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奶奶在樓下晾衣服,看到站在窗口的蘇阿細,仰頭說了句:“他們看你早上沒起來就沒吵醒你,一大早就趕飛機。”

“嗯。”

蘇阿細去洗漱。

然後迎接無所事事的一天。

翻到了壓箱底的小時候看的漫畫書,幾米的《星空》。

她在自己笑容的餘溫裏,漫無目的地想了一會兒江垣。

《夏目友人帳》裏面有一個故事,一只住在森林裏的小狐貍,因為弱小,所以總是被別的妖怪欺負,有一天夏目走過這片森林,救了小狐貍,小狐貍以為夏目是和自己一樣的人,所以漸漸地依賴上他,可是當他吃了藥變成人類來找夏目的時候,才發現夏目有自己的家人和美滿的生活。

對此刻的蘇阿細而言,這個故事的結局怎麽樣已經不重要了,她眼下的心境只需要停在小狐貍的那句“寂寞的只有我而已”就好。她不是狐貍,他也不是夏目。

其實,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吧。

在放漫畫書的抽屜裏,有一本小學三年級的語文書,曾經蘇阿細因為其中一篇課文的背誦簽字是自己簽的而被老師揪出來點名批評。

當時覺得很委屈,後來索性看開了,因為當時的她還不知道,“已背”“已閱”這幾個字,在未來的日子裏,她會越寫越流利,越寫越習慣。

可是看到這篇課文上面戰戰兢兢寫上去的笨拙簽名時,心髒好像被人擰着似的疼。

餘華先生說:“我們來到世上,因為我們不得不來。”但我們執迷于這個世界,是因為總有一些人和感情超于存在本身。

高三的班主任告訴他們,父母的打拼就是你堅強的理由。

蘇阿細已經長大了。

因為受過傷,所以懂得,所以除了自己,她誰也不會傷害。

視線定格在彩色漫畫上——

“孤單的時候,仍要守住心中的思念,有陰影的地方,必定有光。”

蘇阿細笑起來。

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覺得有點累,又有點輕松。

眼淚化在睫毛上,溶解了點點滴滴的過往。

***

抱着對新學期的期待,大家鬧哄哄地開學了,都是成年人了,一個個還跟小孩子似的,還是對新的生活充滿了期待。

江垣打電話給蘇阿細讓她去教學樓領書。

喬景當天返校的時間比較晚,所以蘇阿細還得幫喬景拿一份。

人很多。

她站在大門外面看着裏面的人湧出來,他們都帶了行李箱。

柳惠心和白安安過來了。

白安安過節期間挑染了一撮酒紅色的頭發,挺時髦的。好像因為美美的發型,人也更自信了一點,她仰着腦袋往裏面看,“阿細你怎麽不進去啊?”

蘇阿細說:“我看她們都帶箱子了,是不是書很多?”

柳惠心瞅瞅旁邊:“別的專業的吧,我看過單子,我們的書好像不是很多,十四五本,自己拿自己的也差不多了,可能他們是幫一個寝室拿的。”

蘇阿細點點頭。

江垣在旁邊登記,蘇阿細拿完她和喬景的書已經騰不出手來了,她用腳輕輕碰了一下他的小腿。江垣回頭,都看不到她臉了……

摞得高高的書堆看起來很危險,江垣怕她摔倒,手扶了一下她最底層的書,用力過猛,蘇阿細下巴都被撞疼了。

他問:“搬得動嗎?”

“還好。”

“拿了幾個人的?”

“我和喬景的。”

江垣低頭在名單上來來回回找了半天,“你幾號啊?”

蘇阿細熱得不行,兩條手臂都累得麻木了,就不耐煩地說了一句:“我在你下面呀!”

江垣手一頓,顫顫巍巍在她名字後面打鈎,周圍有幾個人看過來。蘇阿細有點納悶。

等他鈎完,她轉身去找柳惠心和白安安,兩個女生過來,幫蘇阿細分擔了一點。雖然分量輕了,可是仍然舉步維艱。

江垣一直目送她出門,他叫了一下在旁邊清點的陸铮:“你別數了,幫女生搬一下書吧,我還得填這個。”

“幫哪個女生?”

“門口。”江垣指了一下方向,“她們好像少來一個人。”

陸铮看着正在小心翼翼地下樓梯的蘇阿細,立刻馬力十足奔過去。

柳惠心見來救兵,高興地喊了一聲“陸哥”。

被驕陽烤的筋疲力盡,蘇阿細一句話都不想說,但是陸铮仍然很活潑,可能男生大多數情況下是比女生堅強很多的吧。旁人身上的堅強讓她有一種被秒的落差感。

他手上的書搬着一點也不吃力,歪着腦袋看她:“我聽我們班同學說,你要競選團支書?”

蘇阿細點點頭:“嗯,你呢?”

“我看看吧,反正除了班長、團支書、學委這三個……”陸铮一邊說一邊還掰掰手指頭,“其他班委都差不多。”

蘇阿細問他:“什麽差不多?”

“就是期末評優的時候,分數都差不多。”

“哦。”

沒想到陸铮想的還挺長遠的。

蘇阿細當團支書,是媽媽建議的。

媽媽說班長太辛苦了,不太适合女孩子幹,讓她當團支書,評優的時候加分多,考第一就比較容易一點——要轉專業她只能考第一。

總之不管能不能成,蘇阿細盡量不會忤逆父母,都得争取一把。

陸铮又說:“我好像聽江垣提了一句他要當班長。”他說完,自己卻先笑了,“你猜為什麽?”

“為什麽?”

“他說,我不當班長誰來打壓你們女神啊。”

蘇阿細表情沒變,因為這個笑話真的一點都不好笑。但是她能想象江垣說這句話的時候的表情,一定很欠抽。

陸铮看她不接話,自己又想辦法收場:“不知道他是不是開玩笑的哈。”

蘇阿細問他:“你們是不是經常讨論女生?”

“不怎麽說,偶爾吧。因為李清池前兩天說你要競選的事情,就聊了兩句,哦,李清池還說xx想當學習委員,還有xx……”

蘇阿細已經不想聽下去了。

這個場圓得很直男,讓人窘迫。

陸铮幫她們把書一直送到宿舍,柳惠心給了他一瓶可樂,陸铮爽快地拿了,“謝了啊。”

他哼着歌離開。

***

那天晚上班會前,江垣在教室門口的走廊上和隔壁編導班的男生說話。

蘇阿細過去的時候,他用看路人的眼光看了她一眼,旁邊的男生跨進了自己班級。

她都走到門口了,想到陸铮今天說的那句話,氣不過,又折回去,當面質問他:“聽說你要打壓我?”

江垣微怔,擺擺手:“不敢不敢。”

蘇阿細:“裝吧你就。”

他随即恢複神采:“那得看你給不給我機會。”

她緩緩垂眸。

數秒後,江垣突然笑了一下,在逐漸暗下去的涼薄夜色中,這個笑容看起來有點痞氣。他說,“你不給,他們也會給的。”

……

他的發言挺敷衍,幾句套話言簡意赅,很符合這個人的作風。

最後拉票:“如果能選上,我可以給你們唱歌。什麽歌都行,rap我也會。”

蘇阿細一個白眼都飛出去了,江垣的視線正好掃過來,在她這裏停留一會兒,她立馬又心虛地低下頭去。

身後人難以置信地嚎着:“我靠,垣狗為了女神真豁出去了。”

蘇阿細回頭看了一眼李清池,淡淡一眼,把男生看得臉色慘白。

他立馬呸呸呸。

讓她震驚的是,居然真的有人願意聽他唱歌,比如袁婧學姐,已經帶頭嘩嘩鼓掌。

江垣看群衆們熱情都這麽高漲了,就沒再多說了。

畢竟當過負責人,江垣在班委競選還是占優勢的。

他班長,她團支書,基本是定局。

回去的路上,蘇阿細看到有人攬着江垣的肩膀讓他唱rap,江垣笑笑,讓小爺開個嗓,金貴着呢。

他心情看起來仍舊一般。

蘇阿細看起來也是心情一般,因為她一向喜不行于色,怒也是有針對性的。

但是她從心底裏覺得,以後的路有點難走。

直到在前面走的江垣停下了腳步,等蘇阿細超過去的時候,他輕輕地戳了一下她的肩膀,小聲地說了一句:“加油啊。”

蘇阿細突然想起了那個故事的結局:夏目跑出去安慰失落的小狐貍,告訴他,你不是一個人,在把他送回森林的路上,小狐貍在他的懷裏睡着了。

夏目說:“我因為寂寞而害怕向前走,甚至沒想過要做些什麽,所以或許因此,我忽略了各種各樣的事物。”

她忽略了,也許真的有人對她充滿了期待。

蘇阿細眯着眼睛對他笑起來:“謝謝,你也加油。”

江垣眼皮重重地掀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這個笑容,然後嘴裏鼓着一口氣,拉着書包帶跑掉了。他用手指蹭了一下自己熱熱的臉,完蛋了完蛋了。

13、靠近一點點「四」 ...

大一的課不是很多。

雖然不多,但是江垣不太喜歡上課,除了專業課相關的,其他一些水課幾節課考察下來就被他放棄了。

有一個老師,第一節課罵了一節課的日本人,第二節課罵了一節課的廣場舞阿姨和倚老賣老的社會老太,第三節課江垣就沒去了。

還有一個老師,花了兩節課的時間給他們看了柴靜的穹頂之下,第三節課江垣也沒去了。

思修課上課,很多人都搶後排的座位,導致教室前面的位置都空着,老師很生氣,“後面三排同學都坐到最前面來。”

一群人開始哀嚎着,嘩啦嘩啦地調整座位。

蘇阿細旁邊的空位突然坐下來一個人。江垣趁亂鑽了個空子。

“你幹嘛?”

江垣說:“反正坐前面我也不聽,就不跟好學生搶資源了。”

他把她的書拉到自己面前。

蘇阿細把書拉回去。

“我沒帶,一起看。”

蘇阿細注意到很前排的白安安回過頭來看着他們笑。

江垣坐了一會兒,有點困了,打了個哈欠,看蘇阿細正在記筆記,用手肘拱了她一下,還裝作若無其事地抖腿,蘇阿細猝不及防,水筆在幹淨的紙上劃出一道幾公分的劃痕。

她很無語,沒搭理他,繼續寫字。

江垣不抖腿了,又拱了她一下。

蘇阿細怒了,把書拽到自己面前,罵他:“有病啊你。”

江垣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馬上國慶了。”

“嗯。”

“你去看音樂節嗎?”

“在哪?”

“很多地方都有。”

蘇阿細低頭看着書本:“我沒錢。”

江垣:“我請你看。”

“不要你請。”

“等你有錢了再請回……”

“說了不需要。”

“……”

江垣胳膊肘支在桌子上,身子斜在蘇阿細這一邊:“喜歡什麽歌手啊?”

她不太想回答,随便說:“你猜。”

“陳粒?”

“邵夷貝?”

“丢火車?”

江垣抖了一下腿,“張懸?”

“都喜歡。”

蘇阿細說完這句話,聽見江垣很小聲地哼了一段歌曲,“我的寶貝,寶貝,給你一點甜甜,讓你今夜很好眠。”

他聲音很低,靠她的耳朵很近,每個字都貼在鼓膜上,燒得火辣辣的。

她罵了一句:“流氓。”

偏過頭去,不再搭理了。

江垣也沒有表态。

蘇阿細又偷偷看了他一眼,把書本送過去一點,“有五月天嗎?”

“有演唱會,但是沒票了。”

“……”

“明年去,我可以早點搶票。”

她心裏一顫。

課講到一半,江垣已經撐着臉睡着了。

蘇阿細瞄了一眼,不巧,江垣把胳膊肘放下了,正準備跟她說話。

兩人頓時有點尴尬。

江垣率先開口:“中午幫我開個會。”

“你自己怎麽不去?”

“打球,約了人了。”

“我不去。”

右邊一只握着筆的手伸過來,在她的書上寫:“help!”

蘇阿細用力地把那幾個字母塗黑了。

江垣又寫:“求你了。”

“……”

塗塗塗!

無關痛癢的會議,挺着孕肚的班主任給他們唠了唠家常,蘇阿細去了,還順便認識了幾個班長。

下午的課江垣日常消失。

蘇阿細在原先的座位桌肚裏發現他的思修書。靠,明明就帶了……

***

晚上吃完飯回到宿舍,去下一樓層打水。水箱裏面咕嚕咕嚕翻滾着。

柳惠心突然說:“你以後做什麽?”

蘇阿細一愣:“什麽?”

“想過嗎?”

“我爸媽讓我轉專業,我可能會去學金融。”

“你想學?”

“不是,他們說金融就業好。”

柳惠心說:“哪兒有這種說法呀,什麽專業好什麽專業不好都得看各人,還有你以後的機遇,運氣什麽的。你要是能轉就轉,不過我聽說好像要考本專業第一名才能吧。我們院應該沒有轉成的,畢竟第一名也不是人人都能當。”

“我爸媽确實,他們想法挺死板的。”

柳惠心笑了笑:“大人嘛,跟我們都不是一個時代了,我以前看過一句話,怎麽說來着。‘我們從一個圈子裏跳了出來,但也不要忘了,我們跳不出更大的圈子。’大多數時候我們應該體諒父母的,但他們很多偏頗的看法也不能盲從,對不對。我們辛辛苦苦念了這麽多年書,就是為了鎮守住我們的圈子,不能再被他們拉着往回走。”

蘇阿細點點頭:“思想是要前進的。”

柳惠心把水瓶取下來,兩人回宿舍,并排走。穿過長長的走廊,23間屋,從第一間走到最後一間。夜晚太過孤寂。

柳惠心說:“我爸,我小叔,我大爺,他們都叫我以後回去,方便找工作,但我就想留在南州,要不就去上海。我們那小地方特別小,真的小。出來都出來了,還讓我回去,我才不想一輩子待在那兒。”

“我們家裏人都沒什麽文化,我一大家子人,就我一個在外面上學,說的矯情點兒,我就是我們全家的希望。”

蘇阿細說:“還得看你自己以後發展吧,現在說什麽都早。”

柳惠心一邊說着對一邊推門進去,蘇阿細在門口站住了腳,拿出手機。

柳惠心扶着門,看了她一眼:“怎麽了?”

蘇阿細把門帶上,說:“你先進去吧,我接電話。”

她退到廊上,按了接聽鍵,聽見江垣的聲音:“下來一趟。”

“有事嗎?”

“有事。”

“很重要的事嗎?”

“很重要。”

蘇阿細想着順便把書還給他,就下去了。趕到樓下,看到江垣在女生宿舍門口,跨坐在車上,腳蹬在臺階上。他身邊有一些等女朋友的男生,吵吵鬧鬧的。

蘇阿細走到他面前,把書扔到他懷裏:“找我幹嘛?”

江垣把書捧着,耳機線拉下來:“買多了,給你一瓶。”他用食指勾着一個塑料袋,送到她眼前。

晚風把她的裙角掀起來,他自動挪開視線。

蘇阿細接過來看了看,裏面确實,有且只有一瓶酸奶,她狐疑:“重要的事?”

“補鈣,不重要嗎?”

“多少錢啊?”

“沒多少錢。”江垣把左邊的腳踏板踢上來,踩在上面,“走了。”

“等等。”蘇阿細扶住他的龍頭,“你別給我打馬虎眼,耍人也不帶你這樣的,七樓跑來跑去很好玩嗎?”

江垣把她的手從龍頭上剝開,“我就是想見你,可以麽。”他這說話的語氣,反而像是在說‘你不要再來煩我了,可以麽。’總之不管他說什麽都讓人很惱火。

蘇阿細稍怔,語氣平緩下來:“為什麽想見我?”

江垣仍然拽拽的:“不為什麽。”

她想罵人。

但他已經騎着車離開了。

蘇阿細決定下次去跟喬景學學怎麽罵人,免得每次被他氣得噎住不知道怎麽還口,這樣顯得她很笨的。

上樓的時候遇到正好下來做運動的同學,和蘇阿細打招呼:“hello美女!”

蘇阿細擡頭,吓得後退一步。

對面的女生湊過來看看她,好奇地問道:“你走路幹嘛一直傻笑啊?”

“……”

***

中秋一過,天氣就開始轉涼。

國慶七天假,蘇阿細沒出門。

假期的某一天早上,江垣在微信給她發了一句話:“今天降溫了。”

蘇阿細醒來看到,覺得這句話有點唐突,她沒有關注天氣,反而對他的寒暄感到有點驚喜。

她回:“那你多穿點衣服。”

江垣說:“我在外面玩,穿短袖,冷死了。”

蘇阿細還沒來得及打字。

江垣又來了句:“注意保暖啊女神,別凍壞了。”

她看着手機屏幕輕輕一笑,“好。”

返校的那天,蘇阿細把手機的充電器落在家裏了,趕回去拿也不太現實,宿舍樓下的商業街售罄,她去學校南門超市買了一根線,順便買了點水果。

出來的時候路過體育館,江垣從裏面往外走,穿了件灰色T恤,背着書包。看到她了,步子也絲毫沒有停頓。

蘇阿細心跳漏了一拍。

嗯,過去打個招呼吧。

她主動開口:“幹嘛去……”

江垣随意地瞄過來一眼,不等她話說完就接上:“還球。”

然後就潇灑地走了。

很不想繼續逗留似的。

……真敗壞心情,她捏緊了手裏的塑料袋。

算了,下次還是不要打招呼了。

學校到了晚上,有一些小路很僻靜,燈光藏在樹葉裏,照得人影暧昧。

蘇阿細有點害怕在這樣的地方走。

因為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她自行腦補了一下校園“慘案”,不自覺地加快了步子。

走了一段路,忽然聽見天上有奇怪的聲音。雖然不大,但一直持續着。

一架白色的無人機,似乎是一路跟着她過來的,可是蘇阿細一回頭,它就停下了,并且藏進了樹叢。等她繼續走,它又出現了。她再回頭,它開始緩緩地往天上爬。

躲什麽躲啊。

這個無人機……還挺傲嬌的。

它跟了她一路。

到了宿舍樓前,蘇阿細正常地往裏面走,無人機卻突然大膽地超到她前面去,蘇阿細繞了幾圈都沒繞出來。旁邊有個別人注目,她擡頭瞪了它一眼,“不要監視我。”

無人機在她的視線裏緩緩落下,落到她胸口的位置,不動了。

蘇阿細仔細看了看,發現上面居然放了一個紅彤彤的小番茄。而且這個小番茄……是愛心形狀的。

她把小愛心拿下來,小聲地說:“傻子。”

14、靠近一點點「五」 ...

十月中旬,秋水孟浪。

過完一陣雨季,金桂早眠。

爬不動的綠藤解甲歸根,一葉知秋,秋住北方。猶是西風夜裏來,吹不散少女的眉彎。

蘇阿細收到kk的通知,上海有一個樂器展,問她要不要去。

她正打算看一下課表,江垣就來找她了,也是問她去上海的事情。

因為那天沒課,蘇阿細就答應了。

其實她對樂器展沒有興趣。

但是她想去上海看看。

那天天氣很好,湛藍的天空底下,整個城市都顯得活潑起來。

蘇阿細臨行前一天晚上沒有睡好,第二天精神不振,早餐只吃了一個花卷,喝了點礦泉水。

學院規定大一要上早晚自習,但是江垣自然是不會來上的,他已經跟點名的同學打好關系,院裏查得再嚴,他的睡眠時間也不能犧牲。

7點40打鈴,點名沒有點早退的習慣,蘇阿細35分就背着包往校門口走。

江垣很準時,他正在鎖車。

蘇阿細穿了一件酒紅色的雪紡襯衫,胸口的娃娃領被風一掃,和肩膀上的黑發一道被掀了起來,露出潔白的鎖骨。江垣一擡頭,就撞見她“衣衫淩亂”的樣子,朝他走近。

她的妝化得挺敷衍,應該沒怎麽花時間,口紅的顏色也很淡。本身蘇阿細的唇色就很鮮豔,這樣淡淡的修飾恰到好處,再濃就丢了學生氣。

一彎穩重的遠山眉底下,盈水的美目正在……瞪着他。

江垣抓抓頭發,大早上的,幹嘛這麽兇神惡煞?

算了,女孩的心思你別猜。他把鑰匙放在褲兜裏,去攔車。

蘇阿細問他:“你吃了嗎?”

江垣說:“沒。”

“不餓嗎?”

“去車站吃。”

出租車停在跟前,蘇阿細跨進去,江垣在她旁邊坐下,“師傅,去北廣場。”

司機調了個車頭,加快速度開出去,“今天放假?”

江垣說:“不是。”

“哦,”他回頭,不懷好意地笑笑,“出去約會啊?”

江垣心虛地“嗯”了一聲。

蘇阿細靜坐,她定力很強,在車裏坐半個小時,不玩手機也不說話。汽車穿城而過,她安靜地看風景。

女生身上總是香香的,不知道是頭發的味道還是衣服的味道,江垣覺得跟她坐久了自己身上也有了一股香味,他聞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蘇阿細側頭看了他一眼。

江垣今天穿了一件普通的白色內搭,外面套了一件黑白格子的襯衫。對視之後,他捉着襯衫的袖口,尴尬地把手放下了。

蘇阿細問他:“你下午買了幾點的票?”

“五點半。”

“來得及嗎?”

“來得及什麽?”

“……”

“哦,你說晚自習啊……路上也就兩小時,八點肯定能趕到學校。”

蘇阿細說:“你把票退了吧。”她把手機拿出來,“我不信你。”

出租車從學校開到火車站都花了不止半個小時了,去上海的高鐵得一個小時50分鐘,來得及才怪。

“來不及我開飛機把你送回來。”

江垣說這句話的時候,司機擡頭看了一眼後視鏡,笑眯眯的,和鏡子裏的蘇阿細對視了。

蘇阿細把手機放下,打消了買票的念頭,但她沒打算相信他。

到車站,江垣去排隊取票,讓蘇阿細先坐一會兒。

不是節假日,火車站人不多。

蘇阿細找個位置坐下來,刷了會兒朋友圈,還沒過多久,面前就站過來一個人。

她擡頭,看到一個穿着黑色短袖的女孩子,微微抿唇,期待地看着她。女孩胸口挂了張牌子,上面大概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情況,蘇阿細才剛剛掃了一段,女孩已經把自己的殘疾證給她出示了,另一只手舉起了她的小碗。

蘇阿細說:“我沒有零錢。”

女孩擰着眉,不動,把小碗又往前送了送。

蘇阿細從包裏取出一袋小餅幹,放在她的碗裏。

女孩沖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蘇阿細氣得又把餅幹拿回去了。

女孩離開。

旁邊坐着幾個年輕男人和女人,饒有興趣地盯着蘇阿細這邊看,嘴裏嘀嘀咕咕:“還大學生呢。”

江垣過來,把身份證和票一起遞給蘇阿細。

蔣渝芮和kk也一塊兒過來了。

kk一只耳朵帶了三四顆耳釘,拉風的要命。嘴裏叼着包子,東張西望。

蔣渝芮在蘇阿細旁邊坐下,晃着二郎腿,“你看周凱那土樣,還窮嘚瑟,巴不得弄根金項鏈栓脖子上,像不像傻子進城。”

蘇阿細笑了一下。

周凱是kk的大名,但是他更喜歡別人叫他洋氣一點的名字,所以蔣渝芮在車站這麽大聲喊他的時候,kk差點沒沖過去跟她幹起來。

江垣在旁邊吃kk給他帶過來的包子。

蔣渝芮突然沉默了一會兒,說:“當年丁柯洋也是從這兒走的。”

kk和蘇阿細都沉默。

隐藏得最好的心事,在清醒的時候說出來,給人一種雲淡風輕的錯覺。

可是錯覺不會輕易引導旁觀者,他們只會幫她淘洗絕望,一遍又一遍。

絕望不蒙塵,回憶才不會老去。

江垣也愣了一下,包子裏面的肉餡被他咬了一口,突然整個掉出來,在嘴邊滾了一圈,落地。“我操,好燙。”

蘇阿細看不下去,拿出一張紙巾,幫他擦了一下嘴角的油漬,随後動作放緩,在其他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她把紙巾揮在他臉上,松開手,“自己擦。”

“……”

女孩的心思你別猜。

車上,蘇阿細和江垣他們的座位是分開的。她的身邊坐了一些為了工作匆忙趕路的人。

蘇阿細把車票放在腿上,拍了張照,拍完發現自己的腿占得畫面比例太大了,她又删掉,重新拍了一張。按了分享鍵之後,卻停留在這個複雜的頁面,走了神。

微信好友從頭滑到尾,再從尾滑到頭。在江垣的頭像上停頓了一下,然後發送過去。發送成功以後,蘇阿細卻覺得自己有點糊塗了。

江垣有好一會兒沒有回複,蘇阿細注意到旁邊的阿姨叫了一份餐,十五塊錢的餐盤,只有白菜和豆芽。阿姨吃得囫囵吞棗,中途打了個電話,說的是上海話。

窗外都是荒地。

在她考慮要不要撤回的時候,江垣回過來一張同樣的車票。他是放在手心拍的,一串身份證數字,中間打了四個星號,正好隐匿了他的生日。

在她剛打了兩分鐘盹以後,江垣拍拍她的肩膀,往門口走。

蘇阿細跟上。

走在上海的街頭,這個城市邊緣的部分和她想象中有一點區別,沒有那麽多複雜的交通,只有滿街梧桐,看起來還是比較平民化的。

江垣跟kk下了車就走得飛快,趕地鐵,完全不顧後面的女生,蔣渝芮怒吼:“趕着去投胎啊?!”

江垣這才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蘇阿細:“你想吃什麽?”

“現在還早吧。”

江垣說:“吃完過去,裏面可能沒地方吃飯。”

根據一番商讨之後,蘇阿細跟蔣渝芮去吃了麥當勞,兩個男生不知道怎麽解決的,最後集合的時候,他們好像已經在門口等了有一段時間了。

十月的上海天氣仍然有點熱。

進去不要門票,但是入口很複雜,蘇阿細跟着他們轉來轉去腦袋都暈了,江垣說:“你把手機給我,在這邊等我。”

蘇阿細乖乖把手機交過去。

她不太喜歡陌生的環境,雖然這麽多年一直待在南州很憧憬出遠門,可是真正出來了,世界又并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

過了會兒,江垣又回頭找她,握着她的手腕,把拇指強硬按在home鍵上。

蘇阿細說:“你能不能溫柔點?”

江垣:“不能。”

又過了會兒,江垣給她送過來一個胸牌,上面像模像樣地印了中國國際樂器展覽會的标識,中間幾個大字——南州大學,蘇阿細。

會場是圓形的,中間是一塊偌大的露天空地。被一圈會場包圍。

蔣渝芮拉着蘇阿細東逛西逛。

蔣渝芮懂得多,還一邊看一邊給她講。

時間過得挺快的。

其實蘇阿細對樂器沒有執念,除了鋼琴。因為她小時候練過鋼琴,雖然很多年不接觸,但怎麽說也是有感情的,所以她在幾架水晶的三角鋼琴面前黏住了腳。

它們裝點了每一個少女心裏最純真無暇的夢。

真的太美好了。

“阿細,我去那邊哦。”

蘇阿細在手指正要碰到琴鍵的時候,蔣渝芮突然說了這麽一句話,然而等她回頭看的時候,蔣渝芮已經走遠了。

鋼琴旁邊豎了一個标簽,用英語寫的,蘇阿細看不懂,但是她看得懂下面的阿拉伯數字,所以她識相地縮回了手。

等到回過神來,蘇阿細發現自己已經脫離群衆了。

她打了個電話給江垣:“你們在哪?”

江垣說:“我在最東面。”

“好。”

蘇阿細原地轉了一圈,東面是哪一面啊……

她跑到旁邊傻乎乎地去問了警察叔叔,然後沿着警察指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

她覺得自己走的地方根本不是東面,因為她找不到他。

幾乎在場地裏繞了三四圈之後,蘇阿細總算找到江垣。

他好像一直沒有動,在等她過去。

看到他的時候,蘇阿細甚至沒出息地覺得有點鼻酸。

不知道是江垣說錯了方位,還是警察指錯了方向,此時此刻,失而複得的歸屬感,沖淡了女孩子斤斤計較的小脾氣。

江垣站在一個場館的入口處,翻手上的一個小本子。

蘇阿細走過去,戳了一下他的胳膊。

江垣想讓她跟着他走,奈何蘇阿細不動,他有點急,又不敢随便碰女生,最後用幾根手指輕輕地捏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一個彈尤克裏裏的黑人大叔面前。

“你喜歡這個嗎?”他直接問。

黑人握着一把粉色的尤克裏裏,蘇阿細謹慎地看了幾眼,回答:“我不會。”

“可以收藏。”

“不要了吧,我沒這種愛好。”

江垣沒接她的話,他把粉色的尤克裏裏遞到蘇阿細面前,“你看一下。”

琴頸上有圖案。

兩條纏繞在一起的魚。

蘇阿細悄悄地看了一眼江垣。

江垣說:“公主的尤克,只有這一把了。”

“公……主?”

“聽說雙魚座的女孩都是公主。”

蘇阿細用指腹輕輕地點了一下他手裏的尤克裏裏,突然有點失魂落魄地喊了他一聲:“江垣。”

江垣一僵,緩緩地擡頭看她,“累了?”

蘇阿細搖搖頭,“你還給人家吧,我買不起。”

“我可以……”

“我也不是公主。”

她說完,掉頭離開了。

……

江垣跟上。

蘇阿細看了一下時間,“三點了,我們走吧。”

“五點半的車,還早呢。”

“可是還要等地鐵,還要換乘,路上還要花時間,還要提前檢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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