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亂夢
第50章 亂夢
又一次喘息着從夢中驚醒, 文光渾身都已被冷汗浸濕。
他下意識地向身邊摸去,但是手下綢緞冰冷的觸感卻讓他驟然一怔。
“忘記了……”
——那個人不在。
文光悵然地捂住了自己的臉,失落感甚至壓下了心頭的恐慌。
“臺輔, 您無恙吧?”
黑暗的陰影中, 女怪擔憂的聲音傳來。
文光搖了搖頭,輕輕地說道:“沒事……只是一直睡不寧帖,總是做夢。”
文光垂下眼簾, 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心口。
手掌下, 是怦怦亂跳的心髒。
“做夢?”
女怪從陰影中走了過來, 撩開了紗帳, 坐在床邊, 給他擦了額頭臉上的汗水,扶着他重新躺下。
她像母親一樣溫柔地撫摸着文光的頭發,似乎想要以此來安撫文光的心緒。
但是這樣的舉動一點效果也沒有。
文光抱着被子,仰躺在床上,他的腦海中還是在被夢中的景象糾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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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不詳,又悲傷的夢。
淚水……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了下來,在黑暗中沿着他的眼角滑進了鬓發中。
女怪撫摸着文光頭發的動作停了下來。
“臺輔……您哭了嗎?”
文光這才意識到為什麽他會感覺到眼睛發熱又發脹。
他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立刻就摸到了滿手溫熱的液體。
“我哭了啊……”
文光苦笑了一聲, 輕輕推開了女怪的手, 從床上走了下來。
“臺輔,已經這麽晚了,您要去哪裏?”
女怪叫住了赤着腳不知要去哪裏的文光。
文光頓了頓腳步, 回過頭,聽不出情緒地說:“睡不着, 出去散散步……”
女怪從麒麟認主後,就從養母的角色變成了使令, 所以她是沒有辦法對文光的任何決定說不的。
所以即使她不願文光這麽晚了還出去,她也只能說:“夜色涼,至少請您穿上鞋子。”
對此,文光只是在黑暗中對她的方向輕輕地搖了搖頭,他的胸口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燒,燒得他的整個靈魂都在焦灼痛苦。
好悲傷,整顆心都像是被揉碎了……
“……臺輔!”
女怪見文光就這樣要走出門去,忙站起身就要跟着。
“別跟着我,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于是,文光就穿着睡袍,赤着腳走到了外面。
露臺外時不時有海浪聲傳來,文光在臺階上站了一會兒,便朝着雲海的方向走去。
他夢中看到的是過去的真實的還是未來的幻覺?文光到現在都弄不清楚。
如果是幻覺,自己為什麽會産生這麽可怕又悲傷的幻覺?
難道是自己的心底一直都對茶朔洵這個人感到不安,所以才會有這樣悲觀的想象嗎?
可是,如果真的是過去發生過的事情的話……
文光走到了被玉石欄杆擋住的雲海邊緣,他看着月光下閃爍着銀色光芒的海洋,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冰冷的欄杆。
扶在欄杆上的手微微顫抖着,顯示了他的心情。
——一個人孤獨地死去是什麽感覺呢?
現在的文光無比想要去問茶朔洵這個問題。
他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向着欄杆之外慢慢傾下身軀……
“臺輔!”
悄悄跟在文光身後的女怪看着文光不對勁的動作,忙要向着他沖過來。
但是,她的動作還是遲了一步。
文光的身體像是斷了線的風筝般,直直地向着欄杆之外,雲海之中墜了下去!
“臺輔!”
女怪驚呼着就要跟着文光一起朝雲海墜去。
“別跟來。”
文光的聲音像是風聲一般響起,制止了女怪的動作。
一陣奇異的風從雲海之中吹來,女怪被吹得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那件被文光穿在身上的睡袍被風吹了上來。
與此同時,一只美麗地沒有辦法用語言描述的白色異獸漂浮在了雲海之上。
女怪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雲海泛着一縷縷銀灰,月亮巨大無比,那只白色的麒麟銀色的脊背上散發着比月光還要明亮的柔光,他的身上沒有一絲其他顏色,頭頂的角像是琉璃一樣晶瑩剔透。
這是女怪第二次看到文光主動露出獸形。
文光向站在欄杆內的女怪看了一眼,随後便像一陣風一般,向着某個方向奔跑而去。
無端地,女怪就明白了文光的心意。
她懸着的心漸漸落了地。
——能讓麒麟這樣迫不及待的,全天下只有一個人了吧。
麒麟是全天下跑得最快的生物。
所以當文光縱身疾馳的時候,他一瞬間就來到了目的地。
他站在了水池中的假山上,看着那扇緊閉的窗口,已經漆黑的房間,覺得胸口的那種針紮似的痛苦和火燒般的焦灼,奇跡般的平息了下去。
而在文光到來的同時,躺在床榻上淺眠的人也似有所感般睜開了眼睛。
“……這種感覺。”
茶朔洵從床榻上走了下來,徑直走到了正對着水池的那扇窗前,一把推開了窗戶。
然後,他的眼睛瞬間睜大,随後臉上便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他朝水池上的神獸伸出手,滿眼笑意,“進來嗎?”
随即便有一陣風吹進了茶朔洵的房間,茶朔洵順手關上了窗戶,轉頭看去。
只見只有月色籠罩的房間內,一只白色的麒麟站在了他的房中。
“……這麽舍不得我的話,下午的時候又為什麽把我趕走呢?”
茶朔洵眼中閃着一絲逗弄,笑着向文光走去。
只是,他沒有得到意料中文光羞惱的回答,而是被那只白色的麒麟依戀的投入懷中。
“你,以前是不是死過?”
文光的問題,一下子就把茶朔洵因為佳人入懷而升起的那點旖旎全都驅散了。
他憐惜地摸了摸緊緊貼在他肩膀上的那人的臉龐,這才感覺到他的身上很涼。
茶朔洵當即抱着文光回了床榻上,用被子将他裹住。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道:“你的身上為什麽會這麽冷?”
文光裹着被子靠在茶朔洵的懷裏,不在意地說:“做了一個噩夢,所以去了雲海裏一趟。”
茶朔洵的眉頭皺了起來,他把手伸進被子裏,果然摸到了一片冰冷。
“什麽夢?”
——這麽冷,他是去雲海裏游泳了嗎?
“一個,夢見你獨自死去的夢。”
文光的聲音十分低落,“我夢見,你坐在一棵樹下,周圍只有你一個人,然後你的嘴裏就不斷地流出鮮血……”
這個人,是在孤獨中迎來死亡的。也許有人曾經來過,但是最終讓他一個人迎來了死亡。
在文光描述自己的夢境的時候,他沒有發現,茶朔洵的眼中閃過一絲震驚的深思。
——他怎麽會知道自己前世死去時的場景!
“這是真的發生過的事情嗎?還是,只是我的幻想?”
文光仰起頭看向茶朔洵。
即使是黑暗中,那雙銀色的雙眸也像是明月般熠熠生輝。
所以,茶朔洵能很清楚地看到文光眼中的認真和小心。
“是過去發生過的事情。”
被這樣的眼睛注視着,茶朔洵沒有辦法說出謊言。
“這樣啊。”文光輕輕地垂下眼簾,“也就是說這是你的第二世?”
“是這樣沒錯。”
“死亡……是種什麽感覺呢?”
“大概就像是慢慢沉入了水底吧,冰冷又黑暗。”
黑暗的房間中,茶朔洵抱着被被子緊緊裹住的文光,靠在床榻上,聲音低低的。
文光想:果然和他在雲海中感受到的差不多。
“……抱歉,勾起了你不好的回憶。”
文光的聲音也低低的。
一聲輕笑響起,靠在那人胸膛前的文光感受到了那人胸口傳來的振動。
“沒什麽,反正那一世的我覺得死去也無所謂。”
——無趣的世界,無趣的人。現在想想,幸虧那時候痛快地死去了,不然他也不會有機會來到此世。
見文光沉默了下來,茶朔洵又道:“放心吧,現在我可不想死去。死掉的話,你就要去尋找新的主上了吧?”
雖然是演戲,但是文光那天的話茶朔洵還是一直記在心裏。
王死去了,麒麟還可以尋找新的天命。如果是大度的王的話,大概會在麒麟出現失道的症狀時就登上蓬山退還王位吧,這就是禪讓。
“即使是失道,我也不會禪讓的。”茶朔洵這樣說道。
但是文光卻搖了搖頭,“不,你會的。”
“哦?”茶朔洵聽着文光果斷的回答,笑着揚起了眉頭,“為什麽呢?”
文光回頭看了一眼,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見了那人臉上的笑容,“因為……你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說完,文光便在茶朔洵的枕頭上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像是就要在這裏睡覺了。
雖然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但是他太累了。
文光沒有看見的是,在他說出了“溫柔”的評價後,那個人因為心頭的震顫而撼動的表情。
“哎~我還是第一次被人說是“溫柔”呢。”茶朔洵默默地低語聲在房中喃喃響起。
文光在被子裏躺了許久都沒有等到身邊有人睡下。
終于,他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還坐在床邊,像是被定住了的男人,嘆息道:“雖然這麽說很惡心,但是,你一旦愛上某個人的話,恐怕就是那種把愛人放在自己性命之上的那種人吧。”
“還真是一副了解我的口氣啊。”茶朔洵帶着笑意的語氣響起,随後便躺在了文光身邊。
感覺到身邊那熟悉的氣息,文光輕輕地“嗯”了一聲,困意頓時鋪天蓋地地向他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