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取士之弊

第56章 取士之弊

這時, 他們也穿過了城中最繁華的一段路途。

摩肩接踵的行人、三三兩兩的騾馬、街道兩邊不停地向行客們兜售貨物的攤販、讨價還價的百姓,還有從不遠處的廣場傳來的雜耍的鑼鼓聲和人們的叫好聲,雖然喧鬧無比卻又是那麽的鮮活。

文光雖然努力想要集中自己的注意力聽茶朔洵說話, 但是眼睛卻仍是情不自禁地被這熱鬧的市井吸引了過去。

茶朔洵見狀, 微微一笑,便适時地止住了說話的聲音。

直到他們一行從中間的大道穿過,走到了一處行人更少、但是道路卻更加寬敞的街道上, 他才繼續道:“為了彌補國庫的空虛, 朝廷便大肆向民間封賞爵位, 然後又規定不同的爵位可以享有不同的待遇, 如果有餘錢的百姓, 想要獲得更高的地位和待遇,那麽就可以向朝廷購買爵位。”

“爵位?”文光一愣,“不是官職嗎?”

茶朔洵搖了搖頭,“千裏之堤,毀于蟻穴。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度王那時還沒有失道,柳雖然財政上捉襟見肘,但是吏治上倒還沒有敗壞到這個地步。”

他笑了笑, “所以最初, 只是允許人向國家購買爵位而已……”

文光聽着茶朔洵的解釋,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是還沒有來得及說話, 便被茶朔洵打斷了。

“我們是到了呢。”

文光聞言,擡眼看去, 只見面前一座高大門樓,上下兩層, 左右各有三層閣樓。樓頂上覆蓋着碧綠的瓦片,在餘晖之下閃爍着明豔的光輝。

雖然看不見裏面的建築,但是只看這一座門樓,便可以猜測其中必然是雕梁畫棟、富麗堂皇。

“真是氣派啊。”文光忍不住感嘆道。

茶朔洵一挑眉,笑道:“你連霜楓宮都見識過了,怎麽還會這麽感慨呢?”

“這不一樣。”文光又看了一眼那壯觀的門樓,對茶朔洵說道:“霜楓宮那是神仙宮闕、帝王氣象,這是是人間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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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音剛落,便聽見墨池令讨好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能夠被臺輔這樣稱贊,真是讓寒門陋室都變得光彩了起來呢。”

文光循聲看去,只見墨池令正弓着身子站在不遠處,一臉谄媚地朝他咧了咧嘴。

“快請進門休息休息吧。”這個男人彎着腰,熱情地讓門口的護衛将大門打開,向他們邀請道。

“那麽就叨擾了。”文光聽着茶朔洵含笑的聲音這樣說道。

随後他們便從這兩扇洞開的朱漆大門中,進入到了墨池令的家中。

一場熱鬧的晚宴過後,茶朔洵和文光在墨池令的親自帶領下來到了替他們安排的居所中。

看得出來文光已經有了疲色,所以墨池令在短暫地奉承之後,便十分知趣地退下了。

茶朔洵和文光他們居住的院子位于府邸的東部,地勢很高,站在二樓的話,可以将整個宅邸收入眼中。

這裏本來是招待貴客的處所,此刻用來招待茶朔洵和文光,也算是恰當。

沒有了外人幹擾之後,文光終于能夠和茶朔洵繼續他們最初的話題。

文光問道:“賣爵位和賣官職有什麽不同嗎?”

“怎麽說呢?”

茶朔洵想了想,似乎在組織語言,“所謂賣官鬻爵,其實是兩件事情。不過,光說的話可能有些複雜呢。”

他像是難為般地扶了扶額頭,然後看了一眼房中的陳設,在看見放在房間右側的書案時才松了眉頭,拉着文光就走到了書案之前。

書案之上陳列着精美的筆墨紙硯,茶朔洵在插地如同筆山一般的筆筒中挑挑揀揀了好一會兒,才一臉将就地選中了一只毛筆,“幫我研墨吧。”

文光一臉無語,“你還真是會使喚人。”

雖然嘴上這樣抱怨着,但他還是聽話地卷起袖子,滴了幾滴水到硯臺上,開始替茶朔洵研起墨來。

“這樣行了吧。”文光放下墨錠,沒好氣地對茶朔洵道。

“辛苦臺輔了。”茶朔洵臉上挂着戲谑的笑容,用毛筆在墨池中沾滿了墨汁,誇張地贊嘆道:“濃淡合宜,臺輔研的墨真是一流啊。”

文光被他調侃的語氣說得臉上熱辣辣的,忍不住嗔道:“說正緊的!”

茶朔洵的目光掠過文光臉上的緋紅,眼底笑意愈濃,他的心中想要逗弄文光的興趣也越發濃烈,但是他同樣也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所以只能将心頭那股熱火強行按了下去,嘴角含笑地埋頭在紙上寫了起來。

“向天下普賜爵位,是度王提出制度。”

茶朔洵說着,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大大的“爵”字,“所有滿了十五歲,出身清白的柳國子民,都會在成人的這一年收到國家分給他的公田和爵位。且公田與爵位是聯系在一起的,根據爵位的高低,所授予的田産也有多寡。爵位一共有二十級,從低到高分別是公士、上造、簪袅、不更 、大夫……”

茶朔洵的聲音未斷,文光的聲音便加了進來。

“——官大夫、公大夫 、公乘、五大夫、左庶長、右庶長、左更、中更、右更、少上造 、大上造、驷車庶長、大庶長、關內侯以及徹侯,凡二十級。”

一直念完這二十級爵位的名稱,文光的眼睛頓時閃閃發亮,他激動地對茶朔洵道:“這是秦漢時期的二十爵!提出這個政策的人是誰?他一定是我的老鄉!等到我們回到芝草的時候,我要去見他!”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茶朔洵無奈地放下了手中的筆,見文光疑惑地看來,他加重了語氣說道:“我說過了,這是度王提出的制度。”

文光頓時如澆了一桶涼水般從他鄉遇故人的喜悅中冷靜了下來。

他喃喃地說道:“度王……”

就是那位已經失道的前劉王啊……

“所以,我是見不到他了啊。”文光失落極了,整個人都像是淋了雨似的,蔫答答的。

茶朔洵的心頭卻閃過一絲隐秘的喜悅,他也知道自己這樣想很卑劣,可是剛剛文光對那個人一瞬間爆發的強烈情緒,真的讓他很嫉妒。

他垂下眼簾,慶幸地想:幸好他已經死了,否則……

在經歷了過山車一般驟喜驟悲的情緒變化之後,文光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還是茶朔洵不忍他繼續沉浸在那種失落的情緒中,主動笑着開口,轉移他的注意力,“看來關于爵位我已經不用再說了。只一條,爵以恕罪,就可以讓柳國的富人們,對爵位趨之若鹜了。”

文光認真地點點頭,“确實,聽說柳國是個法律嚴明的國家,那麽能夠用來贖罪的爵位,在這裏會變得多受歡迎,我已經可以想見了。”

茶朔洵一笑,提起筆,寫着“爵”一字的紙上點了一點,“國家的初衷,是想要百姓們可以用自己多餘的錢物來換取一些規則外的待遇。最初确實也取得了一定的收獲,國庫很快就充盈了起來。但是事情發展到後面,就變得不可控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公乘以上的爵位有了被推選成為官吏的資格。”

文光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這樣的話,出仕的公平不就被破壞了嗎?”

這段時間,文光基本已經弄清楚了關于十二國的常識,其中就包括了學校以及官吏的選拔。

一般來說,十二國中大部分的官吏,都來自學校。

學校有四級,第一級是“小學”,是最低的官學,畢業生叫做“小學生”。

學習優秀的小學生則會被舉薦到比裏更上一層的鄉裏讀“下庠”也就是鄉學。

基本上鄉學畢業,就能獲得做官的資格,但是這樣出仕,通常只能做一些微末的小吏,比如搜尋珍貴植物的獵木師之類的。

比鄉學更高一級的,則是位于州城首府的“上庠”,從上庠畢業的學生,如果選擇出仕的話,官職也會更高,運氣好的話,甚至還能通過晉升,成為國府的官員。

但是這樣晉升而來的官吏上限也有限,他們通常不能做到六官中的第一等,也就是六官長。

想要成為除了夏官長之外的其他五官之長,其實有一條默認的原則,就是一定要在太學學習過。

而淩駕一衆“上庠”之上的,一個國家只設置一座的學校,就是太學。

那裏聚集了一國中的所有英才和最優秀的老師,能夠從太學畢業的話,就會獲得直接履職國府的機會。

讀書,然後出仕,這是十二國中任意一國都通行的道理。

這是對“公平出仕”的根本保證,也是國家選用人才的根基所在。

“确實如此,并且這個事情的發展還有更壞的影響。”

茶朔洵的微微眯起眼,接着在“公乘”兩字的旁邊又寫了一行字。

文光讀了出來,“六千石。”

“對,只要向國家納貢六千石或者更多的糧食,以及等價的財物,就能獲得公乘以上的爵位。”

茶朔洵又在“六千石”旁寫了幾個官職的名稱,分別是“太宰”、“禦史”、“阍人”。

“六千石相當于天官長——太宰一個月的俸祿,禦史這類的“二百石”之官三個月的俸祿,以及“阍人”這類低級夏官十個月的俸祿。”

他看向文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一般官吏尚且不能一下子拿出這麽多財物來,平民百姓之家就更不要說了。所以,這樣破壞公正的捷徑究竟是什麽人才能獲得利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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