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劉麒
第33章 劉麒
花園中有一片珍珠花覆蓋的山岩, 成片的白色小花在星空之下,散發着微弱的熒光,看起來好似同一片雪白的流泉。
而在這白色流泉旁有一處白玉堆砌的平臺, 據芙蓉說, 這是某一位供王在位時,為他善舞的愛妃用從戴國采購的珍貴玉石所雕琢而成的。
但文光此刻卻無暇關注那珍珠花瀑和寶貴玉臺,因為一道輕靈的劍鋒就像是夜間皎白的游龍, 完完全全地吸引住了文光的注意。
茶朔洵的出劍很快, 也沒有多餘的動作, 手腕一點一挑, 手中劍鋒便在空中撕破了空氣, 劃過一道白芒。
鋒芒畢露的長劍在他的手中如臂使指,劍如白蛇吐信,身姿卻遽然如風,帶起了紫色的衣袂……
像是一朵在夜空中傲然綻放的花朵。
鮮豔明媚,卻又沒有一絲嬌柔。
何等激昂的狂氣!
舞劍的他像是脫去了平日的那副溫和面具,露出了內裏最真實的他。
正如他知道的那樣,這是一個狂傲、冷冽又恣意的人。
分明是無月的朔夜裏,但文光卻好像看到了一片銀光, 将他的整個夜色都照亮了。
挑、刺、挽、劈……文光渾身的血液都因為那人淩厲的劍勢沸騰起來, 那個人的每個動作都牽動着他的眼睛,他的心。
茶朔洵餘光一掃,便看見文光聚精會神的呆愣模樣, 他嘴角微揚,手中劍鋒收斂, 原本淩冽的鋒銳立時變作撩人的清風,帶起了一地掉落的珍珠花, 激起一陣香雪……
文光看的眼睛眨也不眨,只覺今夜的一切在此刻都褪去了顏色,他的眼中唯有此劍,此人。
“要試試嗎?”茶朔洵笑眼朝文光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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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不等文光回答便已一把将他拉過身前。
珍珠花的香氣在夜色中浮動,混雜着那個人身上獨有的木蘭香,雜糅成了一種奇異又奢靡的氣息。
茶朔洵把劍放在文光手中,握着他的手腕,熾熱的溫度從兩人接觸的皮膚傳遞而來,幾乎燙得文光握不住劍柄。
輕輕的笑聲在文光耳畔響起,“……放松,沒關系的,相信我。”随即便有一股力道帶着文光轉動身軀,劍鋒劃過空氣的聲音傳來,一道白虹出現在沉沉夜色中。
“把你交給我……”
——那個聲音充滿了安全感。
……交給他……
——無法反抗這個人。
文光輕易地接受了這個蠱惑,情不自禁地按照那人的話去做。
手被他握在手裏,身體靠在他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而呼吸,順着他的引導,擡手出劍,劈刺,回鋒……
“……不難吧?”茶朔洵帶着笑意的聲音在文光耳畔響起。
“嗯……嗯!”文光也情不自禁抿起唇角。
兩人的目光在朔夜中交融,就像是沉郁的香花開放在了潺潺泉水中。
他的眼睛……他的呼吸……他的聲音……
舞劍的動作早已經停下。
手中的長劍也早已落地。
文光只覺得自己的心髒越跳越快,呼吸也紊亂了,被茶朔洵相接觸的肌膚像是着了火,燒的他手腳都發軟,頭腦也發昏。
熟悉的氣息湊了過來,那是木蘭花的香氣,一切都那麽順其自然。
或許是這一瞬間的氣氛太好,文光舍不得破壞。
所以當一切發生的時候,文光沒有推開那個人——
茶朔洵輕輕捧着懷中人的臉龐,琥珀色的眼睛裏滿是春水般的流波,柔情蜜意,似乎要将他注視的人溺斃。
一個清淺的吻印在了文光的唇瓣上。
仿佛蜻蜓點水般一觸即離,但卻足以讓文光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的眼睛像是一只受驚了的小獸般瞪大。
“不拒絕我嗎?”
那人的聲音壓抑地低沉,充滿了克制的顫抖,眼眸已經是深沉的蜜色。
——明明很震驚,卻不想拒絕。
這是文光的第一反應。
文光攥着茶朔洵衣袖的動作越緊,看得出來他的內心經過了激烈的鬥争。
……這是比上回那個玩笑似的親吻還要冒犯的動作,但是他卻……不想推開這個人。
再沒有比現在更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文光近乎悲哀地閉上了眼睛。
绮麗的聲線逸出一聲輕笑,“……這樣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聲音漸漸消失在兩人相重合的濡濕中。
不屬于自己的氣息太過來勢洶洶,文光只能被迫仰起頭……
那種強烈地被侵略感,讓他幾乎無法反抗,只能任由着支配他的人拽着他向更深處墜去……
不知過了多久,連眼淚也不堪承受地流了下來。
那人才餍足似的放開了被需索的人。
“真可憐。”戲谑的笑聲中,那人的指腹抹去他沁出的淚珠。
胸口起伏着平緩了呼吸,文光睜開了眼睛。
他沒好氣地打掉了在自己眼角暧昧摩挲的手,冷嗤一聲,“怪誰!”
說着一把推開他,轉身就走。
該死,真是鬼迷心竅了,居然和他……呸呸呸。
看着文光懊喪地走向住處的匆忙腳步,茶朔洵卻沒有立刻追上去,他撿起方才被随意丢在地上的劍,勾了勾唇,似是無奈地低語道:“……真是個壞東西,用過就丢。”
看似抱怨的話,裏面透露出來的卻全是甜蜜,一種前所未有的充盈感在他胸膛中擴散開來。
“……真可愛……”
這一刻,就連最讨厭的朔夜,也變得美妙起來,虛無的心,開出了一朵稚嫩的蓓蕾,靜靜地在死寂的黑暗中搖曳着一點芬芳。
但随即,還不等這點甜蜜在他心頭繼續醞釀開來,一股突如其來的不安感就襲擊了他。
一切發生的都是那麽突然。
回到房中的文光,還沒有平複急促的呼吸,還在砰砰亂跳的心髒就驟然停了一秒。
因為那個熟悉的幻聽和幻象又一次發作了,而這一次,比以往哪一回的都更要清晰。
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了那那個朝他跑來的幻象。
上身覆蓋羽毛,下肢為馬身,面容卻是個秀麗的女人模樣。
——女怪。
只是一眼,文光就認出了這個“女人”是什麽。
那雙一直出現在他幻覺中的幽藍色眼睛,溢滿淚水,飽含深情地喚他——
“……劉麒……我找到你了!”
虛空中似乎有枷鎖碎裂的聲音,那些久遠的,被遺忘的記憶像是開閘的洶湧潮水,一瞬間把文光徹底淹沒……
耀眼的白光剎那間從霜楓宮的東北角爆發開來,幾乎所有人在那一刻都心有所感般看向了那處。
“……沒錯了,那家夥就是劉麒!”
六太的聲音從長秋殿的偏殿外傳來,“他的女怪已經被他召了過去,這個動靜就是他鬧出來的。”
六太跟在領路的侍女身後走進殿內,朱晶對向她和供麒行禮的侍女點點頭,“不必多禮了。”又站起身看向六太,“我們現在就過去!”
比他們動作更快的是茶朔洵。
異象發生的那一刻,他就飛速地趕了回去。
水晶簾外,侍女芙蓉驚愕地捂着嘴巴,看着裏面的景象,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
地上是碎裂的茶具,和潑了一地的茶水。
茶朔洵在看清了水晶簾內的場景時,還充斥着歡喜的心髒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緊,渾身都血液都凍住了。
仿佛手握流沙,極力挽留,但卻只能無可奈何地看着它從自己的手中流下。
那種麻木到無力的鈍痛,幾乎侵襲了他的所有感官。
他在這一刻感受到了一種令人暈眩的可笑愚弄感。
得到……立刻就要失去……嗎?
多麽不公啊,那麽多年的孤獨和等待,終于在得到的一瞬間發現自己還是求而不得,可笑!
這一刻,他的心中生出一股後悔:還不如那天和他一起墜入雲海……
至少這樣,直到最後一刻,他都是屬于自己的。
得不到的話……不如毀去!
在床榻上溫柔地照顧着睡着的白色麒麟的女怪,敏銳地朝茶朔洵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幽藍色的雙眸中,褪去了面對文光時的慈愛和包容,轉變為一種冰冷的審視和敵意。
茶朔洵垂下眼睫,遮掩住他眼中那幾欲噬人的惡念。
這時,芙蓉突然朝門口的方向伏下身體,恭敬地将額頭貼在地上說:
“主上萬安。”
茶朔洵轉過身去,原來是朱晶帶着供麒和延麒到了,他沉默地朝朱晶行禮。
只得到了朱晶的一個冷淡的目光,和六太奇怪的打量。
“居然……真的是麒麟。”
朱晶看着內室的床榻上,沉睡在女怪懷中的銀白色麒麟,眼中全是驚嘆。
白色的麒麟,身體是純淨的雪白,毛發是像水銀一樣的色澤。
“……先讓他休息吧。”六太也看見了那只獨特的麒麟,他和朱晶他們一起,站在水晶簾外,沒有進去的意思,“剛剛經歷轉變,他應該很累。”
“嗯。”朱晶點頭,又和照顧麒麟的女怪點了點頭,便轉身準備離去了。
在路過茶朔洵的時候,朱晶忽然停下了腳步,擡起頭對他說:“你也出去吧,雖然還沒有選出王,但是劉麒還是柳國的臺甫。身為臣下的你,不能再用那種态度來對待他了。”
說完,也不看茶朔洵的表情,便徑自和供麒、六太連同侍女芙蓉一起,走出了這處殿閣。
離開文光的住所後,六太才問供麒:“……之前,我去找尚隆的時候,見到劉麒和那個人在一起,他和劉麒是什麽關系?”
供麒回想着茶朔洵和文光相處的情形——總是形影不離,行為舉止也很親近——便遲疑地說:“……是很好的朋友?”
走在前面的朱晶聽着供麒的回答,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你還真是笨蛋呢。”
她停下腳步,插着腰看着被她說得不知所措的供麒,“……不過也不能怪你,反正你簡單的腦袋裏也想不到這樣的事情。”
而六太卻從朱晶的話裏察覺出了某種意味。
拜他那位喜歡魚龍白服,經常出沒與煙花場所的主君所賜,六太可能是麒麟中最通人情的了。
某種荒謬的猜測在他的腦海中産生了,他微微張開嘴巴,似乎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