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雙劍

第32章 雙劍

供麒所托之劍, 在朔日那天完成了。

在充滿淬火的金屬氣息的工坊中,褚白驚豔地看着那雙靜靜躺在絨布上的寶劍。

一柄稍長,身披鱗彩, 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也清光淩冽, 幾乎能刺傷人的眼睛,周身寒氣逼人。

另一柄則稍短,氣質與和它雙生的長劍截然相反, 即使花紋一樣, 但整體卻仿佛是由玉雕琢而成, 鋒芒也圓盈許多, 比起利器, 更像是一尊端和雍容的禮器。

大将作看着小心翼翼地将劍捧進錦匣的褚白,摸着下巴對茶朔洵贊嘆道:“将軍真實別出心裁,居然會想到要鑄造兩柄劍。只是一把過于鋒銳,而另一把過于雍和……”

——兩柄都不好掌控啊。

茶朔洵的目光在那把長劍的劍鋒上一掃,冷淡地說:“王之劍……自然要鋒銳無比,氣勢所向披靡。所謂至尊者,即毅然領天下之人也。”他笑了笑,“若是連一把劍都不能掌握, 那麽他又有什麽決心能掌握天下呢?”

大将作露出興味的表情, “那麽另一柄……是臺甫之劍嗎?”

茶朔洵示意褚白将稍短的那把劍遞給自己,他接過寶劍後,輕輕在劍身上一彈。

一聲悠悠嗡鳴頓時在幽暗的工坊中回旋。

大将作的眼睛立刻就亮得吓人, 他甚至想一把從茶朔洵手中搶過那把劍……

“居然是一柄藏鋒劍……”他喃喃道。

茶朔洵聞言,輕輕笑了一聲, “……麒麟是仁獸,最避諱兵鋒銳氣, 如果不将鋒芒藏住,他們又怎麽願意去持劍呢?”

就像是他一樣……看似玉澤溫潤的外表下,隐藏着能刺傷人的鋒芒。

這可真是狂言,居然會想要麒麟去持劍。這個人究竟明不明白,麒麟,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生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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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作聞言,心中感覺好笑的同時也生出惋惜:他鑄劍的想法當真是天馬行空,若非身份太高,不然收他做個弟子,自己的鑄造之術恐怕就有真傳了。

再看還抱着劍匣子好似神魂出竅的褚白,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孩子倒也不是不好,就是太過執迷于技巧,而忽視了更重要的東西。

将藏鋒之劍交還給大将作後,茶朔洵道:“供臺甫的請求,我已經完成了,明日就請大将作将此物獻與供臺甫吧。”

但大将作卻搖了搖頭,并且讓褚白把自己手中的劍匣也拿過來。

他把藏鋒劍和那柄天子劍并排放好,看着這雙劍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這雙劍能面世,多虧了茶将軍。我和褚白雖也鼓風吹火,但這都是外物罷了,就像是給已經雕琢好的玉石吹去了浮屑,真正有雕琢之功的人,是将軍您,而非我兩個匠人……因此獻上寶劍的人,也不該是我和褚白,當是将軍您啊。”

他做了百十年的将作,從來都不會居功,獻上寶物的殊榮他也不會搶奪,這是他身為供王陛下冬官的尊嚴!

褚白在師傅把獻寶的功勞讓出之後,眼中閃過一絲不舍,但當他聽完大将作這番擲地有聲的話後,這不舍便轉化為了羞愧……

——我竟然成了一個汲汲于名利的小人?

一種後怕的情緒在褚白心頭蔓延,讓他忍不住浸出一身冷汗。

茶朔洵把這年輕匠人的情緒變化全都納入眼底,見他避之不及地就躲到師傅身邊,嘴角彎了彎……

連這樣小小的官吏都能忍住不居功,看來恭國的國運還會有很長時間呢。

如此,茶朔洵也不再推拒,他微微一笑直接衣袖将那匣子一卷,朝大将作師徒點了點頭,“令師徒的功勞我也會如實向供臺甫回禀的。那麽,我就先告辭。”

大将作和褚白相視一眼,紛紛抱拳向茶朔洵感謝道:“多謝将軍!”

茶朔洵拎着劍匣子,從工坊中出來後,特意在山間的緯路上停留了一會,讓山風帶走了他身上的淬火鋒銳之氣,才擡腳走上了路門。

***

茶朔洵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那處小小的殿閣中亮起了燈火,茶朔洵在看見那一抹柔和光亮的瞬間,眼神也驟然溫柔了下來。

踏進房間,垂落的珠簾後,文光說話的聲音傳來——

“……原來麒麟有這麽多禁忌,不能見血也不能殺生,甚至連葷腥也不能吃。”

文光的聲線很獨特,像是清風,又像流水,很純淨,只要聽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忘記。

他的聲音輕輕的,但裏面卻能聽出隐約的竊喜,似乎是在慶幸着什麽。

芙蓉的聲音随即響起,“是呢,畢竟是純潔的神獸,總有許多東西需要注意,所以照顧臺甫的侍女們都是宮中最厲害的女官……”說着,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芙蓉突然嬌俏地笑了一聲,“……不過這些日子,我也體驗到了那些大人們的感受呢。”

“哎?”

芙蓉的笑聲越發明媚了,“可能您沒有注意到,在奴婢看來,您和臺甫在某些地方很像呢~”

“是……是嗎?”

文光的聲音中竟然有一絲恐懼。

茶朔洵聽到這裏,臉上原本噙着的笑容漸漸落了下來,他的眸色也逐漸轉深,一絲愠怒在眼底一閃而過。

他握着劍匣的手不自覺攥緊,指骨間都因為用力而發白。

但這情緒的變化只是一瞬,他随即便又露出了溫和的笑意,一手挑起珠簾,擡腳走了進去。

水晶珠碰撞的清脆響聲驚動了裏面正在說話的兩人。

文光循着聲音看去,果然就見身穿紫色衣衫的茶朔洵含笑立在朱紅的漆柱旁,玻璃燈籠裏明亮的燭火在他的臉上投下了一片明光,更照映地他輪廓深邃,膚色如雪。

這人本就是個美人,在燈下看,更是明麗到了十二分。

就算是看慣了宮中如雲美人的芙蓉,在看見這番景象時都不覺臉熱。

但一直被茶朔洵強迫着同床共枕,共同起卧的文光,卻早已經對茶朔洵的美色免疫了,他的目光則是被茶朔洵拎在手裏的東西吸引了過去。

“這就是你為供王鑄造的寶劍嗎?”文光的眼中流露出強烈的好奇。

茶朔洵見他感興趣,便拎着匣子走近,“是啊,明日就要獻出去,我就帶回來了。”

芙蓉見兩人說話,便向茶朔洵福了福身,帶着屋中侍奉的侍女們慢慢退了出去。

劍匣被放在桌上,文光立刻就要伸手去打開,但卻被茶朔洵抓住了手——

“別動,離遠些,”茶朔洵微笑地看着文光,眼神裏全是鄭重,“裏面的東西有些鋒利,不要弄傷了你。”

文光一愣,随即便好笑道:“我是小孩子嗎?”他一字一句地強調着“小孩子”三個字,感覺自己被輕視,有些不服氣地直視着茶朔洵的眼睛說道:“我肯定不會亂摸的,只是看看而已!”

但茶朔洵卻依舊沒有松開手,反而堅持地說:“站遠些。”

文光頓時就覺得一股氣沖了上來,他不客氣地瞪向茶朔洵——

但卻撞進了一雙滿是憂色和認真的眼睛。

——這個人是真的怕傷害到自己。

這個認知讓文光的這股怒氣像是被戳破了的氣球,原本不服的眉眼也忍不住軟了下來。

“好吧。”文光只能服軟地說道,抽回了自己要打開劍匣的手。

茶朔洵這才重又溫柔了眉眼,在文光的眼前打開了那個劍匣。

頓時一陣青芒在室內閃出,随之而來的便是淩冽的寒意與逼人的鋒銳。

“好驚人的劍!”文光眼中全是對匣中寶劍的喜愛,等寒芒退去,他才驚訝地“咦”了一聲,“怎麽是一對?”

“因為這是一對主從劍。”茶朔洵從劍匣中取出那把短劍遞給文光,“這是麒麟劍。”

文光聽到“麒麟”兩個字,臉上掠過一絲恐慌,他本來都要伸手去接了,但是又立刻觸電般地收回了手。

他眼神躲閃地點點頭,眼睛卻并不看那把劍,就像是這柄劍會觸動什麽禁忌似的。

又是提到麒麟的時候……

茶朔洵的雙目一沉,臉上雖還在笑,心頭卻一沉。

他若無其事地将這柄劍收回匣子,狀似随口說道:“這柄麒麟劍有什麽不對嗎?”

果然,文光在聽到“麒麟”兩個字後,又露出了不自在的神色。

茶朔洵的心更沉了……

他知道了嗎?

又要……失去了嗎?

這短暫的好像夢境一般的愉快時光,又一次像是那時一般,如鏡花水月,從自己的指間流走……

自己終究不會獲得上天的垂青嗎?

茶朔洵垂下眼簾,掩去眼底閃過一縷陰戾,面上卻露出失落的神色,“……還是我讓你哪裏不愉快了呢?”

像是呼吸般自然,茶朔洵選擇了以退為進。

“啊……那倒沒有。”文光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感受,為什麽聽到“麒麟”兩個字就會像是應激一樣,就像害怕揭露某種真相……

“雖然你是個混蛋,但……并不讓人讨厭。”雖然說出這話肯定會讓那人得意,但是文光還是無法說出違心的謊言。

“那就是不讨厭我吧?”那人這樣問着。

文光擡起頭看向他的眼睛,那雙眼中全是滿滿的探尋和認真。

被這樣堪稱熾熱的目光注視着,文光的臉有些燒起來,他不自在地垂下頭,有些慌亂地閃動着眼睛,“不……不讨厭。”

那個人明豔的臉上立刻出現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既然這樣……那麽,你要看我舞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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