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荒謬
第61章 荒謬
在聽到茶朔洵這樣說之後, 墨池令近乎呆傻了。
“主,主上……”
而其餘人則不約而同地這一刻伏跪在了茶朔洵和文光的身前。
他們這次甚至都沒有說出任何勸谏的話,只是沉默地跪在了王的腳下。
——但是這樣的行為卻遠比用語言來勸谏而堅決地多。
“我知道諸卿的忠心。但是請聽我說。”
茶朔洵緊緊握着文光的手, 站在衆人身前, 身姿挺立,仿佛一株松柏般傲然。
“雖然那個叫諒作的家夥把我和臺輔叫做匪類……”
他輕輕笑了笑,似乎是毫不在意這樣被稱呼, “但是他肯定很清楚我們的身份。所以, 至少在把我們壓到某處或者某人的面前之前, 那家夥并不會真的對我們有什麽不利。”
“相反, ”文光的聲音出現在茶朔洵之後, 輕飄飄的就像是風,“如果真的像平度将軍說的那樣,由他保護着我們從墨池突圍出去的話,那麽勢必就會在城中發生戰鬥,那個時候,墨池的百姓們就會遭受池魚之殃,我和主上不願意看到那樣的情況出現。”
平度聞言,立刻就皺緊了眉頭, 他忍不住出聲道:“臣下知道, 臺輔身為麒麟見不得血腥和暴力,可是有時候,血腥和暴力是避免不了的, 請臺輔以主上的安危為重!”
“昭将軍,請您注意自己的語氣!”
金闕當即出聲制止了平度對文光不遜的言辭。
但是作為被冒犯的本尊, 文光的聲音卻極度的平靜,“昭将軍, 你有十全的把握可以帶着主上突圍嗎?”
這句話一下子就紮到了平度的死穴,讓他頓時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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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和城外的軍隊起了沖突,那麽流血犧牲什麽的暫且不說,我只問你,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之後,你能确保一定會達成你預期的結果嗎?”
看着平度還在緊緊擰着的眉心,文光又繼續道:“——在那個人的兵力至少是你的兩倍的情況下。”
平度身上的那股氣勢徹底消了,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臣,臣沒有辦法保證。”
“那麽,最佳的方案就是主上說的那樣。把我們交出去,這樣不僅墨池不會受到兵鋒的騷擾,我們的安危也可以暫時地保全。”
“可是這樣的話,主上和臺輔不就落到了他們的手裏!”
金闕說出了大家最擔心的地方。
他們之所以要反對茶朔洵的話,正是因為害怕他和文光會落到敵人手中。
那樣的話,他們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所以,這回就拜托大家做一回真的“土匪”了。”
茶朔洵對着愣住的衆人,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
墨池的外城不知是出自哪一位城主的授意,建造得格外堅固又高大。
城牆之外,諒作正唾沫橫飛地對着操作雲車的士兵指點江山,“……把這個東西架好之後,所有人就一股腦往上沖!”他的手在雲車的車身上拍的“啪啪”作響,一臉傲慢地說:“只要有這東西,那麽再高大的城牆都像是紙一樣脆弱。”
當着他的面,士兵們全都對諒作的“高言”報以點頭和贊同,但是在他看不見的背後,但凡老練點的士兵全都翻起了白眼。
——真是個只會誇誇其談的草包,也不知道上面的大人怎麽會讓他來做将軍?
幸好他們還不知道諒作是土匪出身,不然軍隊可能就完全喪失了對主帥的信任了。
而這個家夥的好運還遠不止于此。
因為城門打開了。
諒作完全愣住了,他的腦子有一瞬間的混沌,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眼前的事情是怎麽一回事。
——門就這樣開了?都不反抗的嗎?
事實上,不只是諒作搞不清眼前的情況,所有的士兵全都和他一樣弄不明白。
而反應最快的是諒作手下的兩個旅帥。
“将軍,裏面的人要出來了。”
其中一個名叫飛鴻的旅帥,掩飾住自己眼底對諒作的不屑和鄙夷,上前說道。
“啊,出來了。”
雖然被提醒了,但是諒作還是只能沒有主見似的跟着念着。
“所以您應該準備去迎接了。”
飛鴻見諒作還是沒有動靜的樣子,終于忍不住提醒道:“主上和臺輔要出來了。”
“主上”兩個字頓時就如同劃過夜空的閃電般劈醒了諒作混沌的腦袋。
他的思緒一下子就從怔愣中清醒了過來,并且腦子轉的飛快。
“什麽主上,他們只是冒充主上的匪類罷了!”
諒作的嘴裏這樣叫嚣着,但是眼神卻飄忽着不敢向洞開的城門方向看,相當得色內厲荏。
飛鴻的臉上掠過了一絲極快的厭煩,但是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他只是唯唯地應是。
或許是飛鴻順服的态度讓諒作感到滿意,諒作原本有些心虛的神色也變得安然起來。
——對呀,憑什麽說裏面的是王和麒麟,明明恒光大人說那裏的不過是個冒充王和臺輔的騙子而已。他要相信恒光大人,恒光大人那麽聰明,他說的一定是對的。
但是再多的心理建設,在諒作看到從城門裏走出的那兩個人時,便全都失去了作用。
丈高的城門中,只有兩個人走了出來。
已是近午時了,陽光徹底穿破了厚重的雲層,灑落在了青灰色的磚牆上面,也落在了從中步出的端麗青年的茶色長發,與銀發少年白雪似的肌膚上。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奇異的光彩環繞在這兩人身上,盡管漂亮得不話,但卻讓人覺得心頭陡然一顫,就像是有什麽沉甸甸的東西壓了下來。
宛如在仰望淩雲山一樣!
先是跪下了一人,随後又稀稀落落地跪下了數人,乃至于最後,除了諒作以外的所有兵士全都伏跪了下來。
諒作看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兩個人,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只覺得自己被一種恐怖的氣勢籠罩了,四肢變成了木頭,長在了地裏,血液全都凝固了。
他就這樣呆滞地僵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茶朔洵牽着文光,不緊不慢地,從城門下的陰影之中走到了天光之下。
他穿着一身尋常的雪青色衣袍,頭上束着玉冠,臉上噙着春風般和煦的微笑,像是個風雅至極的貴公子,閑庭信步,卻又巍然如山。
而文光則一身玄色,這沉重而又肅穆的顏色向所有人昭示着,眼前這個少年,是天意的化身。
兩個人慢慢地路過了木偶一般凝滞的諒作,他們誰都沒有給這個人一個餘光,就這麽無視了他。
“……按照你們的要求,我和臺輔出來了。”
茶朔洵的腳步,在越過了諒作之後,停在了伏跪在地的飛鴻和另一名旅帥面前。
華麗的嗓音,仿佛是某種玉器嗡鳴,又像是從九天上垂下的綸音,讓聽到的人全都一陣恍惚。
——這就是王的聲音嗎?
還不等衆人在心中找到答案,随即,另一個與茶朔洵的聲音截然不同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那麽諸位是否也該撤兵,離開這處無辜的小城呢?”
——這個聲音是多麽的悲憫啊,這就是麒麟的聲音嗎?
這一刻,這樣的印象深深地印在了在場的所有人的心中。
衆人心中的波動難以言喻,酸澀有之,喜悅有之,悲苦有之……
所有人的眼眶都忍不住熱了起來。
他們就這麽得到了麒麟和王嗎?
在經過了這漫長的等待之後?
這個問題不需要再有人替他們回答了,因為答案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的心中。
可是知曉這個答案卻并沒有給他們帶來任何的歡喜,反而在這一刻,一種巨大的悲哀降臨在了他們的腦袋上。
因為他們居然要以“匪類”的名義将王和臺輔一起抓起……
飛鴻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站起來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将茶朔洵和文光帶上了那輛準備好的馬車的。
他看着那輛被咒文層層覆蓋着的馬車,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被無數根針紮穿了又放在火上炙烤成了灰燼。
但是越痛苦,飛鴻的表情就越平靜,平靜到了連諒作都感覺到奇異的程度。
那個土匪騎在高高的馬上,看着被層層士兵包圍着的馬車,感覺既羞恥又恐懼。
——他居然就那麽被無視了!明明他才是這只軍隊的主将,可是那兩個人居然只和區區那兩個旅帥說話!
諒作感覺自己好不容易披上的一層名為“将軍”的皮,被人狠狠地扒了下來,露出了那裏面,最龌龊,也是最真實的那個土匪。
出于這種隐秘的情緒,他不停地用眼睛去瞟周遭的人,希望從他們的表情中能看出什麽對他不敬的蛛絲馬跡來。
這樣一看,他就注意到了飛鴻平靜的面容。
“咦?”
諒作駕着馬走到飛鴻的身旁,眼中閃爍着精光,“飛鴻小弟果然不愧是被州侯器重的人,居然完全沒有被剛才的事情影響……”
試探的話語從身邊的男人口中傳來,飛鴻藏起眼底最深的那抹厭惡,平靜地說道:“剛剛發生了什麽事?屬下只是完成主公的指示而已。”
諒作嘴角的笑容慢慢變大,他感覺這句話一下子就安撫了他的心虛和恐懼。
他大聲的稱贊道:“沒錯,你這樣才是忠心之士,軍人只需要服從就是了!”
飛鴻聽到這個人的話,在心中悲哀地冷笑:所以,就算明知道州侯說的是謊話,犯下了謀逆的大罪,也要堅定地執行是嗎?
諒作還在那裏滔滔不絕說着朔州侯對他們的恩義。
而飛鴻的心中卻覺得荒謬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