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幻覺
第31章 幻覺
“……這家夥一個人下山去揭榜的時候, 可真的把靖州當地的官吏瞎了一大跳呢。本來朔州十虎流竄到了靖州,靖州又鬧了災荒,靖州的官吏們還以為這回定然會鬧出什麽大亂子, 都頭痛地不行。誰知道突然就有個海客悶聲不響地辦了這樣一件大事……哈哈哈, 我都能想象當時那些人定是眼珠子落了一地。”
別說那些人了,就是他現在回想起來這個消息,還覺得像是市井傳言呢。
再看那位姿态悠閑地坐在一旁喝茶的人, 任誰看了不說他是位矜貴的貴公子?誰能想到他孤身一人就能斬首十個窮兇極惡的匪首?
茶朔洵被在場幾個人用看稀罕的眼神看了好一會兒, 輕輕笑了一聲, 放下了手中的茶具。
“過去的一件小事而已。”茶朔洵對自己過去的經歷一句話就帶過了, 他帶着笑意說, “我希望這把劍可以盡早完成,不知褚白将作意下如何?”
尋常鑄劍至少需要一旬,但是茶朔洵可等不了那麽久,“五日……如何?”
“未免太過匆忙……”大将作剛皺着眉想要拒絕,褚白卻一口應下:“可以!”
他雙目堅定地看向茶朔洵,“将軍,您說過這把劍是獻給王的吧?”
茶朔洵笑着點點頭,“是呢。”
“那麽我願意輔助将軍一試!”
從大将作的官邸離開後, 他們沿着貫穿治朝的緯路向西走去, 那裏的最深處,就是通往燕朝的路門。
大僕似乎還有事情,他們就在前往路門的道路上分了手, 茶朔洵帶着文光拾階而上,文光突然道:“為什麽時間那麽匆忙, 那位将作還願意接下這個任務呢?”
山風習習,将茶朔洵的衣袖抛起, 他立在石階上,宛如一尊玉人,“大概是想借此向供王進言吧?”
“進言?”
“是啊,将作是九品的小官,雖然與王同在一座山上,但燕朝和治朝的距離就是天和地,他這樣的小官,若沒有特殊情況,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在王的面前表露自己的心意吧。可是再微小的官吏,他也有想要向王傾訴的話,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別人……這樣的機會,現在就擺在了他的眼前,那麽我想,他沒有不抓住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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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來的山風吹亂了垂在文光肩頭的長發,也吹亂了他的心思,他擡頭看向那遙不可及的山頂,聲音如同風中燭火般飄搖,“想要向王進言啊……”
這位出身柳國的将作,有什麽話想要對供王說呢?
“……或許是想要公平吧。”芳草小心翼翼地坐在花園的石墩上,挺直地脊背好像一把繃緊的弦。
茶朔洵因為鑄劍,每日都要下山去往治朝,文光本想與他同去,卻被那人以“你又不會鑄劍,不要來添亂了”這樣的話拒絕了。
他被一個人留在霜楓宮中,芙蓉看出他長極無聊,便讓芳草來陪他聊天。
文光所住的殿閣後有一個小花園,因為芳草會因為殿閣中華麗的裝飾而緊張地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更不敢和文光同坐在一張圓桌旁,所以他們就到了花園中。
事實證明,花園中清新的景致很好地安撫了那個雜役少女的緊張情緒,即使文光讓她坐在一旁的石墩上,她也沒有太過抗拒。
“因為我們是外國人……又是一直仰賴恭國救濟的柳國人,所以很難在這個國家展開手腳。”和褚白比,芳草的地位更低,她甚至連仙籍都沒有,只是因為勤快便被招進了霜楓宮做雜役而已,“雖然能夠過上平和的生活,我們就應該感謝供王陛下的恩惠了,但是只要是人,都會希望被人公平對待吧……”
而不是總被用一種憐憫、又排斥的眼神看待。
“是……嗎?”文光心頭突然生出一種愧疚,“如果柳國也有自己的麒麟和王,那麽你們其實不需要忍受這樣的生活。”
芳草的笑容一頓,“但是麒麟是天賜予的……”
沒有人比柳國的百姓更想要麒麟了,他們幾乎是泣血般地祈求了十幾年,但是天卻沒有回應,所以他們才會絕望地從自己的國家逃走,如果有王的話……
“……柳國的麒麟,是叫做劉麒或者是劉麟吧。”文光的心髒猛烈地跳動起來,這一刻他心頭萌生了一種強烈的願望——
要是柳國的麒麟能夠降生就好了,為什麽十數年都沉睡在卵中呢,你的子民在強烈地呼喚着你啊……
在他産生這個願望的一瞬間,似乎有什麽東西突破了囚籠般的黑暗,張開了一雙幽藍的雙眸,穿破了千裏萬裏的距離,朝他看了過來。
一種暈眩的感覺向文光襲來。
“什麽東西?”
文光在第一時間便注意到了那個注視的目光,他立刻站起身向目光投來的方向看去——
只看見了一株檀楓,在陽光下招展着它的枝葉,最外層是青色葉子,越朝裏紅色越多,再尋常不過的景色了。
“……那裏有什麽不對嗎?”芙蓉和芳草見文光這突然的動作,也忙順着他的視線望去。
——她們看到的和文光看見的并沒有什麽不同。
“并沒有。”那奇怪的被注視的感覺消失了,文光搖了搖頭,又坐了下來,“可能是錯覺吧,我感覺剛剛有人從那個方向看我……”
“您是覺得有人在不懷好意地窺視您嗎?”芙蓉的臉上露出警惕的神情。
“不,”文光連忙否認,“那個目光沒有惡意……”
或者說恰恰相反,那是一雙母親一樣的眼睛,在發現他的一瞬間,目光中全是欣喜和慈愛。
就像是注視着一個尋覓了許久、好不容易才失而複得的孩子一般的喜悅。
對文光來說,這是一種很陌生的情緒,他從小就在福利院長大,從來沒有被這樣像是母親一樣的目光注視過。
既開心,又羞澀,簡直讓他渾身發癢。
而且這道目光很快就消失了。
因為再沒有感受到那道目光,文光便覺得這是自己的錯覺,但他并不知道,在他朝目光投來的方向看去的時候,蓬山的舍身木下,已經在樹下盤踞了許久的女怪,突然睜開眼睛,驚喜萬分地仰頭看向了銀白的舍身木枝幹——
那裏正結着一枚卵果,那是,劉麒的卵果。
“……劉麒……”女怪充滿感情的眼睛幾乎溢滿了淚水。
看不到盡頭的期盼今天終于迎來了回應。
與此同時,同在蓬蘆宮的延麒六太也似有所感般看向了舍身木所在的方向——
與他對坐的碧霞元君也同時站起身,秀麗的面容上滿是驚訝:“是劉麒……”
“嗯!”六太嚴肅地點點頭,他也感受到了那股強烈的情緒波動,“劉麒的情緒……很強烈……”
“這也……太驚人了……”
這枚十幾年都沒有反應的卵果,竟然在今天像是睡醒了一般,傳遞出了自己的情緒。
或者說,卵果本身能傳遞出自己的情緒這件事情,就足夠驚人了。
門外忽然傳來女仙慌張的腳步聲——
一個年輕的女仙出現在了門口,恭敬地伏跪在門外,聲音無比慌亂,
“元君大人、延臺輔,劉麒的女怪……劉麒的女怪她突然消失了!”
六太忙飛快地趕往舍身木所在的地方,舍身木的周遭已經圍繞了許多被異動所吸引來的女仙們。
她們臉上全都是害怕的情緒,看着劉麒的卵果下,空無一物的地方,不知如何是好。
六太和碧霞元君的到來,就像是給了她們一個主心骨,其中一個女仙忙出列向二者彙報她們的所見——
“……方才我們從舍身木的方向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情緒,以為是劉麒要降生了,就忙趕了過來,但是我們到的時候卻發現卵果沒有變化,反而是女怪驚喜地看着卵果流淚,我想上前問問是怎麽回事的,可是女怪她卻突然在我們的眼前變得透明,然後像泡沫一樣慢慢消失了……”女仙頓了頓,還是說出了她心裏的想法,“就像是被麒麟召走了一樣……”
六太看了一眼仍生長在舍身木上的卵果,終于忍不住在心中醞釀了許久的情緒,皺起眉頭怒斥道:“真是愚笨的麒麟,既然都能召走你的女怪,為什麽還遲遲不願意來到這個世界上……你想過因為你的磨磨蹭蹭,柳國,柳國有多少百姓在受苦嗎!”
女仙少春擔憂地看着六太向劉麒發洩這怒火,想要上前勸阻,卻被碧霞元君伸手攔了下來。
“讓他去說吧,”她望着舍身木上又失去了動靜的卵果,“或許讓延麒痛斥一番,劉麒會被他罵醒也不一定……我們期待了十幾年,也許是太過于溫柔了。”
十八年的期待,實在太過于沉重,如果劉麒還不能降生,誰也不知道柳國将會沉淪到什麽地步。
“……劉麒!”
一聲聲女人的呼喚将文光從夢中驚醒,他猛地攥緊衣襟坐起身。
他下意識看了眼身邊的位置,卻發現身邊早已經空無一人。
對了,這幾天茶朔洵都在為了給供王鑄劍而早出晚歸,昏沉的大腦也在想到了茶朔洵時變得重新清醒起來。
文光忍不住扶住了自己的額頭——
這幾日,幻象和幻聽越來越嚴重了。
從那天注意到了那奇怪的目光之後,他就時常出現能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看見一個女人的眼睛。
“劉麒……”
文光惶恐地抱緊自己的膝蓋,感覺一種鋪天蓋地地無助逐漸将自己包圍,他将頭深深地埋進自己的膝蓋裏。
為什麽要對着我叫“劉麒”,文光苦笑,那不是柳國的麒麟嗎?
似乎某種真相就在眼前,只需要輕輕一戳,就會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