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邊無人。放下了所有的事情,只是在等她。
這件事情讓她感覺到有一點約會的意思,在她選擇撤退之前,江垣已經注意到蘇阿細過來,走到她身邊。
蘇阿細停下了腳步,進退不由己。
“大小姐,你從你宿舍走到操場快走了二十分鐘。”他這樣面對面地指責她的溫吞反倒不是很讨人厭,因為他說完還笑了一下。
這個笑容有一點無奈,有一點嘲笑,還有一點調戲的成分在裏面。
蘇阿細看着他,說話不帶情緒:“沒耐心還約人幹嘛?”
江垣說:“我要是沒耐心早就走了。”
他的目光輕飄飄地在她身上流轉了一圈,指了一下外面,“去河邊吧,這裏人好多。”
蘇阿細跟在江垣後面,他走路比她快很多。有點不适應,她小跑着跟上去,“你要看流星為什麽叫我一起?”
“一個人有什麽好看的。”
“你舍友呢?”
江垣:“……我跟男的看星星?”
這樣說的話,其實他也不是很想看流星雨吧。蘇阿細低頭。
操場南面有一條人工河,是學校裏面的。河水很綠,燈光很暗。
他跟女生獨處的時候,對身邊的事物會稍微上心一點,雖然也只有一點,但不至于總是吊兒郎當、老子無所畏懼的樣子。所以現在,看起來還算靠譜。
兩人站在護欄邊。
腳下的淙淙流水,從夏天流向秋天。晚風踏月而來,只因你在身邊。
蘇阿細擡頭看着天空,“我記得以前小時候,我爸爸給我指過北鬥七星。你說現在怎麽都看不到星星了?”
“化工污染,光污染。”
“我以前看過一顆紅色的星星,但是它只出來一會兒就沒了。”
“恒星一直在燃燒,老了以後體積膨脹,釋放出很多能量,就變成了紅巨星,紅巨星就是紅色的。不過你看到的還有可能是飛機,或者孔明燈。”
蘇阿細訝然:“星星也會死亡嗎?”
“嗯,會變成白矮星,中子星,黑洞。白矮星和中子星最終可能也會成為黑洞。”
“為什麽會這樣?”
江垣又往她那邊挪過去一點:“地球上有生老病死,宇宙裏也有。萬事萬物都是這樣。”
“星星好像比我們更孤單一點。”
“他們也需要交流的。”
“交流什麽?”
他一本正經地胡扯:“你往哪邊轉,我往哪邊轉,咱倆可別撞一塊兒了,多丢人啊。”
蘇阿細扶着欄杆笑,明眸皓齒,在暗夜裏換發出生機。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似的,她随即把臉別開了。
江垣很少看到她這樣笑,他垂下了眼睛:“我以前在天文臺看過心宿二,紅色的一顆大火星,是天蠍座的主星。也就是詩經說的七月流火的火,預示着盛夏。古代的農民會看星星,他們發現心宿二開始往西方落的時候,夏天也就結束了。”
蘇阿細随口一說:“可能我跟你看的是同一顆。”
“那你看到的就是我的心。”
(注:天蠍座的主星=天蠍座的心髒)
接着兩個人都沉默了。
江垣又說:“你知道看到天蠍座的星星有什麽意義嗎?”
“什麽?”
“綢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江垣俯下了身,咬着字說,“該嫁人了。”
“……”蘇阿細擡手撩了一下頭發,順勢擋住半邊臉,“你這樣說很沒有禮貌。”
“對不起。”江垣看着她,敷衍地道歉,“你生氣了?”
“沒有。”
蘇阿細沒想到,他們的默契需要通過幾萬光年以外的星星來促成。
當然了,更需要有強大的勇氣來胡說八道。
不過,盡管有點尴尬,蘇阿細還是覺得心裏有一絲絲暖意。最終還是她先開了口:“你是天蠍座啊?”
江垣點頭:“嗯,你呢?”
“雙魚。”
“那你年初生日,比我大啊。”
“我98年的。”
江垣沉默了一下,突然俯身,手支在護欄上,鬼兮兮地問了句:“走後門了?”
蘇阿細哭笑不得,她不太想直面他的腦回路。
江垣又問:“你不會跳級吧?”
“……”
蘇阿細把話題岔開:“到底有沒有流星。”
“沒啊,好像過點了都。”
以後誰再相信空間裏轉發的那些百年一遇的天文消息誰就是狗屎。
真的。
蘇阿細舒了一口氣。
眼見她轉身離開,江垣猶豫着開口,“我送你回……”
“阿細!你在幹嘛!”突如其來的尖嗓子沖着他們這邊喊了一聲,“回宿舍嗎?”
蘇阿細指了一下白安安:“我舍友。”
江垣點頭:“那你去吧。”
回去的路上遇到一行圍觀群衆,食堂門口有街舞表演,社團招新的。
白安安激動地擠進人堆去看。
蘇阿細趁機跟她告了別。
她往他們回來的路上看了一眼。
他已經不在了。
***
九月份,天氣仍然很熱。
最後一天走方陣會操,上午彩排,等待的時間比較長,稍微不那麽累。
下午兩點鐘開始正式走,教官要求一點四十人都到齊。
蘇阿細清點了幾遍人數,還差三個女生,到了一點五十,那幾個女生才慢吞吞地進了操場。她們互相攙着胳膊,有說有笑。臉上帶着很髒的妝容。
教官冷着臉說了句:“快點。”
她們的笑容僵住幾秒鐘,随後混進了隊伍。
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蘇阿細覺得頭頂飄過來了一片雲,遮住了張揚的大太陽。
整個隊裏的同學都因為天氣的原因顯得有些倦怠,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每個人都心浮氣躁,希望最後一個下午趕緊過去。
領導還在說話。
一直站在蘇阿細旁邊的教官突然發現了什麽,往後面走了幾步,鑽進隊伍裏。
他拉着一個女生的胳膊,問了幾句話。蘇阿細聽見的是“行不行了?”“不行就去休息一下”“不要勉強自己”。女生的頭一直低着,好像是中暑了。教官托着她的手臂,把她的帽子摘下來,拉出了隊伍。
是喬景。
她臉色慘白,看起來十分狼狽。
教官把她扶到旁邊的樹下,衆人目光齊刷刷的,整個團隊好像因為一個人的倒下而喪盡了銳氣。
“來個人把她送醫務室。”
蘇阿細剛準備跨出隊伍,江垣已經跑過去了。
衆人脫帽,行禮。唯有他們連的人,仍然止不住地往外面看。
他背着喬景往醫務室的方向去。
國歌演奏完畢,國旗還在三分之二的位置,升旗手最後兩下飛速地拉着繩子,國旗靠近頂端的時候,發出清脆的一聲叮。大風把旗面吹得嘩啦呼啦。
領導發言:“禮畢。”
教官在隊伍旁邊繞圈子,小聲地說:“大家好好準備,等一下走的時候頭不要動,餘光看旁邊的人,及時調整隊形,動作擺到位。也不要緊張,就和我們平時訓練一樣。記住沒?”
底下傳來稀稀拉拉的嗯。
但是蘇阿細走神了。
那天一直到結束,蘇阿細都沒有關注他們連的成績,好像有人在歡呼,大家看起來都很高興。
然而她一路走神到結束。
天色越來越沉。
大一新生坐在操場上,有學生代表去主席臺領獎狀。旁邊的女孩子紛紛拿出手機來對着不遠處帥氣的營長拍照。今天下午,他們就要離開了。
閱兵儀式結束之前,他們開始合影。
蘇阿細有點疏離,她站在旁邊看着團團流動的人群,覺得頭暈。細小的雨滴打在臉上,她無奈地扯了一下嘴角。
一切都結束了。
那天的天氣不好,但是蘇阿細的心情很好,讓她心悸了一個暑假的大學軍訓總算結束了,而且以後再也不用面對這種殘酷的入學考驗。她覺得很開心。
開心的蘇阿細,也自然不會想到,在此後每一年看着新生入學的時候,她會一邊罵着他們霸占食堂好讨厭,一邊又無比羨慕這些痛并快樂着的“馬賽克”。一邊用學姐的威嚴來鄙視他們的嚣張,一邊為自己一腳已經跨出校門而感到酸楚。
難過的是,在最開始就已經交出了自己最好的模樣,導致捧着一顆心去交換另一顆心的熱情,只會在這個小社會的打磨裏慢慢變質,乃至消弭。
難過的是,你永遠想象不到,四年的時光會讓你變成一個什麽樣的大人。
蘇阿細是第一個走出操場的,她去了一趟醫務室。
作者有話要說: 給新文《長南往事》打個廣告:
一句話簡介:關于某包郵區的小朋友是怎麽念書的orz
文案一:某天,夏安拎着凳子殺氣騰騰地沖進教室:“小弟,抄家夥!跟老子去砍人!!”
阮寧把23分的政治試卷扔他臉上,冷冷地說:“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500遍。”
夏安把凳子甩出去:“……老大,您今天格外漂亮。”
「你有多少種中二的症狀,我就有多少種治你的絕招。」
文案二:每一個夢想成為超級英雄的男孩子,在遇到某個姑娘的時候,都得做回他自己。
每一個快要被所有人放棄的女孩子,在哭着說“我學不下去了”的時候,都渴望有人扶她起來,“再堅持堅持。”
「你驚豔了別人的時光,卻溫柔了我的歲月。」
1.中二少年x腹黑少女
2.長南街扛把子帶着他的小青梅仗劍天涯的故事。
3.一個學渣的高考夢。
“冷漠的人,謝謝你們曾經看輕我。讓我不低頭,更精彩地活。”
——————
這個故事會比較活潑一點。
10、靠近一點點「一」 ...
蘇阿細走進醫務室。
進門走到頂頭,左右兩邊都是長長的通道。她一眼就看到江垣靠在窗戶上玩手機。他把衣服的袖子卷到胳膊肘,就像穿高中校服一樣随意。
他看着她走近,說的第一句話是:“外面下雨了?”
蘇阿細說:“毛毛雨。”
“走得怎麽樣?”
“還好。”蘇阿細把外套脫下來,放在自己臂彎裏面,正好溜進來一陣風,兩條胳膊被悶得太久,一下子得到了解放。
她沒有注意到,自己白白細細的手臂呈現眼前,促使男生低下了頭。
蘇阿細擡頭看了一眼面前這扇門的門牌:“喬景呢?”
“在裏面。”江垣玩手機。
她敲了兩下門,然後走進去。辦公室裏一股藥水的味道,醫生抱着後腦勺,在蘇阿細開門的瞬間,他正好往後面的椅背靠去,面目扭曲地打了一個哈欠。
木椅子不受重,吱吱呀呀叫着。
喬景把外套脫了,捧着一杯白開水喝。臉色慘白。
醫生挺随和的,沖着兩個小丫頭笑笑:“沒事,中暑了,我給配點藥,等會兒去隔壁拿。”
喬景委屈地嘟了一下嘴巴。
“你們軍訓不容易啊,這麽多天都沒下過雨。今天結束了吧?”
蘇阿細點點頭:“結束了。”
她扶着喬景出去的時候,江垣悄悄地跟上前,在她耳邊問了句:“你家住哪兒啊?”
蘇阿細沒看他,“尤唐街。”
沉默了一會兒,他放緩了步子,直至停下,看着她離開:“那沒辦法了,不順路。”
“……嗯。”
***
軍訓結束正好到了中秋假期,蘇阿細和喬景回家,柳惠心和白安安留在南州,去坐坐船,看看海,在她們看來挺新鮮的。
但是蘇阿細來說,只是一個慌亂的中秋節,年年如此,不外如是。
她買了一些月餅。
放假的第一天下午,她把三樓裏裏外外大掃除了一遍,父母從下午開始就聯系不上了,應該在飛機上。
奶奶上樓給她送了一點自己做的南瓜紅棗粥,進門的時候蘇阿細在裏面的房間。她出來之後才聽見奶奶已經在客廳裏收拾着。
蘇阿細看了看門口,有點生氣地說:“你怎麽不換鞋?”
奶奶說:“要緊嗎?我鞋子挺幹淨的。”
“我剛剛拖的地,”她拿了雙幹淨的拖鞋送到廚房,“你穿上吧,我馬上重新拖一下。”
蘇阿細今天有點緊張。
奶奶直點頭:“行。”
蘇阿細的奶奶年輕的時候一直都是小學的音樂老師,後來年紀大些,爺爺去世了,蘇阿細的爸爸去了國外,她就萌生出退休的念頭。可以說是因為,孤寡老人沒有了奮鬥的動力。
奶奶現在也不過剛剛六十歲,看着挺精神的,開家小賣部,能掙生活費,家務活也都能做。
奶奶很疼阿細,她也不止一次勸過兒子兒媳經常回家看看,他們嘴上答應得很好聽,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幾乎是從四五歲開始,就疏于親情的呵護。
蘇阿細是長大以後才知道,他們從小這樣跟着爺爺奶奶生活的群體,被稱為“留守兒童”。
她百無聊賴地坐在窗邊剪紙,剪完了,欣賞完,又扔掉。
——直到聽見外面有人說話。
蘇阿細激動地跑到樓梯口,看着慢慢往上走的女人。她低頭,女人仰頭,接受到彼此的訊號,蘇阿細叫了聲“媽媽”。
媽媽“诶”了一下。
“小小在家裏做家務吶?”媽媽把外面罩着的線衫脫掉,挂在手臂間,踩着厚重的高跟鞋往屋裏走。
她化了淡妝。
妝容讓媽媽看起來很年輕,從好幾年前就是這樣,蘇阿細覺得有個年輕的媽媽這一點讓她很得意。雖然她從來沒有去開過家長會。
媽媽穿一條灰白色的闊腿褲。如果不是高跟鞋撐着,褲腳快要卷到地面。因而眼下懸着的一圈碎邊,讓她走路的姿态顯得有幾分暧昧。
蘇阿細“嗯”了一聲,聽見爸爸在樓下和奶奶說話。
媽媽往裏面走,她想說她剛剛拖完地,要不要換一雙鞋再進來。
可是蘇阿細覺得自己嘴巴張不開,她根本發不出一點聲音。鼻子有點酸澀,如鲠在喉。
她知道,有根弦斷了。
連接着她跟爸爸媽媽的那根弦,在她小心翼翼地維護了很多年以後,終于還是斷了。
媽媽走到客廳的窗戶邊,環顧四周,把窗戶推開:“平時別總把窗戶關着,得透透氣。”
蘇阿細走過去,把窗戶關上:“下雨天,雨淋進來,地板會受潮變形。”
“哦,”媽媽往蘇阿細的房間裏看了看,“作業做完了嗎?”
蘇阿細說:“大學了,沒有作業。”
媽媽被她提了個醒:“對了,上次說的轉專業的事情,你自己放在心上啊,平時咨詢一下身邊的學長學姐,看看你們學校這個怎麽轉,有什麽要求,該花錢的地方還是要花的,我跟你爸爸不會含糊。”
“知道了。”
媽媽在沙發上坐下來,把衣服蓋在腿上,有些疲勞地打了個哈欠:“我是建議你學個金融方面的專業,你爸說法律或者酒店管理也行,小姑姑就是當律師的,你要是能學出來她幫你找找關系,學酒店的話,萬一以後不出去就留在南州也能混口飯吃。你自己看看。”
蘇阿細一味地點頭,但她不太想留意父母的意見。
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飯,他們又抓着蘇阿細的專業說事。
她悶頭吃東西,突然想到了江垣,不知道中秋節這樣的節日,對他來說是什麽樣的存在。
今天沒有月亮,陰天,無法賞月,也沒人願意賞月。
父母在回家的第一天就急着走親訪友,害怕冷了感情。蘇阿細在家裏看了會兒小說,坐不住,出去走走。
她漫無目的,逛到一家冰淇淋店。
臨近秋天,店裏生意仍然不錯。
她掏出一張五十塊錢,揉捏了半天,盯着價目表看。
“抹茶味的冰淇淋。”
“好的,稍等。”
蘇阿細拿了找零,往外走了幾步,讓後面的人走上前去點單。後退到屋檐之外,她才意識到,已經開始下雨了。
她摸了一把被雨水打濕的發梢,在手心抹掉了這一點濕潤。
店面挺大的,店裏有幾個顧客。蘇阿細打算進去多一會兒雨,可是往裏面看的時候,突然與不遠處的一道目光交接上了。
江垣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靠在椅背上,看了看她的方向。
他對面坐了一個女生,短發齊耳,穿着最普通的T恤。
她頓時有點軟弱,腳步懸在門檻上方,退了出來。
蘇阿細突然想到了最近網絡上很火的一句話:不娶何撩。
她覺得有一點可笑。
不是他可笑,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太笨了。
店員喊了一聲:“抹茶味的!”
“謝謝。”
蘇阿細湊過去,接過冰淇淋,江垣已經沒在看她了。
她背過身去,挖了一勺冰淇淋送進嘴裏,這抹茶味,怎麽這麽苦?
江垣領着那個女孩子出來的時候,蘇阿細手裏的冰淇淋已經開始融化,她往旁邊側開一步,給他們讓路。
跟在他後面的女生個子挺矮的,看着像初高中生的樣子,無奈她始終沒有轉過臉來,蘇阿細看不到她的臉。
她在這一刻,有了一種拿自己的容貌出去攀比的意圖。
這很不厚道,她随即打消。
江垣招了一輛出租車,跟女生交代了幾句話,然後把她送進車後座,和司機說送到哪哪哪。
他退到店門口,俯身用紙巾擦掉鞋上的雨水。
蘇阿細挪過去一點,靠近江垣:“你怎麽中秋節還在外面亂跑?”
他直起身子,把紙扔進垃圾桶,輕描淡寫地答:“我不過中秋。”
蘇阿細不動聲色地用勺子攪了一下杯中的泥濘。
江垣說:“這雨下晚了,早幾天也不用遭罪。”
“嗯。”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好像都沒帶傘。
江垣突然看着蘇阿細,聲音溫柔下來,問她:“你今晚去嗎?”
她說:“去哪?”
“小森林。”
蘇阿細反問:“你去嗎?”
江垣垂下眼睛,“你去我就去。”
11、靠近一點點「二」 ...
他們乘公交車去的。
雨一會兒就停了。
晚間的公交沒什麽人,整趟車都十分安靜,江垣和蘇阿細坐在後面,他長腿邁在過道,與她保持了一段距離。
開學以後,老板讓蘇阿細每周五去一次就行,平時随意。
反正她也不靠這個掙錢,她是去撿便宜。
逢年過節,大家都不愛混跡酒吧。
小森林的大廳少開了幾盞燈,前臺牆壁上字體的熒光燈也暗着。
一只熊本熊從場內跑出來,撞到蘇阿細身上。她沒留神,往後踉跄了一步,江垣正好從後面托了一把她的腰。
蘇阿細把他的手推開。
想到冰淇淋店裏的女孩,她幾乎下意識地要離他遠一點。
江垣被她觸電般的排斥吓了一跳,他把手塞進褲兜,“進去吧。”
今天沒有演出,酒吧不停止營業。
江垣跟在蘇阿細後面進去,然而走過來的蔣渝芮卻偏偏只看到他似的,猛地撲到江垣身上,大喊了一聲:“柯洋!”
江垣捉着她的手臂把她推到旁邊:“姐,我是江垣。”
蔣渝芮看清來人,抱歉地抓抓頭發,笑言:“诶我怎麽看你跟他那麽像呢。”
她喝得臉色通紅。
kk抱着吉他調音,嚼着口香糖,擡起頭不經意地說了句:“可別,丁柯洋那麽挫,江垣多俊啊。”
這句話戳着蔣渝芮的心窩了,她沖過去揪着他衣領就罵:“□□媽的,再說一遍!”
kk舉雙手投降,不敢吱聲了,他從不惹撒酒瘋的女人。
蘇阿細:“她怎麽了?”
kk食指豎在唇邊,做了個禁言的手勢。
蘇阿細聽他們說起過蔣渝芮的男朋友,他們是大學的時候認識的,蔣渝芮是外省人,在南州上學,男友是南州本地人,兩人正常戀愛,到大三暑假的時候,男生跟一個支教團隊出去了一趟,就再也沒回來。
蔣渝芮四年前畢業,後來也就一直留在南州。
因為人間蒸發這種事情,真的太奇怪了。可能他後來也回來過,但是再也沒有聯系過她。
蔣渝芮放不下。
kk說:“據說是被人拉去搞傳銷了,反正現在肯定不在南州,一個一表人才的大學生,說毀就毀了。”
蘇阿細驚訝:“傳銷?”
“嗯,”kk一本正經點點頭,“在東城那邊,現在被騙那兒去進傳銷組織的太多了,警察也抓過,抓不完的,跟邪教似的,一撥一撥。”
“為什麽知道是傳銷還要去?”
“傳銷的哪會說自己是傳銷?就特會洗腦呗,說什麽給你兩年時間,一百塊變一百萬,說的跟真的似的。誰他媽不心動?”
蘇阿細問他:“芮姐知道嗎?”
“知道也就當不知道,丁柯洋回不來她有什麽辦法,起碼人還活着她自己心裏就得到點兒寬慰,如果能回來,真的,那也……”kk絞盡腦汁地擠出一個詞語來,“不複當年了。”
江垣坐在蔣渝芮旁邊跟她說話。
“人都是會變的,尤其是這個年紀的人,就算丁柯洋沒攤上這事兒,就一普通的二十幾歲的青年,出去混個幾年,你就瞧他還能不能意氣風發、根正苗紅地回頭,你沒錢沒權沒爹,就得給上流社會的人當墊腳石,給人當個幾年墊腳石,你說他身上會幹淨麽。更別說他倆這麽多年沒聯系,又不是高中生談戀愛了,還特麽你等我我等你的。”
kk冷笑了一聲,往蔣渝芮那邊瞅了一眼,“芮姐就是傻,看着精明,其實就是一傻逼。”
蘇阿細懂他的意思,一個人身上一旦沾了點世俗氣,就很容易被拖進市井之鄉。
如果說普通人是摔進了泥坑,那這個叫丁柯洋的男人就是掉進了沼澤。跨出去一步,他要賠進去一生。
kk晃了晃手裏的幾顆骰子,問蘇阿細:“你知道江垣家的事兒嗎?”
她搖頭。
kk說:“他爺爺是連江集團的董事長……知道連江吧,就是桃源路那塊兒的大酒店,特別高那個,幾十層樓,就是連江旗下的。他爸之前是南州這兒的房地産開發商大頭,幾年前買了塊地,建了一段時間,13年南州刮臺風發大水那會兒,他們家的樓盤全被淹了,到現在一直都賣不出去,變成爛尾樓。不過這也不是他爸的問題,那邊地勢本來就不好,旁邊的楊梅樹林都死光了。因為這事兒他們家賠得厲害。”
蘇阿細說:“但是感覺他家還是蠻有錢的。”
kk問她:“賈府走下坡路的時候,探春說了句什麽話?”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kk把骰子在兩手間擲來擲去,“就是這個道理,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呢。況且還有他爺爺撐在那兒,倒不了的。”
蘇阿細訝然:“紅樓夢你也看過?”
kk笑得有幾分得意:“哥上高中的時候都不聽課的,淨看雜書了,什麽書我都看。”
舞臺上一束橘黃色的燈光平均每二十秒鐘往蘇阿細臉上照一次,她舉起一個酒瓶擋住了。
蘇阿細手指纏着一個酒瓶,突然冷不丁地問了句:“他們高中學校,是不是很多女生迷他?”
“我操,”kk瞅她,“你這說的不是屁話嗎?”
蘇阿細淡淡地說:“好了我知道了,你別罵人。”
“诶你不會……”
“不會。”
kk冷冷地“呵”了一聲,跨到江垣身邊,接過他手裏的吉他,掃弦,吼了兩嗓子:“啊,我終于失去了你,在擁擠的人群中,我終于失去了你,當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榮。”
按理來說,搞音樂的人都得有點兒故事吧,蔣渝芮這樣的算是蕩氣回腸了。
不過kk沒故事,他就是一個吊兒郎當不學無術的叛逆二世祖,職高裏混了幾年出去給人打打工,吉他彈得溜,姑且當作一門手藝吧,跟着遲早出去辦巡演也能掙點錢。
但是他們地下樂隊本身不以盈利為目的,所以活動并不多。
kk不愁那麽多,能養活自己就滿足。
不想濕鞋,就不要往河邊走。緊要關頭,他的音樂理想能扶持他一把。
無牽無挂的,甚好。
“當四周掌聲如潮水一般的洶湧,我見到你眼中,有傷心的淚光閃動……”
kk尾音慢慢地消散了,底下掌聲雷動。
稀稀拉拉地來聽歌的觀衆,在這個佳節聚在這裏,都是有故事的人吧。
蘇阿細并不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她背對着舞臺,往吧臺走。有人排隊要買酒。
可是還沒走出去幾步,一根飛過來的棍子就砸到她肩膀上,雖然不疼,但蘇阿細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身子。
蔣渝芮把那根飛出來的鼓棒砸回到江垣身上,怒吼:“欺負女人,是不是東西?”
江垣:“……我手滑。”
蘇阿細沒理他。
江垣走到她面前,還沒有開口。
蘇阿細說:“不用道歉。”
“……”
江垣在她對面坐下,卻正好是中央空調底下的座位,他冷得縮了一下雙臂。蘇阿細見狀,往旁邊移動了一點,江垣也挪到旁邊的位置。
蘇阿細問他:“你喝什麽?”
“有汽水嗎?”
“嗯。”
“檸檬蘇打。”
蘇阿細給他切檸檬。
江垣看她:“你自己切?”
“一般不是,今天沒有檸檬片了。”
江垣看着她手裏的動作,狐疑地說:“擠點檸檬汁就行了,你這麽多片放進去要酸死我麽。”
“加糖的。”
“……”
蘇阿細覺得他這樣讓她有點緊張,開口跟他說話轉移思緒:“這麽晚不回去,你家人不管你嗎?”
“我家裏沒人,”江垣說,“我爸應該在和我後媽還有他小兒子,一起吃飯。”
“你媽媽呢?”
“我媽在北京,快結婚了。”
他轉了個方向,面朝舞臺。臉上沒有表情的時候,容易讓人捕捉到骨子裏的清高,還有乖張。
可能有錢人都這副死樣子。
江垣近視度數應該不低,但是他不戴隐形,蘇阿細也沒怎麽見過他戴眼鏡。大多數情況他還不喜歡眯眼睛看東西。
那他每天看到的這個世界……
該有多無趣啊。
“上次從你們家出來的那個人……”
江垣會意:“齊阿姨,我的生活助理,晚上不住我家。”
蘇阿細第一次聽人把保姆說的這麽清新脫俗。
江垣問她:“你呢?”
蘇阿細說:“我爸媽在外面打牌,很晚回來。”
“哦。”
他喝了一口她送過來的冰飲,然後又推回去:“這也太他媽酸了吧。”
蘇阿細又不耐煩地把玻璃杯推給他:“你能不能別浪費?”
“你自己喝一口看看喝不喝的下。”
她把吸管挪到自己的方向,一口氣就把一杯水喝完了,賭氣似的。
好像是有點酸,但也沒有到他說的喝不下的程度,最後一口被嗆到,蘇阿細蹲下去咳嗽。
她咳得臉色通紅。
江垣看着秒空的杯子,跟這根吸管面面相觑。
蘇阿細從桌底下爬上來,正好一束光照過來,兩人同時握住桌上一只酒瓶。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真的想好好地寫一個對我自己來說有價值的故事,所以這篇文基本是存完稿才發的。
有人問我啥時候撒糖。
前階段小糖,在一起大糖。
……二十章左右就在一起了……也不算慢熱叭?
沉悶的話,是因為文風麽2333其實不沉悶的,過完這糟心的中秋節就好了。真的。信我。
12、靠近一點點「三」 ...
她先松手。
那束光挪開,江垣也讪讪地把手放開了。
蘇阿細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殘局。
江垣說:“你別緊張。”
她立馬反駁:“我沒緊張。”
“沒緊張你臉紅什麽?”
“嗆的。”
江垣支起了二郎腿,立馬恢複自在。
他問:“你家人怎麽允許你在這種地方工作?”
蘇阿細說:“我爸媽不知道,我奶奶不管我。”
江垣點點頭,留一個側臉給她。
蘇阿細小心地打量了他一會兒,試探地說了句:“你女朋友看起來好小啊。”
他又轉過臉來:“什麽女朋友?我沒有女朋友。”
蘇阿細:“哦。”
她手摸到衣兜裏,給了江垣一個月餅。
江垣剛剛把月餅拿到手上,kk就過來了,嘴裏銜了一根香煙。
蘇阿細笑了笑,“少抽煙啊,周凱哥哥。”
“我叫江垣。”
kk咬着牙看他:“我、叫、周、凱。”
“……”
kk把煙頭摁在吧臺的玻璃上,轉轉,滅了。蘇阿細一臉嫌棄地看着他,煙灰散在空氣裏,很嗆人。
她用一張紙巾把他弄碎的煙灰擦掉。
kk笑:“妹妹叫我不抽我就不抽,嘿嘿。”
他說完,擡了一下下巴,很是得意。
江垣也站起來,冷不丁地說了句:“以後在這裏,你也得叫我哥哥。”
蘇阿細有點無語:“憑什麽啊。”
“你怎麽這麽不乖?”他把手機從吧臺上拿起來,不高興地說,“走了。”
蘇阿細追出去幾步,有點緊張地問:“你去哪?”
“回家。”
“你家不是沒人?”
“我爺爺來了。”
他離開的時候沒有回頭。
他爺爺,董事長?來這裏嗎?
蘇阿細也沒敢跟出去。
燈光刺眼,晃得她眼睛酸酸的。
***
第二天睡到很晚。
蘇阿細睜開眼睛,看到書桌上放着一個白色的小盒子,她把盒子打開,裏面放着最新款的蘋果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