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受命
第39章 受命
原來, 這個人就是王啊……
那支舞蹈結束的時候,淚水不知不覺已經打濕了她的衣襟。
青女是柳國人,她很幸運, 出生在柳國還有王的時代。
那個時候, 柳國以律法嚴明,社會安定而聞名其餘十一國,不要說和泰王泰麒全都失蹤的戴國相比, 就是和國力雄厚, 已經大治五百年的雁國比也不遑多讓。
所以青女年幼的時候日子尚且算得上安穩, 她的父母也在她之後陸續向裏木求來了好幾個孩子。
但是她同樣也很不幸, 因為她才剛滿十五歲, 還來不及授田,度王就失道了。
因為王失道,所以偏僻的地區漸漸出現了妖魔,田地也開始欠收,青女的父母實在是沒有辦法從田地裏獲得足夠的食物去養活三個兒女了。
為了全家人都能夠活下去,作為長女的青女,只能在父親沉默的嘆息,母親悲傷的淚水以及更年幼的弟弟妹妹的不舍哭聲中, 去了城裏的富裕人家做家下。
那段時光的記憶已經太過久遠, 現在回想起來,青女只能記得嚴肅的主人和因為吃不飽而産生的一陣陣腹痛。
直到那一天,那位大人把她從塵土般的微賤境況中解救出來……
青女情不自禁地拽住了掩藏在衣襟之下的吊墜。
從那一天起她就發過誓, 她會為這位大人奉獻一切……
青女望着出現在花園中那只白色麒麟,默默地想着。
白色的麒麟, 銀色的鬃毛在陽光下泛着珍珠一般七彩的光輝,美麗得像是皎潔的月亮一樣, 他的腳下好像踩着朦胧的霧霰,正一步步朝着那個男人走去。
“……這還是我第一次這麽完整地看到你這幅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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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朔洵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這只白色神獸的全貌,手中握着一只從樹上随意折下的樹枝。
——這就是他剛剛作劍舞時所使用的“寶劍”。
之所以随手這就,而不是尋一柄真正的寶劍,一來是不想讓劍鋒之氣傷到文光,二來嘛——
“柳現在就是這樣破破爛爛的國家……和其餘國家比起來,就好像是樹枝和寶劍的差距啊……”
這個舞劍的男人笑着說道。
“……因為還不能習慣以人形的姿态跪在別人腳下,抱歉了。”
随手抛開了手中的“寶劍”,茶朔洵輕嘆了一聲,近乎贊嘆地摸了摸文光額頭的那個,美麗得無法用語言描述的角,“不,該說抱歉的是我才是……放心吧,從此之後,你無須再向任何人屈膝了……”
真是理所應當地說着狂妄的話呢。
但是除了文光以外,卻沒有任何人會覺得這是一句狂言了。
因為他們都親眼見證了,那只白麒麟向着那個男人俯下首去……
麒麟是孤高不恭的生物,不會聽命于王以外的人,不會對王以外對人下跪。
那種玉山将傾,山海颠倒的撼動感。
晶瑩剔透的角抵在了茶朔洵的腳背上,雪白的鬃毛像是從天上流淌下來的星河,文光的聲音隐隐帶着顫抖。
——心髒鼓脹得就像快要裂開。
在他真正将頭低到最低處時,他終于明白,自己見到茶朔洵的第一眼為什麽會感到恐懼。
——原來不僅僅是因為從到這個人身上感覺到了危險,還有對自己即将迎來的命運的畏懼啊……
真可悲,文光又一次明白了六太的那句話。
……麒麟,真是可悲的生物……
——他們只是承載天意的工具。
即使不在黃海,自己總有一天還是會遇見這個男人吧。因為天在指引他,讓他向着“王”的方向接近。
他能感覺到那個人朝自己看來的視線。
那視線似乎并沒有太過高興,反而充滿着遲疑和掙紮。
——他也在和自己一樣嗎?
“王”和“臺甫”的名號之下,隐藏着太多的沉重和負擔了。
後悔……不想就這麽把自己交出去……自私的本性在和仁慈的天性在劇烈抗争着。
可是……身體突然變得好重……就好像什麽山一樣的重量壓在了他的背上。
文光沉沉地跪了下去。
那一刻,他的耳邊再一次聽到了來自遙遠柳國的呼喚。
——想要王,麒麟啊,替我們帶來王吧……
這一瞬間,文光突然明白了,他的背上背着的是什麽。
從來沒有人見過麒麟的淚水。
那是一種極致晶瑩的水滴,一顆顆,像是天上墜下的星辰。
——麒麟,背負着國家啊。
茶朔洵無法言說自己此刻的觸動。
那不是有趣或者無趣可以形容的世界了。
輕佻的笑容從他的臉上消失了。
——偏斜之樹也能成為領航一國的桅杆嗎?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身,可是一國之君,絕非可以任意擺弄的位置。
萬千性命盡數系于一人……
就像是有一根繩索突然将一只不系之舟套住了。
但,到了這一步,已經不能回頭了。
“……尊奉天命,迎駕主上,從此以往,不悖诏命,不離禦前,誓約忠誠!”
誓言只有短短幾句,但是落在兩人的耳朵裏卻好像是一輩子那麽漫長。
慨嘆般的嘆息聲從頭頂傳來。
——如果這就是代價的話。
茶朔洵以一種從未有過的鄭重語氣承諾,“我寬恕……”
先是瑞香,随後是青女,在之後是園中的其他侍女們以及隐藏着的侍衛們,所以在花園中人全都在誓約完成的那一刻伏跪了下來。
文光的女怪也在此時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這個人就是劉麒的王啊。
那麽之前的一切都有了說法。
為什麽像是麒麟那麽孤傲的生物會願意和一個男人這麽親昵,為什麽劉麒會一再容忍這個人逾越的舉動……
因為是麒麟和自己的王的關系啊。
女怪的心中對一切疑惑都有了解釋。
但是女仙們卻并不像女怪想的這麽理所當然。
——即便是麒麟和他選中的王的關系,劉麒和茶朔洵之間也太過于親密了。
伏跪在地上的青女面孔上閃過一抹深思。
——這個情況,需要報告給大人!
在她這麽下定決心的時候,花園的入口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原來是內宰樂羽跟着朱晶一起到了。
他們到的時候,正好就看見了宣誓的最後一幕。
樂羽在短暫的震驚過後,當即便伏下了身體,向着茶朔洵和文光的方向大禮參拜。
而朱晶卻完全沒有一點意外,“…….果然如此,我還以為你們會磨磨蹭蹭很久才完成這一步呢。”
茶朔洵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文光的身上,一陣光芒閃過,文光便從“獸”的狀态恢複成了人形。
他抓着茶朔洵的外衣,赤着腳踩在地面上,向朱晶微微欠身,在得到這位女王的點頭致意後,他便走進了帷帳當中,兩個女仙當即便把綁在柱子上的簾子解了下來,繡着芙蓉花的錦帳垂下……
茶朔洵收回了注視着文光的視線,看向了朱晶,行禮如儀,“供王陛下。”
朱晶哼笑了一聲,“态度居然變得恭敬了起來,我還以為成為了劉王之後,你會更加倨傲呢。”
“還未前往蓬山接受天敕,在下還算不上是劉王。”茶朔洵這樣溫和地回答道。
朱晶掃了一眼還伏跪在地上的樂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無論你怎麽說……你都是天選擇的劉王了。”
她甩了甩衣袖,像是甩開了什麽包袱一般輕松,聲音清脆如同銀鈴,“貴國的內宰就交給你應對吧,想來你們曾經是同僚,如今又是君臣,肯定會處理好吧……”說着就帶着随行的侍女和仆從們轉身離去了。
供王走時的腳步堪稱輕快,由此可見她是多麽迫不及待地不想管這對柳國新任的君臣了。
這麽難纏的家夥還是讓他的主上自己去煩惱吧,哼哼。
朱晶在踏出花園的那一刻覺得天空都比以往藍了不少,心情更是前所未有的輕松,柳國迎來了新的王,那崩潰的國家,也會慢慢變得更好吧。
真是,太好了。
但是,這“太好了”本身卻覺得有些頭痛了。
“內宰,您還是快起來吧。”
茶朔洵彎下腰去扶樂羽,樂羽頓時露出受寵若驚的神色,自己連忙站起身,“主上榮恩,臣不敢當。”又說:“本來微臣只是想要面見臺甫,叩請聖安而已,沒想到竟然有幸見證了主上天授……真是……真是……”
差朔洵心中輕啧了一聲,面上卻仍端着那副溫良的笑容道:“只是僥幸承應天命,在下也是誠惶誠恐…….”
“主上天命所歸,豈能如此自謙?”樂羽對臉上立刻露出不贊同的表情,“您作為一國之君都要謙恭至此,那麽臣等一介寒微又如何自處呢?”
恰在此時,文光換好了衣服從帷帳中走出來。
樂羽忙向文光行禮,“臣樂羽,見過臺甫!”
文光看了一眼茶朔洵,茶朔洵會意,介紹道:“這位是柳國內宰,樂羽大人。”
樂羽忙惶恐道:“主上與臺甫當前,怎麽敢稱大人?”
“……飄風之王,”茶朔洵唇角彎了彎,像是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第一次揀擇的麒麟就選中的王,好像是這樣被稱呼的吧。”
他突然的一句話倒讓樂羽不知道怎麽接。
“……據說是種美稱,是贊頌王“其行如風,扶搖直上”……”茶朔洵雖然這樣說,但臉上卻并沒有什麽喜色,反而隐隐有種憂慮的意味,果然,就聽他話鋒一轉,說:“但是諷刺的是,被稱作“飄風”的王運氣卻都不太好呢。”
這話裏的意味簡直不詳。
樂羽聽完茶朔洵的話,整個人都驚恐地說不出話來, “陛下,臣惶恐……”
“唉,”茶朔洵搖了搖頭,還在苦惱地感慨,“所以我才心懷憂慮,不敢坦然領受天恩。畢竟在下只是一介武夫,只識幹戈之事,臺甫又是胎果,不知國事……”,他看向文光——
文光十分應景的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茶朔洵一臉“你看吧”的無奈樣子,又深深嘆了一口氣,
樂羽心中的不詳之感簡直到達頂峰,到了肌骨悚然的地步。
果然,就聽茶朔洵慢悠悠地說道:“怎麽看,我們這一對君臣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