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盯着水咕嚕咕嚕流進瓶子裏,問了句:“曬一天了,這水不熱嗎?”
蘇阿細說:“是有點。”
江垣舔了一下嘴唇,說:“給我喝一口。”
“你杯子呢?”
“我沒帶。”
蘇阿細把水遞過去,沒說什麽。
江垣仰頭灌了幾口,嘴巴沒對上瓶口。
蘇阿細又咕嚕咕嚕把水接滿,她站在一旁慢慢地擰蓋子,讓江垣把水桶取下來。
他拎着飲水機離開的時候,蘇阿細聽見他在她的耳邊不輕不重地說了句:“你紮馬尾很好看。”
蘇阿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地面熱氣騰騰的。
吃完晚飯。
蘇阿細回宿舍整理了一下衣物,晚上在操場有拉歌表演,幾個女生等不及都得洗澡。
她打算等白安安洗完了進去洗,可是白安安洗完了,柳惠心就進去了。柳惠心洗完了,蘇阿細還在整理衣服,喬景就進去了。
算了。
沒有號碼牌,沒有先來後到,每個人都會選擇見縫插針。
到操場的時候天色暗了下來,教官們陸陸續續來了。
“阿細,”坐在身後的女生拍了拍她的肩膀,蘇阿細回過頭發現這人很面生,應該是他們班的,可是她想不起來叫什麽名字。
她問:“怎麽了?”
“你表演什麽?”
“唱歌吧。”
“江垣呢?”
蘇阿細聽到這個名字突然一驚,她忘記告訴他今天晚上每個班的軍訓負責人要表演節目的事情了。
就算安排他最後一個上場,準備的時間也很少很少。
她回過頭看了一眼男生的隊伍,卻發現有兩三個男生指着她的方向指手畫腳。和蘇阿細對視上之後,那幾個人又迅速地把目光錯開了。
沒有他。
明明剛剛還在。
前方兩個隔壁連的男生在說相聲,蘇阿細趁着衆人起哄,偷偷地溜了出去。
她在操場繞了一圈才找到江垣。他倚在球門上,把帽子反戴着,背對着遠處另一頭鬧哄哄的球門。他拿着手機看游戲直播,看得很投入。
有幾個女生在江垣身後窸窸窣窣。
“你別緊張,就正常講話,問他能不能加一下微信,越緊張越尴尬。”
其中一個穿小裙子的女生往後退了一點:“他會不會不記得我叫什麽?”
她旁邊的兩個人又把她往前推:“那你就自我介紹。”
“他要是不理我怎麽辦?萬一不給加怎麽辦?那我要尴尬死了。”
“哎呀不會的,江垣就是外冷內熱,其實他人超好的。”
江垣聽到身後的動靜,把耳機拿了,回了下頭。沒想到穿小裙子的女生拔腿就跑,她朋友只好趕在後面追她。
于是只剩下愣在原地的蘇阿細和他面面相觑。
蘇阿細卡了一下殼,尋回了腦電波,問他:“你有才藝表演嗎?”
江垣說:“我沒有才藝。”他回頭看了一眼彙集的人群,那邊唱歌跳舞的喧鬧聲音流進耳朵,“我得表演嗎?”
“負責人都得表演。”
江垣問:“誰規定的?”
蘇阿細一時語塞,她想了想,說:“你唱首歌。”
“我唱歌不好聽。”
……真不知道他這麽多年學是怎麽上下來的。
江垣也不想讓她太為難,就問了句:“你表演什麽?”
蘇阿細說:“唱歌。”
“唱什麽?”
“周傑倫的晴天。”
他狐疑地打量她:“厲害啊,饒舌都會。”
“……這歌饒什麽舌了??”
“不饒不饒,我跟你一起唱。”
蘇阿細沒說行還是不行,她把手機掏出來,找了找歌詞。
江垣又趁機看了一會兒直播。
蘇阿細把手機送到他面前,打開歌詞:“這句你唱,一直到這裏,中間這邊開始我們……”
江垣他手插在松垮的褲兜裏,眯起眼睛看她的手機屏幕,看蘇阿細講得一本正經,他打斷:“幹嘛分那麽認真,我一句都不會。”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有片刻的沉默。
“同學。”蘇阿細擡頭,看着他,“你是不是故意氣我。”
“別氣,解決問題。”
蘇阿細低頭看手機,她鬓角的碎發融進汗水裏面,貼着臉頰,睫毛随着眼皮的動作而上下扇動着,她把歌詞截了個屏發到江垣手機上,“就按我剛才分的,不會就瞎哼好了。”
江垣覺得有道理,他點點頭:“行。”
他邁着步子往操場那頭走。
蘇阿細快步跟上。
到最後他們兩個上場,一句話都還沒有說,圍觀的幾個男生已經開始起哄:“報告教官!江垣會跳舞!!”
“不用表演了!你倆在那兒站五分鐘就行!”這是簡喜樂的聲音。
大家都笑起來。
本以為讓江垣跟着手機的音樂唱應該沒什麽問題了,可是她沒想到自己高估了他的水平。江垣真正唱了以後,她居然有點自責剛才對他那麽兇。
因為他真的不會唱。
居然……走音……
但是江垣的聲線本身還是好的,幹淨清爽的少年音,輕輕淺淺,像羽毛一樣飄進了耳蝸。沒那麽滄桑,所以唱什麽都是初戀的感覺。
不止是唱歌,他說話聲音也好聽。
可惜,蘇阿細估計除了她應該沒人真的聽清他的聲音。
那天離開操場的時候,蘇阿細看到教官走到黑暗裏把江垣拎起來,态度挺不好的,說了幾句“連女生聲音都比你大”、“你是小姑娘還是小夥子”之類的話,江垣一聲沒吭。再後面蘇阿細就聽不清了。
而後白安安追上來,有點幸災樂禍地說:“江垣完了,教官讓他明天訓練的時候表演節目。”
7、孤單心事「三」 ...
晚上,蘇阿細又收到好幾條好友添加請求。
她看了一圈加她的這些男生,頭像一個個都蠻好看的,添加請求也是五花八門。
滑到中間,看到一個備注寫的是:江。
蘇阿細看着江垣的頭像,發了一會兒愣,然後點了接受。
這條信息是中午發過來的,她一直沒看到。
可是加了好友之後,江垣卻一直沒說話。她突然心跳加速起來,甚至有點手抖。
要不要說句什麽?
算了吧,又不是她主動加的。
不過她幹嘛這麽緊張啊?
過了好半天,他才發過來一句話:“明天早點過去點名。”
她回:“好。”
蘇阿細等了很久,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你一句我一句,貧瘠的對白,她能消化一晚上。
她還認真地翻看了一遍自己的說說,删掉了幾條無關痛癢的。
但是他壓根沒有進她的空間。
他空間……鎖了……
有一點點失落,确實是她想多了,畢竟是同班同學,以後總是要聯系的。
蘇阿細把手機放到一邊。
柳惠心是東北人,蘇阿細和喬景是南州本地。白安安是中原的。熟絡了幾天之後,大家能找出點話題來聊。
白安安對東北地方表現出了十足的好奇心,問柳惠心:“你是朝鮮族的嗎?”
“不是,但我從小上的朝族學校。”
“長白山是你們那兒的吧。”
“嗯,天池水能煮雞蛋。”她嘎嘣嘎嘣地啃着雞爪,“今年暑假人爆滿,山上全是拉橫幅的。”
“怎麽回事?”
柳惠心把一塊骨頭從牙齒縫裏挑出來:“接張起靈的。”
白安安煞有其事地問:“接到了嗎?”
柳惠心一臉懶得搭理她的樣子:“你覺得呢?”
白安安很多時候看不出來別人對她的鄙視,情商低得宛如中小學生,這件事情用柳惠心的話來說,就是沒有眼力見兒。
白安安又問:“你們那兒跟朝鮮靠着嗎?”
柳惠心說:“隔了條江。”
白安安把凳子挪到柳惠心面前,坐下:“那你們要過去是不是很方便?”
“我沒去過。”
“我看你前兩天打電話都說的韓語哎,感覺好酷啊。”
“那是我跟我朋友,漢族人不說朝鮮語。”
白安安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你是漢族的?”
柳惠心皺眉:“對啊,剛剛不是說過了嗎?”
白安安讪笑:“忘了。”
白安安化完妝噴了點香水,換了幾套衣服,去陽臺照鏡子,在宿舍狹窄的通道裏走來走去,拖鞋刮着地面發出拖沓的聲音。
蘇阿細把耳機帶上了。
但是她仍然聽到柳惠心和白安安扯着嗓子的對話聲。
“你去哪兒呀?”
“面基!”
***
每天訓練,曬得皮膚都疼。隊裏的女生一到休息的時間點就嗷嗷鬼叫。
蘇阿細在站軍姿的時候突然想到昨天白安安說江垣要表演節目的事情,她走了一下神,想象到江垣可能會手足無措的樣子,居然有點期待。
教官走過來彈了一下她的腦門:“擡頭。”
……
軍姿結束,原地就坐。
教官突然拍了拍手,召集大家的精神注意力:“今天我們三營二連的江垣同學說要給大家表演節目啊,大家鼓掌歡迎。”
蘇阿細剛剛随大流擡了一下手,就很清楚地聽見斜後方的男生口中蹦出來兩個字:“我,靠。”
她把手放下了。
江垣繼續坐着,假裝沒聽見。
教官過去訓他:“昨天說得好好的,怎麽就打退堂鼓了呢。”
他說:“我不會唱。”
蘇阿細回頭瞄了他一眼。
“快點快點,別浪費大家時間。”
江垣蹬了一下腿,“不要。”
教官仍然不依不饒的,“是不是要別人教你你才會?”
然後他突然走到蘇阿細身邊,指了指她,“你先唱,教他兩句。”
蘇阿細覺得自己很倒黴。
她不知道這個教官是有多喜歡看別人出洋相,但是他這樣一個指令下來,讓他們兩個人的處境都很難堪。
教官仍然沖着蘇阿細:“快點,随便唱什麽。”
身邊的群衆都很給面子,面色生輝的樣子,就像準備親手宰了一只白白淨淨小羊羔的屠夫。
他們都不得尴尬症的嗎?
她有點希望這時候那些對她頻頻示好的男生們英勇地站出來說一句“不要刁難女生了!”
然而沒有。
ok,統統黑名單。
蘇阿細動了一下身子,手撐在地面都準備起來了,沒想到江垣利索地從地上竄起來,周圍掌聲更加激烈。
他出隊,撸了兩下袖子。
“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
操場上十幾個連的同學齊刷刷地掉頭往這邊看。
蘇阿細身子僵了一下,她重新坐好。
……算你有點良心。
“何惜百死報家國!忍嘆惜更無語!血淚滿眶!”
教官眉眼裏掩不住驕傲,捶了一下他的肩膀:“能不能大點聲!!”
“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我願守土複開疆!堂堂中國要讓四方!來賀!!”
江垣的聲音剛剛落下,來自整個操場的掌聲,就瞬時間侵襲過來。
“不是唱的挺好的嘛。”
教官過去把江垣的袖子拉下來,得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衣服好好穿,啊。”
坐下來之後,蘇阿細聽見有人拉着他問:“怎麽回事啊?你得罪他了?”
江垣把帽子摘了,重新把袖子撸上去,無所謂地說了句:“他就是看不慣我長得帥。”
***
中午的食堂。
穿着軍裝的大一新生們被形象得稱為“移動的馬賽克”,可是在這麽多亂花迷人眼的馬賽克裏邊,蘇阿細偏偏能看見那麽突兀的一小塊,這一小塊在她的眼裏表現得一點都不安分。
他皮膚白,在人群裏是發光的,嘴唇鮮豔得像朵花兒,微微嘟起嘴巴的時候,嘴角處會形成一個小小的溝壑,有一種獨到的可愛之處,是很适合撒嬌的長相。
然而現在,蘇阿細只能盯着他的後背走神。
有人對着他的方向指指點點。在擁擠混亂的食堂裏面,江垣站的那一片方寸之地,顯得尤為靜止出塵。他抱着手臂玩手機。
也沒什麽特別的,懶惰的低頭族。
右邊這一隊很慢,蘇阿細的隊伍卻移動得太快,兩人的距離立見縮短。
她伸一下手,就能抓住他的胳膊。
可是——
“江垣!”這是袁婧的聲音。
江垣回頭看了一眼,眼神略過整條隊伍,看向尾巴那裏的袁婧。蘇阿細把視線轉向前面柳惠心的後腦。
餘光裏的他出了隊伍,慢慢地往後面走。走到她身邊,走過一點點距離。他停下了。
“我的媽呀,你今天在操場上唱歌好帥啊,我給你錄視頻了,你看嗎?”
江垣:“……不看,丢臉死了。”
“那算了,”袁婧拉着他的袖子,指指自己的座位:“我幫你打了飯,一起吃啊。”
江垣問:“打了什麽?”
袁婧說:“土豆和茄子。”
“不要了,我不喜歡吃。”
對話的聲音離遠了,蘇阿細擡起頭,盯住菜單小黑板。
袁婧自然非常活絡地擺脫尴尬,拉着江垣罵他:“喂喂喂!不給面子啊你!”
江垣看了眼湧過來的人山人海,看着袁婧,無奈地說:“隊都沒了啊,姐姐。”
話音剛落,他手機亮了,袁婧下意識伸着腦袋過來看,江垣自然地背了個身,把消息點開。
蘇阿細:“你吃什麽?”
他面無表情地打了幾個字發出去,然後把袁婧支走,“你回去吃飯吧,我重新排。”
袁婧說:“行啊,下次約你,喜歡吃什麽提前告訴我。”
“嗯。”
隊排到柳惠心,柳惠心弓着身子在窗口指指戳戳,蘇阿細看着屏幕,掀了一下嘴角。江垣回的是:“你打什麽我就吃什麽。”
蘇阿細幫江垣打好飯菜,本想着怎麽開口問他要不要一起吃飯,可是剛剛把餐盤遞過去,他就取了筷子徑直走向了一桌男生。
還好沒問。
他也依然沒有說謝謝。
下午兩點軍訓,訂了一點半的鬧鐘,蘇阿細起來的時候卻發現她是最後一個起床的,其他幾個人都已經在洗臉或者化妝。她爬下床,狀态仍然不佳,頭暈目眩,還游走在夢境邊緣。
白安安一邊往鞋裏塞衛生巾,一邊從嗓子眼裏發出長長的一聲“啊”:“熱爆了,不想軍訓。”
柳惠心揶揄:“弄張病假條去,你能歇倆禮拜。”她“啪”得一聲蓋上眼影盤,開始塗口紅。
剛到宿舍的時候,柳惠心是每天堅持化妝,素顏出不了門的那種。
後來一段時間,白安安也跟她學着每天化妝。
柳惠心偷偷在蘇阿細面前說過,白安安的化妝品很劣質。她有一段時間,以吐槽白安安的廉價為樂。
蘇阿細換上衣服,簡單地紮了一下頭發,照鏡子。她揉了揉臉,抹了點防曬。
一點四十出宿舍,走到操場要十分鐘,兩點鐘集合。
蘇阿細拿外套的時候,發現腰帶不在。她去櫃子裏面大概翻了一下,也沒有。陡然間就驚醒了:“惠心,你有沒有看到我的腰帶?”
柳惠心站在門口等她,聽見裏面有聲音,站在門檻上,吼了一句:“你腰帶沒了?”
“我不知道,我找不着了。”
“你今天在食堂是不是脫衣服了?”
蘇阿細仔細地回憶了一下,她是脫了,可是走的時候也穿上了。但是腰帶——
柳惠心見她不接話,又說:“會不會落那兒了?”
“那怎麽辦?”蘇阿細擰着眉毛,現在去找也來不及了。
柳惠心說:“要不你跟教官說一聲?大不了罵兩句,罰站呗。”
她說的輕松,但是對蘇阿細來說,這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她可不想成為“出頭鳥”。
沒有腰帶,她的衣服顯得松松垮垮,過于寬大了。點了一下人頭,有人在隊伍裏喊了一聲:“女神你腰帶呢?”
蘇阿細簡單地回應:“忘拿了。”
少人。
操場中央,江垣晃晃悠悠地走過來,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這邊的隊伍,當然,他再怎麽眯眼睛也看不到蘇阿細現在一點即怒的臭臉。
所以他依然晃晃悠悠。
江垣歸隊。
教官來之前,蘇阿細也走進隊伍。
她的位置在男生的前面一排,班上一些她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男生張着嘴巴就“女神”“女神”地調侃她。蘇阿細有點煩躁。
“你腰帶呢?”這是江垣問的。
“不知道。”她煩躁地回答。
天氣原因,情緒在走下坡路,這不是她能控制的。
烈日傷人,一根腰帶從後面被扔進她的懷裏。
蘇阿細回頭,江垣散漫地站着,眼睛無精打采地睜開,看着她的方向,看了會兒,然後輕飄飄轉開了。
他就是不開口,她也能感覺到他一個字一個字摳着說:不用謝。
“江垣!”教官挺着胸膛走過來,“你腰帶呢!”
江垣說:“不知道。”
結果就是,他在大家都休息的時候,被罰站半個小時軍姿。
教官對男生的要求非常嚴格,在江垣的膝蓋裏面夾了一張紙片。
正值一天最熱的時間點,這個時候的太陽能把人曬掉一層皮。
大家擠在操場圍牆旁邊的陰涼處休息,只有江垣一個人站在太陽底下。
蘇阿細沒有去乘涼,她走到江垣身邊把他推開。
江垣膝蓋間的紙片緩緩地墜地了,蘇阿細把紙撿起來,夾進膝蓋:“我自己來。”
8、孤單心事「四」 ...
江垣回旁邊坐下,有人過來跟他說話:“诶,女神的腰帶你給的啊?”
他瞥了一眼湊過來的男生,單眼皮短睫毛,五官硬朗,短發一根一根翹在頭頂,看起來硬邦邦的。是他的舍友陸铮。
江垣喉結動了動,“嗯”了一聲。
陸铮說:“那她幹嘛還要罰站?”
江垣看着蘇阿細的方向,她手帖褲縫,腰杆兒挺直了,紙片被夾得很穩,這個軍姿站得很漂亮。他壓低了聲音,“她比較堅強。”
話音剛落,聽見後面有人叫他的名字。
“江垣!!”袁婧沖他招招手,“過來過來!”
一群移動的馬賽克中間,這個女生的出現顯得十分突兀。
蘇阿細挺直的身體,在看到江垣靠近袁婧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一下。
她是個做任何事情都會十二分投入的人,但是此刻,因為教官不在,所以抱着很罪惡的僥幸心理,她走了一會兒神,松開了緊繃的雙腿。
紙片掉在她的腳跟處。
袁婧帶來了一撥人,她穿着熱褲,看起來挺涼快的,他們站在一起說話,袁婧有她自己的陣營。從蘇阿細的角度來看,袁婧在很迫切地把江垣拉進她的陣營,但是江垣融入不進去。
“喂!”
身後突然響起這麽惡作劇的一聲大吼,蘇阿細繃緊了身子沒有反應,但心髒卻被捅了一個窟窿似的,在看清來人之後,這個窟窿慢慢閉合。
男生,單眼皮,短睫毛,寸頭。牙齒很白,對她笑,“熱嗎?”
蘇阿細說:“還好。”
他站在她前面,給她擋太陽:“我叫陸铮。”
蘇阿細沒看他:“我知道。”
“你幹嘛天天看江垣啊?”
“沒有。”
“我都看出來了,還說沒有。”
“你看出什麽了?”
在男生看來,蘇阿細的眉頭輕輕地揪起來一下,似是而非地瞪了他一眼,這一下微妙的神态可以看出她輕微的不耐煩,顯得更加可愛了。
陸铮笑了笑,“其實我也挺好看的,你可以多看看我。”他個子高,朝她又走近了一步,高大的男孩子伸出雙手,舉在蘇阿細的頭頂。
陸铮突然有點臉紅。
蘇阿細垂下了眼睛。
英雄救美的英雄,是任何人都可以當的,她千萬不能稀罕。
陸铮說:“你昨天唱了周傑倫的歌,好巧哦,我也喜歡周傑倫。”
蘇阿細:“我喜歡五月天。”
“……”
陸铮沉默了一小會兒,突然開口小聲地唱歌,“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為什麽,我的心……”(五月天《溫柔》)
蘇阿細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教官紮堆休息,過了會兒往蘇阿細這邊瞅瞅,走過來:“怎麽你站?江垣呢?”
蘇阿細交代:“他腰帶借給我了。”
陸铮趕緊退到旁邊去。
教官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把帽檐在手心拍了兩下:“嗬,現在的年輕人。”
袁婧是學生會的部長,趁着接觸新生的機會,所以天天來挖掘一下學弟學妹。尤其是來挖“好看”的學弟學妹。
“都是我們宣傳部的。”袁婧指指一排學長學姐。
江垣點點頭。
“你記得招新的時候來面試啊,刷刷臉就能進。”
……
以前,在這種陰盛陽衰的文科學院,男生幾乎沒有什麽存在感,大家心有靈犀地把“帥哥”這種詞從生活中剔除了。不抱希望,也不會有失望。
但是江垣出現了,他這種檔次的顏值,翻翻校史都找不出幾個,還偏偏紮進了饑不擇食的女生堆裏。于是班草,系草,校草,這種相當空泛的意識形态,開始漸漸地有了一個生動鮮明的反饋。
新生有了動力,老生“垂死驚坐起”。大家總想着,反正他單身,我們雨露均沾。
美麗真好,美麗的人兒都自帶雨露,潤物細無聲。
不過現在,這位美少年有點蔫兒了。
袁婧離開以後,江垣躺在綠茵場上,帽子反扣在臉上,遮住鼻梁往上的部位,露出嘴唇和下巴。
蘇阿細過來拿自己的水杯,彎腰的時候,看到他幹淨的下巴,竟然很想捏一下。
嘴唇的縫隙裏,隐約可見可愛的大門牙,白白的兩小顆。
他無意識地抿了一下嘴唇,兩小顆沒有了。
蘇阿細莞爾一笑。
她突然想起陸铮剛才說的“你幹嘛老看江垣”,于是趕緊把視線別開了。
一個叫李清池的男生坐在江垣旁邊吧嗒吧嗒擠一個快要空掉的小瓶子,瓶子裏流出稀稀拉拉的液體,被他揉在手臂上。
江垣問:“這什麽?”
“防曬霜。”
“……有用嗎?”
“當然有用。”
他把瓶子捏過去:“給我抹點兒。”
李清池面露為難之色,委屈地說:“我都快沒了。”
江垣沒搭理他,努力地擠了一點點出來,擦在臉上,“怎麽這麽黏?”
“防曬霜就是這樣的,我又沒買假貨。”
“我又沒說你買假貨。”
李清池支在地上的腿往旁邊動了動,碰了一下江垣的腿,“你壞。”
“………………”
五分鐘後,江垣去水池洗臉。
期間,袁婧從小賣部拎了一大袋冰棍回來,讓蘇阿細發給他們。蘇阿細滿操場跑了一圈下來,發完還剩一根。
她看到在操場外面的少年。
江垣洗完臉,擰水龍頭的時候,聽到旁邊的腳步聲,擡頭之際,蘇阿細已經走到跟前,他心跳漏了一拍,趕緊舒一口氣,“不是……大姐,你幹嘛老吓我啊?”
蘇阿細頓了一下,有點生氣地把冰棍扔他懷裏,“誰是你大姐。”
江垣看着蘇阿細走遠,覺得心裏有點沉甸甸的,他捏着冰棍追上去,路過她的時候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我嘴欠,別生氣。”
……
下午練蹲姿。
蘇阿細蹲得腿都要斷了,她實在不能理解教官說的“只要姿勢标準,這樣蹲一天都沒問題的”,因為她只蹲了十分鐘,就頭暈得不行。這些能挺直了腰杆一動不動的同學,都是機器人嗎?
教官在後面推了幾個男生,大家巋然不動,還好沒過來弄她,不然紙老虎就要被淹死了。總算順利完成了任務,不過起立的時候,蘇阿細站不起來。
她坐地上了。
然後解散。
蘇阿細坐了好半天也沒能站起來,她感覺這兩條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人都陸陸續續散光了,她才好不容易緩過勁,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卻看到江垣站在樹蔭底下笑。
第一次看到他笑得這麽明媚,但蘇阿細還是很不爽,她想打他,于是頭腦一發熱,走過去沖着他後背硬朗的骨骼,猝不及防地給了一拳,“幹嘛呀,你走音我都沒笑你。”
江垣抱着手臂,仍然看着她笑。
蘇阿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着急地皺眉:“哎呀!你別笑!”
江垣的目光斜下來,看着她窘迫的樣子,學她嬌滴滴地說話:“哎呀你別笑~”
坐着的,站着的,旁邊一圈男生跟打了雞血一樣蹬着腿大笑,啪啪啪鼓掌。
蘇阿細扭頭就走。
煩死了。
嘲笑事件讓蘇阿細心存芥蒂,感覺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她決定軍訓的最後三天不跟江垣說話。
然而這股韌勁好不容易堅持了兩天半,第三天下午破功了。因為風水輪流轉這種好事,讓她不得不誇贊老天爺真是太可愛了。
江垣因為站軍姿的時候掀了一下帽子,被殘酷地罰做50個俯卧撐。
蘇阿細在他前面蹲下,冷嘲熱諷地說:“加把勁兒啊,大少爺。”
江垣做完,在地上趴了會兒,一睜開眼睛就看到漂亮的女生幸災樂禍地看着他。
可是她不管怎麽樣都是讓人讨厭不起來的。
熱的時候她是掃在身上的微風。累的時候她是含在嘴裏的巧克力糖。
跟你說話的時候,像有一片羽毛落在心坎上,紮得癢兮兮的,但那股溫柔的勁兒真的膩人。
江垣對美女總是格外寬容。
下午五點半,最後一天的軍訓結束,江垣跟蘇阿細走在隊伍最後,她本以為他沒有跟上來,沒想到一回頭就看到江垣走在她後面,距離不到一米。
兩人對視。
蘇阿細為了避免尴尬,急迫地開口:“你今天不把水送回去啊?”
“又不是天天我送。”
“那你也應該去監督一下,萬一他們把飲水機弄沒了,還得我們兩個倒黴。”
江垣懶洋洋地往前邁着步子,“都這麽大人了,監督什麽呀。”
蘇阿細手插.在衣兜裏,她沒話說了。
他往她那邊靠過去一點,小聲地問:“晚上有事嗎?”
“整理內務。”
“又沒人檢查。”
“你做什麽事情都這麽敷……”
江垣打斷她的絮叨:“那就是沒事咯。”
蘇阿細看着他。
食堂與宿舍的分叉口,江垣撂下一句:“我在操場等你。”
他轉身走進了宿舍樓。
9、孤單心事「五」 ...
沒有任何信號指示,蘇阿細掉進了一個圈套。
可能在此前,她就一直在往這個圈套的方向走,但是毫無感知。
直到他今天說“我在操場等你”的時候,她感覺到墜落時的失重感揪着心口,有一點別扭,別扭到說不出一句話來警醒自己,你可以不去。
蘇阿細在宿舍換了幾身衣服之後,看着鏡子裏黑發白裙的少女,目光有點渙散了。
她穿着這條白色的連衣裙走到柳惠心面前,問她好不好看。
柳惠心瞅了一眼,笑着說:“诶喲,可給你仙壞了。”
有時候誇大其詞的描述很難不讓人心情愉悅。
白安安玩手機的空檔擡頭看了眼正在換衣服的蘇阿細,她眼睛亮了一下:“你腿好漂亮啊,我第一次看到你穿這麽短诶。”
蘇阿細說:“我很少穿。”
“為什麽啊?”
“因為有男的會看。”
“你不喜歡男生看你?”
“你喜歡?”蘇阿細把這句話說出口之後就有點後悔,因為她疏忽了,白安安可能是喜歡的。
冷場之前,柳惠心已經靈活地把話題岔開:“對啊,男的都超猥瑣的,而且我跟你們說啊,以後少在空間發自拍,有的男生會把女生的照片存下來然後做那種事情。”
喬景嫌棄地“咦”了一聲。
白安安若無其事地調過頭去。看得出來,她也不在乎“那種事情”。
柳惠心問蘇阿細:“你去哪兒啊?”
蘇阿細弱弱地答:“面基。”
聽說今天晚上有流星雨,她覺得江垣應該不會喜歡搞這種膚淺的浪漫,但事實證明,他真的就是這麽膚淺。
算了,膚淺就膚淺吧。
有一些惡俗的橋段真正放到乏善可陳的生活裏面,未嘗不是一種驚喜。
全世界都在“陪你去看流星雨”的時候,說真的,蘇阿細長這麽大,連流星的尾巴也沒抓住過。
她剛下了樓,就收到江垣的消息,兇巴巴地問她,“你來了沒啊?”
看來他已經到了。
蘇阿細說:“我在下樓了。”
按照江垣的說話态度,蘇阿細猜他下面一句肯定要說“你快點”之類的,結果他只回了一個“嗯”。
蘇阿細第一次在學校穿小裙子,她覺得自己的大腿被別人磊落的目光光顧着有點不自在,正在考慮要不要回去換衣服的時候,江垣又給她發消息了:“快點啊。”
……
她可能是中了邪了才會心甘情願地過來跟他“面基”。
走進了操場。
目光被動地捕捉到江垣的身影。
他穿着T恤和短褲,無所事事地站在護欄網邊,看着夜跑的哥哥姐姐們。
沒有戴眼鏡,沒有玩手機。黑咕隆咚的夜裏,白衣惹眼。一旦撞進她的視野,就出不去了。
即使夏天,江垣每次出門也都規規矩矩地穿運動鞋,因為打鼓踩踏板的時候不能穿拖鞋,所以養成習慣了。這個習慣讓他現在看起來頗有幾分正經。
他這樣正式起來反而讓蘇阿細覺得有點……緊張。
蘇阿細之前真的沒有考慮那麽多,迷迷糊糊地就過來了,她以為無論如何,情況都不至于太糟糕,她以為他約了很多人,無論如何,不至于獨處。
可是現在,他兩手空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