等會兒記得關一下!”

江垣點點頭,“哦”了一聲。見蘇阿細神色狐疑,又說:“阿姨,以後在外面不用叫小名。”

“行行行,我去買點菜,江總今天回來吧?”

他說:“不知道。”

她沒再問什麽,目光挪到了蘇阿細身上,上下打量。

這股眼神看得人很不爽,蘇阿細抓緊時機轉身離開,淡淡丢下一句:“我走了。”

然而走出去一段路,她才摸到一直放在褲子口袋裏的小軍刀,心跳突然間加快起來,準備回頭去還的時候,看得從對面轉角緩緩地開過來的一輛黑色的商務車。

蘇阿細沒有再往回走。

她去東林公館旁邊的圖書館坐了一下午,傍晚的時候,走到附近車站,盯着小區的大門看了一會兒,兩個保安在遛狗。

蘇阿細等了二十分鐘車都沒來,她有點焦灼。

一步兩步三步。

又回到了這裏。

聯排式的別墅,在夕陽下顯得十分有威嚴。磚瓦赭紅,牆角團簇着石楠花。

江垣家的門口種了一棵中國梧桐,梧桐樹下停着他的自行車。

綠色的樹幹很細長,像個亭亭玉立的美人。

蘇阿細在樹旁邊站了一會兒。

上面刻了一些字,刻字的部分被風化,凝成褐色的斑紋,筆畫邊緣突起的碎屑也老化成形,剝不開木屑了。這一行字已經融進樹幹,結痂成一道漫長的紀念。

刻的這幾個字是——“老子天下第一。”

夕陽落下,萬家燈火在城市邊緣爬起來。

屋裏傳來男人謾罵的聲音。

“你他媽的有種,有種就別吃老子的住老子的,三天兩頭就跟我蹬鼻子上臉,我他媽把你養這麽大,什麽都不欠你!”

蘇阿細豎起耳朵,遽然聽見砸玻璃和摔東西的聲音。她心口一緊,挪了幾步,從鐵栅欄裏面看到窗口閃閃爍爍的燈光,被窗簾隐去了灼眼的強度,留下朦胧的溫柔。

還是那個男人的聲音——

“看到你就煩,你趕緊給我滾出去,別跟我面前礙眼,媽的。”

少傾,蘇阿細聽到有開門的動靜,她回到那棵梧桐樹前。這才看到,“老子天下第一”的下面,還有一排小字,寫的是“我愛你”。

江垣慢吞吞地從家裏出來了,他穿戴整齊,運動鞋走路,幾乎不出聲。

蘇阿細轉頭看他的時候,他情緒似乎并沒有受影響,低頭玩手機。手機燈光照得少年的臉色一片煞白。

天黑了。

蘇阿細繞到樹後面。

他沒注意。

江垣一邊走路一邊接電話,他沿着路牙走,手指輕輕地卷着路邊的石楠,“我爸回來吃飯,他一家都來了,不知道什麽意思……他喝多了,叫我別待家裏。”

漫無目的地走出去十米,然後在路牙邊蹲下,路燈把他的影子拖長,黑衣黑褲,影影綽綽。“怎麽可能,我當然得回了,等他們走了呗,不然睡大馬路?”

蘇阿細與他五米遠,但江垣背着身子蹲着,看不到她。

“周野。”他叫出這個名字,過了很久,才繼續說下去,“這麽多年過來了,你覺得我靠過誰?”

後面一句話還沒有說出口,開過來的一輛車響亮地鳴笛,江垣起身讓路,順便往這邊看了一眼。然而汽車後面,站着一位一臉悵然的少女。有點眼熟。

江垣把電話挂了,走到蘇阿細跟前。他的氣勢有點把她吓到了,她後退一步,撞上樹幹,捉在手上的刀掉在泥地上,沒有發出聲音。

他在她面前一米處停下,不輕不重地說:“為什麽跟着我?”

蘇阿細沒說話,她打算繞過他走開。

江垣卻跟着她的方向也跨了一步出去,恰好擋在她前面。

“為、什、麽、跟、着、我?”

4、洋槐與伏特加「四」 ...

這句話,加上在小森林那次,他一共說了三遍。

蘇阿細說:“路過。”

江垣:“騙人。”

他個子挺高的,但是蘇阿細也不矮,她站在路牙上,所以兩個人這麽對峙着,幾乎平視。不過江垣身上時時刻刻流露出來的不安分的氣質,仍然壓倒性勝出。

然而蘇阿細還是勇敢地看着他,說:“不好意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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