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節課江垣去的格外早

多年了。”他扁了一下嘴巴,“其實……就算沒有男朋友,估計也看不上我吧。”

“為什麽這樣說?”

李清池輕聲說:“因為我長得不好看啊。”

蘇阿細擡頭看了他一眼:“不啊,你很帥。”

李清池大笑起來:“謝謝你啊女神,你真是人美心善。”

可能在他看來,現在她的話已經成了無意義的安慰,蘇阿細有點心塞,因為她覺得李清池真的不醜,長得高高大大的,五官有棱有角,模樣也算中上乘,唯一的缺陷就是眼睛不大,但是前一陣子不也流行小眼睛花美男嗎,不知道他在自卑什麽。

或許在喜歡的人面前,人都是這樣的。

蘇阿細無言安慰。

蘇阿細給宿舍小群裏發了消息說有男生要過來,大家收拾好了等李清池進門。

他踩上兩張凳子去拉高高的燈罩,柳惠心跟白安安在底下扶着,跟他亂侃着什麽,李清池笑得一抽一抽,“诶,你們誰,遞我把剪刀。”

蘇阿細聞言,配合地送過去一把剪刀。

李清池兩根手指捏着鋒利的刀口,去撬一個死扣着的旋鈕,用力太大,旋鈕是被掰開了,刀口對着他的食指重重地一刀下去:“我.草……”

蘇阿細看到他手上的血源源不斷滴下來的時候,吓得耳邊嗡嗡作響,“李清池你下來吧,別弄了。”

他摸了一下往下淌的鮮血,“沒事沒事,我把燈管安一下就行,接我。”

蘇阿細把新的燈管送上去。

白安安擰着五官,有些不忍直視:“我去,你當心點兒啊。”

片刻修好,新的燈泡非常亮,大家都挺滿意的,蘇阿細卻一直在給李清池道歉。

李清池用紙巾擦着已經快要幹涸的血跡,說:“別道歉啊,又不是你給我砍的。”

他這麽一說,旁邊的白安安和柳惠心都笑了。

柳惠心給李清池送了一大包零食,囑咐他去醫務室洗洗傷口。

李清池應了。

蘇阿細把地上的血跡和灰塵清理掉。

她清理了很久,想了很久的心事。僅僅這麽一件小事,讓她覺得特別自責難受。

可是……

或許不應該活得這麽擰巴。

放下掃把,看了眼旁邊正在洗臉的白安安,蘇阿細小聲地說:“安安,獎學金那個我不過關。”

她簡單地交代了這麽一句,見白安安怔怔的、沒有立刻回答,便回了自己床上。

蘇阿細給江垣打電話說了李清池的事情,說來說去就一個想法,讓他對人家好點兒。

整的最後江垣沒轍了:“行行行,我給他煮人參雞湯加燕窩。”

“你別這麽敷衍我。”

“我說真的,把他當媳婦兒寵呢。”

“……”蘇阿細在電話這頭無聲地笑了笑。

少傾,江垣問:“你奶奶怎麽了?”

蘇阿細心一沉,小聲說:“生病了,沒什麽大事。”

26、長不大的公主「二」 ...

奶奶是胃癌早期, 幸虧發現的還算早,已經做過手術了, 術後還要吃一些中藥調養。

蘇阿細簡單地把這個情況跟江垣說了,讓他放心。

大家都是虛驚一場。

不過這段時間,她白天睡覺總是覺得很累。

在夢裏過得昏天黑地, 起來發現才睡了半個小時。

夢境讓人心情沉重, 蘇阿細被白安安窸窸窣窣拆包裝的聲音吵醒, 她下床給手機充電, 聞到隔壁座位飄來辣條油膩膩的香味。

白安安看見蘇阿細起床, 揚着腦袋問了一聲:“你吃辣條嗎?”

蘇阿細還沒回答, 柳惠心已經替她回答了:“仙女不吃,仙女都喝露水。”

白安安又擡頭看了眼喬景的床鋪,“喬喬你吃嗎?”

沒有回答。

柳惠心說:“喬景去做家教了吧, 昨天聽她說面試來着。”

“這麽酷。”白安安用紙巾擦擦油膩膩的手, “在哪兒做啊?”

柳惠心悶着腦袋玩手機:“學校附近的一個培訓機構吧,我也不清楚,她又不跟咱們說她的事兒。”

“哎呀我也想找個兼職, 就是不知道做什麽好。”白安安看了看蘇阿細,“阿細你要不要跟我出去看看?”

蘇阿細問:“看什麽?”

“我們女生部有個學姐做禮儀的, 能接活兒, 而且資源還挺好的, 都是四星五星的那種酒店,培訓的費用一個上午就能掙回來了。不過我跟她不熟,她不肯帶我, 我們可以自己去找找看吧。”

“高級酒店哪裏會要學生啊?”

“有的有的。”白安安激動地點頭,“學姐她們說,站幾個小時就四五百了。”

蘇阿細沒有直接考慮,只是注意到在旁邊一直安靜着的柳惠心,好心地問了一句:“惠心去嗎?”

柳惠心見白安安也沒邀請她,無所謂地說了句:“我不做,錢夠花。”

白安安松一口氣,柳惠心個子不高,要是帶去面試還給她丢面子呢。

當然,這些話大家心知肚明,誰也不會說出口。

蘇阿細這才推脫:“我有在做兼職,不用找了。”

白安安挑一下眉:“酒吧?”

蘇阿細心裏咯噔一下,她擡了下眼睛,小聲地解釋:“不是酒吧,是Livehouse。”

“不是一樣的嗎,有什麽區別啊。”

“不太一樣。”

白安安饒有興趣,熱情地追問下去:“你在哪兒做啊,我也想去看看,我去過酒吧,沒去過livehouse,是不是有樂隊演出?”

蘇阿細點點頭。

“那你下次帶我去吧?”

白安安眨巴着眼睛一臉真誠的樣子,讓她感到為難:“其實沒有那麽神奇的,如果沒有你喜歡的歌手,去了也只是湊熱鬧,沒有酒吧好玩。”

“真的?”

“嗯。”

“那下次班長他們樂隊表演的時候你通知我,我去呗。”

蘇阿細心裏又是咯噔一下。

白安安焦頭爛額地找了幾天兼職無果,打算去做微商了。她最近談了新的男友,可能在生活方面的開銷會比較大一點。

蘇阿細跟江垣聊天的時候就幫她随口問了句:“你爺爺開酒店的嗎?”

“是啊。”

“那你家酒店招不招禮儀啊?我有個朋友最近在找兼職。”用“你家酒店”這樣的措辭有點奇怪,蘇阿細正打算撤回,看到江垣那邊正在輸入,就沒動了。

江垣回:“我爺爺又不管這個,她想找你讓她自己去問啊,這點事還打算走後門?”

蘇阿細斟酌了半天,回給他一句:“行,我讓她自己問,你也別跟我說話了。”

“別別別,我去問我去問。”

她掩着嘴巴笑了一下,在手機黑屏裏看到自己眉眼彎彎的樣子,笑得好傻。

沒一會兒,江垣又來消息:“你可別去做禮儀啊,得一直站着,多辛苦啊。”

“做什麽工作都是辛苦的。”

“那不行,有我在,你就不能這麽辛苦。”

“別犯傻了你,我跟你能一樣嗎,我又不是富二代。”

蘇阿細不想跟他說太多了。

因為說再多,想法也接不上軌。

***

白安安去小森林那天,南州的雪終于停了,太陽難能可貴地出來露了個臉,又迅速藏進了雲層。

她們打車去的,到了以後,白安安一邊打電話一邊給司機塞了一百塊錢,蘇阿細看着她接過找零,在包裏掏錢。

白安安捉住她的手腕,示意不用了。

她看起來永遠都這麽大方。

白安安打電話的語氣挺不好的,應該是和對方起了争執。

蘇阿細聽說她寒假放假之前和學校一個學生會的部長在一起了,對方是江南那邊的。白安安一直打心底裏瞧不起南方人,覺得南方的男生特別小心眼。不過這個部長是個有錢人,她勉強談了一陣子。

挂了電話,她的發洩就源源不斷地開始了。

情侶熱戀的時候,膩在一起纏綿悱恻。吵架的時候,對方身上的無數缺點又會紛紛冒出頭來。兩個人短兵相接,你死我活。

蘇阿細其實不太願意帶認識的人來小森林,除了白安安,也确實沒有帶別人來過。蘇阿細一直把這裏當成他們兩個人的secret base,這裏是和學校不一樣的,另外一個世界。

可是白安安來過以後,就不一樣了。

江垣有個很專業的技能——轉鼓槌。

這個技能把kk氣得總想找機會把他錘一頓。

不知道江垣私底下怎麽被kk批評的,反正他現在打鼓的時候不會轉鼓槌了。

說到底,我們的宗旨就是誰也不能跟吉他手搶風頭。

但是即使江垣收斂,來看他的女生仍然絡繹不絕。

對于這些觀衆從不認臉的後搖樂隊來說,出一個靠顏值吸粉的隊員真的很難得。

kk不屑地表示:“誰二十歲的時候還不是一枝花來着?”

坐下來也躁動不安的白安安,一直舉着手機對着江垣照,場內光線暗,她還開了閃光燈。蘇阿細看不下去,勸她:“你別拍,他不喜歡別人拍他。”

白安安“啊”一聲:“可是那麽多人都在拍呢。”

“就是因為那麽多人都在拍他才不喜歡,但是也沒辦法,難道你要他當場發脾氣嗎?”

“什麽啊,既然那麽多人都在拍,我怎麽不能拍了。”

蘇阿細氣死了。

白安安發現她的情緒微妙起來,乖乖地把手機放下了,“他們怎麽沒人唱歌啊?”

“後搖就是這樣的,你去百度百度。”

白安安:“哦。”

不難看出,她懶得百度。

等後面一個外國樂隊唱完歌,白安安的嗨點也到頭了,她到暗處去喝酒,玩了一會兒手機。

那頭白安安不知道跟誰聊天聊得笑嘻嘻的,這頭蘇阿細收到一條戾氣過重的短信:“你為什麽帶她去酒吧?”

陌生號碼,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蘇阿細沒回。

對方又發來一長段話:“她現在每天熬夜狀态特別不好,你跟她一個宿舍給她點關懷行嗎,她每天睡覺都要吃安眠藥,你讓她少吃一點,還有別老帶她去酒吧這種地方,她還是一個小姑娘啊。”

蘇阿細覺得有點生氣,又有點好笑,她依然沒回。

男生又說:“她不是那種人。”

這年頭,奇葩還都湊成對出沒了。

蘇阿細:“……”

“剛剛我說話重了,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想說她不是會習慣在外面混的人,如果你生氣的話,我給你道個歉。你幫幫安安吧,她一個小女生在外地上學挺不容易的。”

蘇阿細說:“你有病吧?”

拉黑了。

周日回到學校,白安安迫不及待地跟喬景分享她在小森林拍的東西。

兩人看得很高興,蘇阿細輕腳走過。

白安安擡頭不重地看了一眼,又繼續看手機,但她接下來的心思已經不在手機上了,最後實在沒忍住,起身沖着蘇阿細說:“我貧困助學金的申請沒過,老師沒給我過。”

蘇阿細一愣。

老實說,白安安過沒過跟她一點關系也沒有,但她還是禮貌地問了句:“為什麽?”

“我猜是票選人數不夠。”白安安陰陽怪氣地說,“你說我們班投票那幾個班委,也沒誰跟我有仇吧。”

蘇阿細去陽臺收衣服,淡淡回:“不知道。”

“江垣會不會以為你那份申請還有效,所以……”

“不會,他辦事情很穩妥。”

她打開衣櫃,把幹淨的衣服挂好。

再一回頭,白安安已經跟到她面前來了。她倚着床梯看蘇阿細,眼神古怪:“啊,說不定他還想幫你争取一下呢。”

蘇阿細說:“你的重點不是江垣投了我,而是他沒有投你,我可以肯定地跟你說,不存在這種可能。”

“那你說為什麽啊?”

她問完這一句,房間裏一陣詭異的沉默,柳惠心揭面膜的動作都變得輕之又輕。

蘇阿細一動不動地站在櫃門前,過了好一會兒才輕悄悄地把櫃門阖上,但是說話的語氣已經冷到冰點:“白安安你什麽意思?故意這樣說話膈應人是嗎?”

白安安被她态度吓到,松開握住她梯子的手,往後退了退:“幹嘛這麽兇啊,我又沒說什麽。”

“你是沒說什麽,但你想說什麽全都寫臉上了。得到了是你的應該得的,得不到就是有人想害你。你這種思想也太奇怪了吧。”

“我只是在猜啊,又沒說一定就是他。”

“如果你覺得江垣對不起你你可以去當面問他,憑什麽在背後拐彎抹角說他給你不公平對待了,你拿不拿不到這個獎學金名額跟他有什麽關系,而且你都沒有證據證明他沒給你投票,有什麽資格指責他做的不對,何況還是在我面前。”

“……”

“我知道你一個人在外面生活,一年回不了幾次家,是很難受很想家,但是不能就因為這個,每一個人都應該寵着你慣着你像你爸爸媽媽一樣哄你開心。”

宿舍裏一向劍拔弩張的氣氛終于在蘇阿細這裏有了微妙的變化,柳惠心很訝異,她沒想到,這層窗戶紙是蘇阿細捅破的。

更沒有想到,她只是為了維護江垣。

蘇阿細看着面色慘白的白安安,鬥膽往前進了一步,希望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能讓她聽見:“你在家裏是公主,但是你出了家門,什麽都不是。”

白安安說:“你幹嘛說什麽回不回家的事情,有什麽關系嗎……而且,我又沒說他不好……”

蘇阿細說:“他很好,不需要你評價。”

白安安被兇得似乎有點生氣,但是她此刻的情緒裏面,比生氣更多的是擔憂。

也許白安安早就看出來大家對她意見頗深的事情,也早就開始擔憂,某一天會被孤立。

但是危險的是,她哪怕知道,也絕對不會改變。

柳惠心比她會處事,喬景比她有錢,蘇阿細比她漂亮。

這裏面任何一點,白安安都意識不到。

柳惠心在她和蘇阿細、喬景的三人微信群裏發了一句:“第一次看到你生氣诶。”

蘇阿細想回點什麽,但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接茬。

毫不誇張地說,她也是生平第一次這麽明着跟一個人發火。

現在,好像沒有誰比誰更慘一點。

她也不那麽害怕魚死網破了。

因為有人說過,不管出什麽事都會幫她扛着。

晚上電影賞析公選課,江垣在上課十分鐘之後才從後門溜進來,蘇阿細支着腦袋沒看他。江垣坐下來,手肘無意碰了她一下。蘇阿細立馬縮回去,他奇怪地看他一眼。

蘇阿細盯着課本,“你晚上吃什麽了?”

“沒吃,打完球洗了澡就過來了。”

她下意識地擰住眉毛:“我說過多少次了,你到底能不能把你貪玩的毛病改改?”

“我現在已經很少不吃晚飯了。”

“還總跟我狡辯。”

“下次絕對不這樣了,”江垣摟着她的腰親了一下她的鼻梁,“麽麽噠,生氣會長痘痘的。”

“神經病。”

江垣用手幫她撩了一下額前的頭發。

蘇阿細把耳機線扯了兩道,太亂了,越扯越亂。她往旁邊一扔:“幫我弄一下。”

江垣服從命令,一刻也不敢懈怠。

蘇阿細看他勤勤懇懇的樣子,語氣才緩下來:“為什麽白安安的申請沒有過?”

江垣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她什麽意思,好一會兒才答:“因為上學期一個同學一直都有在申請的,但是開學他漏交表格了,後來補上去,老師覺得他們家情況可能更差一點,就沒給白安安這個名額。”

蘇阿細沉默片刻,突然苦笑一下:“知道了。”

江垣還沒問她這情緒是怎麽回事,蘇阿細又說:“上次兼職那個事我就是随口一問,你別放心上。”

“……哦。”

蘇阿細從抽屜裏緩緩拿出一個包裝精致的紙盒,放到江垣的腿上,小聲說:“給你買的,別被老師看到了。”

隔着紙盒,溢出來清淡的奶香。

江垣把盒子打開,裏面躺了幾個新鮮的泡芙。

他還沒動,蘇阿細又把泡芙拿回去,狐疑地問:“過敏嗎?”

江垣笑嘻嘻地說:“現在不過敏啦。”

蘇阿細被他甜得笑了一下。

“老婆你真關心我。”

“我只關心豬。”

江垣連連點頭:“是是是,我豬。”

***

以前聽過一個小故事,傷害只能寫在沙子上。

以男生的度量來看,這個故事可以成立。但是在女生之間,傷害只會被刻在石頭上,并且有痕跡的地方,永遠都會有痕跡。

至少在蘇阿細看來是這樣,也許白安安大度得不會跟她計較。

在風平浪靜地度過了一周以後,蘇阿細跟白安安可以正常交流了。

這種正常交流的情況,不排除大家都是披着一張面皮的,憑蘇阿細敏銳的察覺,白安安的面皮更厚實了一些,她有在小心翼翼地維護着什麽。

在兩個女生的感情冰川徹底消融——也就是白安安徹底放下戒心之前,蘇阿細回家過了生日。

奶奶出院了,憔悴了好多。蘇阿細給她運回來好多中藥,一點一點地抓成小份,一天熬一點。等她分完藥已經不早了。

她給奶奶煮了南瓜粥,也給自己煮了一碗。

平淡的生日年年如此,不會有人來給她慶祝,財富、鮮花、祝福,統統鞭長莫及。蘇阿細從來沒有告訴別人自己的生日,因為她想在每年的這一天,珍惜和奶奶相處的時候最真實最坦然的這一刻,而非被動地接收來自四面八方虛情假意的問候。

只有這一刻,她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是有意義的。

那天晚上,蘇阿細睡在自己的小床上,接到了媽媽的越洋電話。

媽媽在電話裏的聲音格外溫柔,她說:“乖寶寶,生日快樂,媽媽永遠愛你。”

那時候,蘇阿細心裏對父母長存的芥蒂,倏然就被一只大手撫平成了悠遠的河流。

入睡前,江垣給她打電話彙報一天的工作情況。蘇阿細沒怎麽在聽,她光着腳把房間門鎖上,奶奶就睡在隔壁,蘇阿細害怕把她吵醒。

等她再把聽筒放到耳邊的時候,江垣已經說完了。

周遭安靜下來之後,江垣那頭的風聲細碎地融進了耳朵,蘇阿細問他:“你在外面?”

江垣說:“我在走路。”

“這麽晚了還去哪?”

“去找你啊。”

蘇阿細吓得頓了兩秒鐘,立馬從床上蹦了起來。她下床去開窗,小心翼翼地掀起窗簾的一個角落,看到街角的人影正在不疾不徐地靠近。

蘇阿細有點慌:“你來幹嘛?”

江垣很平靜:“給你送禮物。”

“我不要禮物。”

“我都準備了。”

“可是我奶奶在家。”

江垣大方地說:“沒事,我不進門。”

他說沒進門就真的沒進門,默默地把東西放門口,默默地走了。

蘇阿細等他走遠了,才輕悄悄地下了樓,把門口的一個白色的小紙袋拎回去。

她回到房間,把燈打開,取出了裏面的一張精致的黑膠唱片。

是他們樂隊的。

上面寫了他們每個人的簽名。

方啓忠。

蔣渝芮。

周凱。

江垣愛蘇阿細。

江垣愛蘇阿細……

哈哈哈哈哈哈他怎麽還沒被打死???

翻到背面。

有他親筆寫的,十六個字。

“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梁啓超《少年中國說》)

***

春天了。

漁村被蘆葦蕩包圍,海面駛過來幾艘輪渡,夕陽下的捕魚隊乘風而來,輪渡走過的海面泡沫翻騰,少頃平息。

這樣一群人,他們在大海上自由來去一輩子,不需要與外面的世界接軌,每天與可愛的水生物進行跨種族的交流。這些安逸的靠海而生的子子孫孫,他們日升而起,日落而息。沉默終生。

海鳥竄襲,扶搖直上,散了一片青空。

腳下五米,海浪拍着長滿青苔的舊磚。

這片大海是有腥味的。

江垣蹲在平地上,看底下拍磚的海浪,“以前小時候跟我哥出過海。”

“出海幹嘛啊?”

“看他們捕魚啊。”

“好玩嗎?”

“好玩,”他看着她笑,“有機會帶你去。”

蘇阿細點點頭。

“你哥哥多大了?”

“30。”江垣重新低下頭去,很小聲地說,“如果活着的話。”

沉默了半晌,拔涼的冷風鑽進衣襟,蘇阿細把帽子蓋上,蹲在江垣旁邊,“怎麽去世的?”

“12年鐘樓街液化氣站爆炸,當時他去現場報道,看到一些東西,有點受不了,後來一段時間抑郁症反反複複的,在家休養了一年,沒好,自殺了。”

“看到了什麽?”

“屍體、骨頭、血之類的。還有……活着的人在自己面前死掉。”

蘇阿細自言自語了一句:“抑郁症啊。”

“可能你現在聽起來覺得很誇張,但是畢竟電視上看到和親身經歷還是不一樣的。他以前走邊境,每天都會看到這些東西。”

她點點頭,“你想做記者嗎?”

“我也不知道。”江垣蹲着看向海的另一邊華燈初上的城市,平靜地說,“可能有很多事情我們沒辦法改變,但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有多可怕。”

海灘上有趕海的群衆。

江垣站起來:“走吧,不說了。”

“嗯。”蘇阿細也站起來。

他在海邊的小攤鋪買了小水桶,手電和小鏟子,拉着蘇阿細去湊熱鬧。

蘇阿細戴了一副針織手套,用小鏟子把礁石上的海産挖起來,挖到一只梭子蟹,倒進小桶的時候,蟹腿纏在她的手套上,甩都甩不開。她委屈地喊了一聲:“江垣……”

這螃蟹勁真大,惡意報複似的。蘇阿細正在慶幸她帶了手套的時候,江垣把這只蟹捉住了,一條蟹腿惡狠狠地攀上他的虎口,刮出一道口子。

……

江垣:“它好兇啊。”

“看着都疼。”蘇阿細拿了張紙巾給他擦一擦正在往外面沁出來的血,“去洗一下。”

“嗯。”

蘇阿細在附近的店裏借工具幫他清洗了一下傷口,再次擡頭的時候,外面已經天黑了。她小心翼翼地給江垣貼上創可貼,隔着一股藥味,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江垣把他的桶放在蘇阿細面前,指了一下裏面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你看這個。”

蘇阿細嫌棄地看了一眼:“好醜啊,像我們小時候玩的那種有毛毛的水球。”

“這叫海參,挺難抓的。”

她抿唇一笑:“我要誇你很厲害嗎?”

江垣把桶拿回去:“那倒不用,心裏知道就好了。”

“……”

他對上她的白眼,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往路邊料理店走的時候,江垣撥出去一通電話:“放學沒啊,哥請你吃飯……我就在你學校旁邊……”

于是他們坐下來之後,沒幾分鐘,就來了一個朋友。

這個女孩子就是之前幾次看到的那個,蘇阿細看到她背着書包迎面而來的時候,緊張地挺直了身子。她還在揣摩着要怎麽開口打招呼,江垣已經開始介紹了:“她叫黎清顏,小時候一起玩兒的,叫阿黎就行。”

黎清顏穿着一件奶白色的羊角扣呢大衣,是在高中生裏面非常流行的韓國款式,中間一顆羊角扣松開了,她用兩只手小心地把扣子扣上去。

江垣問了句:“怎麽過來的?”

黎清顏的手松開衣扣,給他打了個手語,然後局促地看了一眼江垣旁邊的蘇阿細。

手語……

蘇阿細耳邊嗡的一聲。

黎清顏撩了一下汗濕的劉海,把重重的書包卸下來,還有手裏的幾本書,工工整整地在桌子的空地上摞好。

蘇阿細看着她動作完畢,身子往前湊了湊:“你好,我叫蘇阿細。”

黎清顏眼睛稍稍亮了一下,嘴角牽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江垣手松松垮垮地搭在蘇阿細肩膀上,沖黎清顏揚了一下下巴:“我媳婦兒。”

黎清顏點點頭,看着蘇阿細傻笑起來。

再次看這個腼腆的女生的時候,蘇阿細本能的同情心蓋過了對黎清顏的猜忌,她對她報以一個簡單而友好的微笑,盡管好奇,但不敢長久地盯着她看。她害怕自己眼光裏出現一點點微妙的異樣,都會把這個小小的女孩子刺傷。

這是她第一次這麽直接地接觸殘疾人。

江垣問她:“叔叔回來了嗎?”

黎清顏點點頭。

“你為什麽不住校?”

她溫溫吞吞從口袋裏摸出一個老款式的手機,開始打字。

江垣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他低頭看。

她答:“家裏有的時候會很忙,爸爸媽媽太辛苦了。”

蘇阿細剛剛瞄完這句話,江垣已經再次開口:“那你這樣怎麽專心學習?”

她繼續打字:“我能學。”

蘇阿細問:“你們平時都這樣交流嗎?”

江垣說:“我只看得懂簡單的手語,周野都懂,通常情況是我們三個待在一起。”

說到周野的時候,黎清顏微微擡了一下眼睛,在江垣話音落下去以後,她的睫毛也重新在眼睑上蓋下了一片陰影。

吃完飯,黎清顏說要早一點回去寫作業,蘇阿細讓江垣送送她,她這話是真心的,但江垣也不敢啊,猶豫好半天,他機靈地給周野打電話:“老周,我在xx,你來……沒坑你啊,快來嘛。”

“……”

在周野來之前,黎清顏已經溜了。

江垣讓周野自己跟她聯系,然後領着蘇阿細離開。

蘇阿細問他們的關系時,江垣也只是言簡意赅地描述了一下,最後卻說:“周野不會跟她在一起的。”

“女孩兒單戀嗎?”

“不是單戀。”江垣斟酌了一下開口,“他是個顧慮很多的人。就每天做飛行器做得都快抑郁了。”

“為什麽這樣啊?”

“喜歡鑽牛角尖。”

“那會活得很辛苦。”

江垣想了想:“就算他不鑽牛角尖,也活得很辛苦。”

蘇阿細大概也明白了。

***

開學第一周,新聞課的老師就布置了一個大作業,讓兩個新聞班的同學按小組分工,拍廣告。

拍廣告……

蘇阿細有點頭疼,買相機的事情從上學期開始就一再耽擱了,畢竟不是小手筆,在花大錢的事情上面,她通常表現出很嚴重的拖延症。

之前江垣送過一個給她,但是蘇阿細還回去了,說什麽也不肯要。

宿舍裏面只有喬景有相機和攝像機,所以喬景自然做攝影。剩下來的工作,還有定主題,寫策劃,做文案編輯等等,分給柳惠心和白安安了,蘇阿細做後期的配音和合成。

她們定的主題是拍一個南州的城市宣傳片,要做起來挺複雜的。

她給江垣發消息的時候,他給蘇阿細開了個視頻,正蹲在地上生無可戀地盯着貓舍的小門。

蘇阿細說:“你不要吓她,離遠點,她就會出來了。”

然後江垣就退了幾步繼續蹲守。

……

他拍的是學校裏野貓野狗的一則公益廣告,沒想到這些小東西這麽難對付,折騰了兩天才拍出一點眉目來。

第三天,江垣出去開房剪片子,蘇阿細趁機跟他一起去學習學習。

江垣開電腦,偏頭看了一眼坐在床邊脫外套的蘇阿細:“photoshop你會嗎?”

蘇阿細擡眼看他,搖了搖頭。

“上課沒好好聽?”

她低頭揪了揪外套上的毛毛:“我聽不懂。”

女孩子的身體被修身的淡色毛衣襯出一個漂亮身形,發現江垣正在眼神熱切地盯着她看,蘇阿細趕緊用外套遮了一下身子。

江垣吐血。

這都要遮……

蘇阿細背着身子,把外套放下了。不是我保守,是因為你的眼神太直接了……

他招招手讓她過去。

蘇阿細剛走了兩步,還沒到跟前,江垣已經一把把她拉到懷裏,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我教你。”

江垣剪片子,蘇阿細看着他的電腦屏幕學習。

他摟着她的腰不讓她動,但是蘇阿細覺得這樣好吃力,弱弱地問:“你不累嗎?”

“不累……你看電腦啊看我幹嘛。”

蘇阿細跟他擡杠:“你這樣我怎麽好好學。”

江垣手一松,蘇阿細在他旁邊坐下。

然而學了一會兒就覺得頭暈,迷迷糊糊地腦袋擱在他肩膀上睡着了。電腦裏發出斷斷續續地小小狗的呻.吟,喊得她眉心一動。

睜眼,一只小奶狗對着鏡頭吐舌頭。

“它好可愛啊。”

江垣:“假象。”

“……哼。”

許是她這聲撒嬌過分了,江垣喉結微動:“你困了啊?”

蘇阿細揉了揉太陽穴:“有點。”

“那你去睡覺吧。”他繼續看電腦。

蘇阿細猶豫着走到床邊,懶惰再一次戰勝了想要學習的心情。

她側着身子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看着江垣的背影,緩緩地合上眼睛,在睡着之前,感覺到江垣俯身抱住她。

蘇阿細躺在他的臂彎裏,閉着眼睛一動不動,連眼球輕動的幅度都看不出來。嘴唇殷紅,下巴潔白。每一次呼吸都伴着胸口一陣長長的起伏。

他低頭貼着她的耳朵,輕聲地問:“睡着了?”

蘇阿細擡了一下眼皮,微微偏頭,有氣無力地注視着他,發出抓着耳膜一般癢兮兮的聲音:“沒有呢。”

互相凝視了一會兒。

蘇阿細說:“我在想,你有多愛我。”

江垣思考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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