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是國之過

第66章 是國之過

悲痛的哭聲在安靜的屋子內回蕩, 但卻沒有人去制止墨玲這堪稱是放肆的舉動。

“……為什麽,大家都只是想要好好生活,變成浮民是我們的錯嗎?被那個人欺騙是我們的錯嗎?到底是誰的錯, 讓我們變成這樣啊!”

墨玲哭嚎着喊出了在心頭積攢了許久的質問, 年輕又稚嫩的聲音讓在場的人無不觸動。

在好似在苦汁中浸泡的日子裏,無數人的苦難醞釀成了她這個疑問,但是沒有人可以回答, 她也沒辦法從生活中得到答案。

大家的臉上都是忍耐到悲傷的神情, 本來就是苦澀地艱難生活了, 如果再去探尋這苦難的源頭, 只會讓他們更加絕望而已……

但是——

“不是你的錯。”

茶朔洵的聲音響了起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彙聚到了他的身上。

文光看向那雙眼睛,裏面有些東西深深似海,又沉沉如山……

——啊,這個人就是自己選擇的君主啊。

文光讀懂了他的心意。

一抹會心的微笑在他的唇角彎起,他垂下了眼眸。

“天象有錯,這是天災,原朔州侯有錯,這是人禍, 但是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都不是最大的錯誤……”

茶朔洵輕輕嘆息着, “……犯下了最大的錯誤的,是國家啊。對天災沒有反應,置苦難的百姓于不顧, 讓他們無助地淪落為浮民……”

他看了一眼雙目紅腫,眼下猶有淚痕的墨玲, 隐去了那樣冷酷又高高在上的目光,神色寧靜又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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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在第一時間甄別出恒光那種敗類, 讓本就艱難生存着的百姓們淪為他砧板上的魚肉……”

墨玲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笑容,像是承受着一切,背負着一切,那麽沉重,卻又那麽讓人安心。

“是國家犯下了無作為的罪啊。”

茶朔洵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感情,他的目光對現在的墨玲來說也太過複雜。

但是墨玲從幼年時便一直不得安寧的內心,卻在這一刻無端地穩穩落了一下來……

“不作為有時候就是最大的錯誤。這是“怠惰之罪”!”

文光終于露出了微笑。

“你只是個孩子,一直以來你都做的很好了,辛苦你了,墨玲。”

文光摸了摸墨玲枯黃的頭發。

沉沉的,穩穩的力度落在了她的頭上,就像是一陣風,終于吹散了這個雖然年幼,但卻已經歷經滄桑的少女心頭的濃雲。

眼淚再一次從眼眶中留下,但是這一回,墨玲卻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因為無助和絕望而哭泣了。

女官給墨玲擦了擦眼淚,她慢慢地收住了淚水。

“我是偶然聽到朔……大逆罪人的話的。”

文光聽到墨玲稱呼的不自然,知道她還沒有習慣對恒光稱呼的改變,因此微笑道:“按照你習慣的稱呼就好了。”

墨玲怯怯地點頭,然後攥着手帕,看着文光和茶朔洵說道:“我因為嘴巴很緊,所以被州侯的家宰選中,成為了替州侯打掃房間的下人。前幾天的早上,我和往常一樣,到州侯的房間打掃。

本來我應該在午前就離開州侯的住所的——因為州侯有午睡的習慣——但是那天我實在太累了,所以一時不注意便睡了過去,等到我醒來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已經快要午間了。

我本想着趕緊離開這裏,但是不曾想州侯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家宰在我擔任這項工作的時候就告誡過我,絕對不要在州侯休息的時間出現在他對面前,因為我們這樣的人太過卑賤,會玷污州侯大人呼吸的空氣……”

文光聽得冷笑了一聲,不屑地說道:“到底誰才是卑賤之人?人的德行和所處地位的高低可沒有多少關系。”

茶朔洵笑着看了文光一眼,對墨玲道:“你繼續說。”

墨玲點點頭,“所以當我發現州侯快要進來的時候,我根本就不敢出去了。幸好因為我一直打掃這處房間,所以對裏面的布局相當了解。我立刻就找到了一個櫃子躲了進去,然後州侯也在這個時候進來了。”

墨玲說着還心有餘悸地摸了摸心口,似乎又回憶起了那時緊張的心情。

“我以為州侯是進來午休的,但是沒想到當時除了州侯以外,還有一個男人也跟着進來了。”她皺起眉頭想了想,“州侯好像是叫他安琥!”

當墨玲說出安琥的姓名時,一直在一旁安靜侍奉的女官居然驚地突然叫了出來,“不可能!”

而茶朔洵則露出了沉思的表情,“這個安琥,莫非是從前戰死在長亭山的前朔州師帥?”

文光這下子明白女官為何會突然驚呼出聲了。

一個本該死去的人怎麽會突然又活了過來,還和朔州侯有了來往呢?

為了讓文光更好地了解這個安琥,茶朔洵還簡單介紹了一下這個人。

“這個安琥本姓路氏,出身朔州臨近的連州,從祖父輩起,家中便是大富豪。按照他的家庭狀況,他本來不應該投身軍旅的,但是這家夥為了進軍隊,不惜和家族斷絕了關系,所以在軍士之間也算有點名氣。後來他因為才能出衆,所以被拔擢去讀了軍校,等到畢業之後,便被分到了朔州。幾年前,我奉命清繳長亭山的土匪,這家夥當時就在朔州師中,作戰相當勇猛,不失為一員猛将。但是,在最後和土匪決戰的時候,他卻不幸被人偷襲墜入了山崖,後來朔州報上的戰損名單上也有此人,我們便以為這個人已經死去了。”

一旁的女官連連點頭,見文光的目光看了過來,才小聲地說道:“安琥大人很喜歡和我們女官說笑,所以他在女官間的人緣一直都很好。那時候我們聽說他去世了,都傷心了很久呢。”

這就解釋了她為什麽在聽到安琥的名字時會如此失态。

“原來如此,”文光道:“且不管這個人為什麽會沒有死,他和恒光說了什麽呢?”

墨玲回憶着那兩個人的對話,說:“那個男人對州侯說:諒作未必能回來,州侯還是要做兩手打算。而州侯的回答則是:他已經考慮過了,如果諒作能回來,那麽最好,朔州從此沒有後顧之憂,大家還能像以前一樣,但是諒作如果不能回來,他就只能從此避居長亭山了,還好這些年他一直在那裏布局,總算還能在那裏直到老死。”

果然,茶朔洵在心中暗道:恒光果然是躲進長亭山了。而且他還從這兩個人的對話中聽出了點別的東西。

“看來長亭山中的土匪不僅僅是土匪那麽簡單。”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難怪這麽多年過去了,長亭山中的土匪一直沒辦法清剿幹淨,反而還有約繳越多的趨勢。”

墨玲這時猶豫地說道:“其實浮民間這些年一直流傳着做了土匪就會吃飽穿暖,甚至吃香喝辣的流言……”

文光目光深深,“又是浮民,恒光這家夥不會是故意制造了大量的浮民,就為了滿足他對礦山挖掘的需要和補充私兵的需求吧。”

茶朔洵輕笑了一聲,“聽起來像是那家夥會做的事情,但究竟是不是,只能等抓到他之後,我們再來問他了。不過,長亭山啊……恐怕暫時是不能把他揪出來了。”

文光也點了點頭,“确實,這個長亭山已經被他經營了這麽久,恐怕裏面早就被他建設地鐵壁銅牆一般,搞不清楚裏面的狀況的話,只怕進去容易出來難啊。”

見文光有些惆悵的模樣,茶朔洵握了握他的手,“暫且先放過他。我會讓朔州師把長亭山團團圍住,封鎖住所有可能出入的地方。”他眯了眯眼,“既然他喜歡躲着,就讓他躲好了,長亭山雖然大,但是也不是真的萬全之地,等到我們返回芝草之後,只需要派來王師,抓他就如同甕中捉鼈。”

文光聽他這樣說,也慢慢醒轉過來,“是,當務之急,我們還是要先返回芝草才是。”

只有先正名了,他們才能名正言順地處理朔州的這一攤子事情。

他在心中默默地告訴自己:不急,他和茶朔洵還有很長的時間。

這時,文光轉向墨玲問道:“墨玲,你還記得你出身的裏家是哪裏嗎?我可以重新授予你田地和戶籍。”

但是墨玲卻搖了搖頭,“那個地方已經不在了。因為土地太過于貧瘠,那裏的百姓早就慢慢全都離開了那裏。其實在父親死後,我有想過重新帶着母親回到那個裏家,畢竟即使再貧困的地方,也可以給我們提供一點庇護。但是等我悄悄回到那裏的時候,那個地方已經完全被抛棄了。”

“這樣的話。”文光思考了一下,“按照柳的法律,你出身的裏已經消失了,那麽只要有其他的裏願意接納你,那麽你就能重新獲得戶籍。”

墨玲的心快速跳動了起來,她有點明白文光接下來要說什麽了。

“……墨玲,我聽說麒麟會被直接授予首都所在的州作為封地,成為那裏的州侯。等到我成為寧州州侯之後,我可以替你在寧州安排一個裏落籍,那時候你不僅不再是浮民了,而且還可以去讀小學,你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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