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亂之二
第59章 亂之二
帶領朔州州師前來的竟然真的是那位茶朔洵認識的左将軍——平度。
平度是個有着墨藍色頭發、小麥色皮膚和魁梧身材的青年人。
當他穿着一身襯在盔甲裏面的夾衣, 邁着強健的步伐大步走進衆人所在的花廳時,在座諸人全都不由眼前一亮——
他着實是一個完美符合大家想象中“英武的青年将軍”形象的人。
文光甚至忍不住說:“真像個将軍!”
茶朔洵不由失笑:“昭将軍本來就是将軍!”
文光頓時反應過來自己這句話似乎不太恰當,有些尴尬地看向來人。
平度, 全名昭平度, 他倒是對文光的話絲毫不介意,反而爽朗地笑道:“能被臺輔稱贊“像個将軍”,看來下臣确實有幾分賣相!”
他十分敏銳地認出了文光的身份, 并且還機智地替他解圍了。
真是個反應很快的人, 文光想。
說罷, 平度動作幹脆地向茶朔洵的方向伏跪下拜, “臣, 朔州州師,左将軍,昭平度,見過主上,主上萬壽!”
茶朔洵站起身,親自抓着平度的胳膊将他扶起,“免禮吧,昭将軍。我們可是生死之交, 不用這樣多禮。”
平度聞言, 俊朗的眉峰揚起,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既然主上這樣說, 那麽下臣就不客氣了。”
他看向茶朔洵,目光充滿了喜悅, “茶将軍,沒想到長亭一別, 兩年過去,我們再次相見,你竟然成為了主上!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真心感到高興啊!”
“多謝你替我感到高興。不過,這可是一件苦差事啊。”茶朔洵露出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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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他又替平度介紹在座的幾人。
樂羽、金闕、蒼梧,這三人,不是平度曾經在茶朔洵身邊見過,便是早就在朝中認識,因此,平度只是和他們互相抱拳致意就算打了招呼。
在座的,其實只有一個人,需要茶朔洵替他介紹而已。
“這位就是宰輔。”
茶朔洵手掌朝上,指着文光的方向介紹道。
文光因為剛剛的話,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他見平度的眼睛看過來,朝他露出了一個略微腼腆的笑容。
平度其實早就知道了文光的身份,甚至在進門時就為文光解了一次圍。
但是正式被告知了身份之後,他才對着文光,像是面對茶朔洵一樣,正式地伏跪行禮,“拜見臺輔,祝您萬壽無疆。”
國中所有人中,只有君王一人可以用“宰輔”這樣完全不需要避諱的說法來稱呼麒麟,其餘人全都要用“臺輔”這樣的稱呼。
文光看了茶朔洵一眼,在得到了那人微微的點頭後,他才對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說道:“免禮。”
雖然還是不習慣被人跪拜,但是他也清楚,在正式的場合中,這是必要的禮儀。
“多謝臺輔。”
男人中氣十足地這樣說着,然後被茶朔洵賜座。
“昭将軍,”從剛才起就一直沉默着的樂羽突然開口道:“你是奉朔州侯的命令前來迎接主上的嗎?”
衆人的目光全都在此刻集中到了平度身上。
按照之前的推測,平度這時應該會說“是的”,随後請茶朔洵和文光前往朔州的州都——合宜。
但是,平度的回答卻是:“并不是。”
他在樂羽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對着在座諸人燦爛一笑,朝茶朔洵拱手道:“臣下是奉太保之命,護送主上直接返回芝草的!”
“那朔州侯呢?”
樂羽的眉頭緊皺,他向平度質問道:“州師為什麽不經過州侯就擅自行動?”
确實,州師屬于州侯統領,雖然理論上來說全國的軍隊都可以被朝廷調動,但是基本上,朝廷都會事先知會州侯,然後讓州侯發出指令在進行調動州師。
也就是說,常規的操作是,朝廷命令州侯,州侯下令給州師這樣才對。
但是按照平度的意思,他是直接就接受了朝廷三師之一——太保的命令行動的。
“臣下雖然隸屬于朔州州師,但是朔州也是柳的一州,我聽命于朝廷并沒有什麽不合規矩的地方。”
平度理直氣壯地直視着樂羽,難道他樂羽敢說朔州不受朝廷的管束了嗎?
樂羽當然不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所以他只能憋着氣坐了回去。
“況且……”
平度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說。
金闕立刻看了一眼坐在位子上,臉色陰沉的樂羽,心頭一動,了然。
——恐怕這個人是在顧忌樂羽的存在。
事實上,這樣想的人不止他一個,蒼梧也在平度中斷話音之後連連看向樂羽。
樂羽簡直要被氣笑了,他扯了扯嘴角,有些委屈地對茶朔洵道:“微臣似乎不該繼續待在這裏了。”
茶朔洵輕輕一笑,并不去管他們之間的官司,而是對平度道:“房間裏都是可信的人,昭将軍但說無妨。”
“是!”
平度領命,随後道:“朔州侯與州師已經不合很久了。”
“為什麽?”
文光心頭一跳,忍不住出聲道:“朔州是出了什麽問題嗎?”
就算他再不了解這個世界的情況,他也清楚州師對于州侯來說到底有多重要。
一位州師的将軍竟然這樣直接地說“州侯和州師已經不合很久了”,這說明他們之間的矛盾簡直到了不可彌合的地步!
平度對文光的突然出聲也感覺到驚奇,他能感覺到這位臺輔并不是什麽吉祥物,他真的很聰明,也真的明白他們在說什麽。
“是俸祿出了問題。”
既然已經主動暴露了州師與州侯之間的不合,他就沒什麽好隐瞞的了。
文光不解,“是發不出俸祿嗎?”
因為發不出俸祿,所以州師對州侯産生怨言?
“恰恰相反。”
平度搖了搖頭,“我們每個月的俸祿都是足額發放的。”
文光迷惑地看着他,“可是,既然能拿到全部的俸祿,州師和州侯之間又怎麽會不合呢?”
“問題正在于此。”
衆人的目光朝茶朔洵聚集而來。
只聽他說道:“朔州很貧窮。據我所知,朔州每年都要向朝廷請求糧食和布料的補助吧?”他看向樂羽和金闕。
“是。”
兩個人同時出聲回答道。
随後發現對方和自己竟然異口同聲,不由又同時瞪了對方一眼。
樂羽搶在金闕之前開口說道:“朔州的財政一直都很差,就算是當年度王大治的時候,朔州也只能勉強繳得起該向朝廷繳的稅收而已。”
金闕點頭,表示贊同樂羽的話,“所以朝中對朔州的要求甚至就是:它只要能向國家少要一點救濟就謝天謝地了。”
“這樣的朔州幾乎從來沒有足額發放過州師的俸祿。”
平度最後補充道:“可以說,朔州的州師基本上都只能拿到應該拿的俸祿的一半多點而已。”
文光現在基本已經明白過來了。
太平盛世的時候,朔州的州師尚且都不一定能拿到全部的俸祿,現在的年景比之盛世更是要差上許多。
可是偏偏這樣的情況下,州師們卻拿到了足額的俸祿。
“……我們朔州的州師雖然很窮,但是窮不代表沒有骨氣。來歷不明的錢,我們是不會要的。”
平度說話的時候眉骨顯著地突出,眼神像是兇猛的野獸。
明明是很兇的面相,但是文光卻覺得這個人有點傻氣。
“我們向州侯提出了很多次質疑,想要知道發給我們的俸祿是從哪裏來的。但是無論我們質問多少次,州侯的回複都是:這是州侯給你們的恩惠。”
這下子就連蒼梧也皺起了眉頭。
作為武人的他很讨厭這樣的說法。
簡直就像是把州師當成了自己的私兵一樣。
州師并不是隸屬于州侯個人的,州師屬于的是“州侯”這個職位。
但是朔州侯的這個回答,卻把州師強行歸屬于他個人。
“朔州侯……”
茶朔洵微微笑了起來,眼中閃爍着趣味的笑意,“看起來是個很有遠望的人啊。”
與其說是遠望,不如說是野心,赤裸裸的野心。
“所以,我們州師後來都只願意領取一半的俸祿。”
平度垂下了眼簾,“如果上面強行命令我們領取俸祿的話,我們就會把多的錢送到附近最貧苦的裏去。”
這樣桀骜不馴的做法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
州師和州侯之間不合,甚至可以說裂隙很深。
“……現在我們基本上已經不再聽州侯的調派了。”
文光不知為何,心髒突然不安地跳動了起來。
一個州侯在清楚自己手下的州師已經完全失去控制之後,他會怎麽做呢?
聽之任之嗎?
這位朔州侯并不像是這樣的人啊。
而且,之前朔州的州師雖然已經不聽調令了,但是至少還沒有像這次這樣直接越過州侯而聽從朝廷的命令……
心髒跳動的聲音幾乎要透過胸膛傳出來,文光産生了一種強烈的不安。
他有預感——
有什麽大的亂子要發生了!
而事實證明,他的預感真的很準。
墨池令突然從外面闖了進來,臉色白的像是見了鬼,指着門外說道:
“主,主上,城門外,又,又來了一路州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