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

陳澍一愣,那老頭卻哈哈大笑起來,把手裏的小冊子複又打開,用手指壓住了一邊,沖着陳澍就是一舉。

天光越發亮了,甚而有些刺眼,老頭這麽一舉,吓得陳澍想也不想地捂上了臉。四個指頭緊緊并着,一絲光也透不進來,自然一絲那冊子上的“少兒不宜”也瞧不見。

“你方才當真沒看?”那老頭問。

“真沒有!”陳澍大聲應道,“我不亂看旁人東西的!”

“那你現在可以睜眼看看,小丫頭。”

“我……我就不必睜眼了吧,老人家,”陳澍還是死死捂着眼睛,結結巴巴道,“我、我對這東西沒興趣的。”

這回插話的是雲慎:“你睜吧。”

“我、我不睜,老人家你收回去吧!”

“你再不睜眼瞧瞧,”雲慎道,話中有難以抑制的笑意,“這位老人家都舉累了。”

“我……”陳澍又想辯,想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撤手回頭,氣沖沖地同雲慎強嘴,“你怎麽還拱火,你站哪邊的——诶?這冊子是空白的?”

只見那本冊子被老頭子舉到她面前,上面果真是一個字、一筆畫也不曾寫過。

白得就好似自淯水船頭上能望見,兩岸連綿山脈之中的那一線天。

陳澍不過側了半邊臉,也就是剛睜開眼那刻突然看見陽光,眼前花白一片,故而沒察覺出來,這會說了半句話,眼前能看清了,自然後知後覺地發現了眼角餘光裏這一片素白。

“——哎呀,你捉弄我!”她氣呼呼地叫了一聲,有些惱羞成怒道,“你這老人家怎麽這樣!”

被她這麽一斥,那老頭子也不惱,笑着把冊子收起來,一指陳澍身後的破木桌,道:“我怎麽了?你這小丫頭擾我清夢,倒不許我捉弄你一下?還不快把我那寶貝桌子搬回來?”

他說着,陳澍還呆立在原地不知道生什麽氣呢,一旁的何譽已上前來了,拍拍陳澍的肩,先一步單手把那破木桌挪了回來,溫聲道:“實在不好意思,老人家,我們是來報名的。請問這裏是論劍大會的報名處麽?”

“這還不錯嘛。”那老人咂咂嘴,這才撩袍坐下了,複擡頭,瞅了眼三人中最末的雲慎,又打量了眼其他幾人,道,“是不是報名處,你自己不會看麽?那牌子上寫得清清楚楚,喏, ‘論、劍、大、會’,小兄弟,不會不識字吧?”

“你這老頭好生乖僻,”不等何譽答話,陳澍便搶話道,“我何大哥是禮數周全,問你一句罷了,若看不懂那字,我們找你做甚呢?”

那老頭也不擡眼,手裏不停地把舊木桌上的幾個冊子收攏起來,哼哼道:“小丫頭氣性還挺大。你也報名?”

“報!”

“你是哪個門派的弟子?自己找,”老頭回身朝着紅牆一指,“那榜上若有了就來右手邊登記,若沒有,那就來左手邊登記,然後交五兩銀子。”

三人這才循着那手看向立在大道正中的這堵紅牆,不看不知道,那遠處看起來似丹楹刻桷一般的起伏,竟是細細地寫着足有上百個門派的名字,從頭頂一直密密麻麻地排到腳邊。

最頂上的十五個門派,自然是那傳承數百年的六大九小,一眼望去很是明顯。再往下,墨跡雖然還濃,不似這最初十五個門派那樣已然掉色掉得有些分辨不清,但這些個門派卻不像留在紅牆上的名字一樣有這麽好的運氣了,十個裏有九個都消亡在了史書的邊角裏,甚至有的,若不是有這堵牆,早已散佚得名字也無人知曉了。

就算剩下了那一個半個,留存到今日的,也不一定有這空閑與金錢派人不遠萬裏地來參與這論劍大比,認真說來,或許還不如那些靠手上功夫吃飯的江湖散人,他們本就四海為家,來這一趟倒還容易些。

出身寒松塢,何譽自然不必再找,不消片刻便和那老頭好聲好氣地登記上了,拿了個不知作甚用的小牌子,站在紅牆邊默默等着陳澍。

卻眼見陳澍從踮着腳到辛苦地蹲着仔細翻看,接着又這麽來回了三次,苦苦找了好一陣,也沒瞧見天虞山這三個字。

“你們宗門是不是有別的名稱?”何譽好心提醒,“就叫天虞山麽,或是建在天虞山而已,還有旁的門派名?”

“天虞山……天虞山劍宗吧。”陳澍道,連着看了這麽多字,就算是她,也有些頭暈眼花了,只是還不死心,吱唔着又道,“誰知道我門派正經叫什麽名字啊!難不成就叫劍宗,或者什麽陳家門……也沒有陳家門啊!”

“指不定這上面就沒有呢。”雲慎道,只有他并不着急,等在遠處,只望人群裏時不時張望一下,倒好似無所事事。

陳澍回頭一看他這樣,一下洩了氣,坐在地上,抱着腳抱怨:“你怎麽就知道一定沒有呢!我師門可有名了,我師父可是大名鼎鼎的幹鈞劍!”

“姑娘不如仔細再理理。”雲慎見她這無賴樣,勾了勾嘴角,壓下笑意,又走上前來,半蹲着同陳澍說,“你那宗門,不是從來不許你下山麽?敢問你可還記得你們宗門建立了多少年?”

陳澍怔怔地看着他。

“千餘年吧……哎呀!也是哦,這論劍大比都還沒有我宗門在的時間長呢,這千年來又無人下山,當然是沒有的!還是我師門要歷史悠久些!”

說着說着,她的神色又肉眼可見地不再沮喪了,眼睛裏流轉着霞光一般的流彩,好一個生機勃勃,仿佛瓢潑大雨過後擠出泥地的小苗,直看得雲慎也頓了頓,側開臉來。

陳澍也不甚在意地轉回頭來,從地上興奮地跳起,往那險些又要睡着的老頭子和那舊木桌去了。這回她學乖一些了,不再把那舊木桌一把抽開,只是也并沒有全然學乖,一掌猛烈地拍在這老舊的木桌上,把這木桌拍得幾乎搖搖欲墜。

裝睡的老頭子也立刻坐了起來,連聲道:“祖宗,你為難我也別為難這桌子啊。”

“我要報名,老人家你先別睡了,我師門不在上面,要登記在哪個冊子上?”

“那你銀子呢?五兩,交給我就行。”

“啊?真要銀子啊?”陳澍問,她回頭瞧瞧那牆,又指着牆上那些字,道,“……原來如此,若是我師門在上面就不需要銀子?可以登記在那‘少兒不宜’的冊子上?”

“你若想,我給你登記在參賽門派的冊子裏也成。”老頭子慢悠悠地說。

陳澍大喜:“真的?看不出來你人還挺好,老人家。”

“真的。登記新門派也在這邊,你師門名字是什麽?”

“天虞山劍……就天虞山吧!”陳澍還頗認真地猶豫了一番,見那老頭果真翻出另一本原先登記過何譽的冊子,喜不自勝,連道,“我乃陳澍,耳東陳,及時雨的那——”

老頭攤開那冊子,擡頭道:“都記住了,那就交五十兩銀子吧。”

“啊?”

“大驚小怪什麽?”老頭哼了一聲,“光一個人就得交五兩,現在一個門派只需交五十兩,不劃算麽?大會都虧慘了,還想要怎樣?”

——

一番讨價還價後,大約是雲慎只“冷血”地作壁上觀的原因,陳澍慘敗于這紅牆之前,含淚掏出了五兩銀子。

說讨價還價其實都高擡她了,畢竟那老頭一說論劍大會已然虧慘,她當即便全盤接受了,別說心下起了愧疚,連面上都不好意思了。她只試探地瞧了瞧雲慎,甚至有幾分像是當着雲慎的面還價幾句充充樣子罷了。

報過名,又拒了那老頭要不要買劍的問題,三人才往那紅牆後走。

這紅牆之後果真藏着個大門,過了門向前行,一路盡是嚴整得堪比宮牆的高牆,牆內守衛森嚴,近乎五步一崗,走了不過一會,就到了何譽先前拿到的小木牌所指的地方。

是個幹淨溫馨的小院落。

房間足有四五間,附了一個小廚房,院中各式各樣的武器架也都齊全,還專門拓了一片以供平日練習的空曠地。

陳雲二人沒帶什麽包裹,一身輕,但何譽畢竟是代師門參賽,背了不少東西,這便又是好一陣收拾。

他收拾的時候,陳澍記挂着她那把劍,很是“通情達理”地去院中亂轉去了,讓出房間容何譽獨自收拾。

只是何譽畢竟帶了不少東西,這院落卻是廿尺見方,再怎麽轉也轉不出哪裏去,陳澍這一晃悠,不知不覺間爬上了院牆,坐在磚瓦上往隔壁一瞧。

險些沒教她驚得叫出聲來。

需知這院落之間安排也不盡是單憑門派排行,畢竟這大比還沒開始,誰知道五年光陰過去,如今門派之間又是孰強孰弱?這排次為求公平,自然是根據門派到達點蒼關的時間來。

同坐一艘船,先下船的碧陽谷和後下船又繞了些遠路的他們三人前後腳到達。

陳澍在屋檐上這一瞧,幾乎和隔壁正帶着師弟師妹練劍的李疇四目相對。

她急忙俯身下來,捂着自己嘴巴從屋檐上跳下來。雲慎正從房內出來,一時不察,好險沒給她砸回去,急急地撤了一步,冷着臉伸手幫她拍了拍從屋頂帶下來的塵土。

“你收拾好了麽,就上蹿下跳的。”雲慎問。

“收拾?這麽急幹什麽?”陳澍說,轉頭去問也剛從屋內踏出一只腳的何譽,“你們出門有事?”

雲慎卻不答,拎着她又下手不留情地狠狠拍了兩下灰,才面色嫌棄地點點頭,同何譽一對眼色,迳直拉着她出門去。

“哎!怎麽回事啊?”陳澍又被拽着走過那道高牆,穿過一道道關卡,從這住宿的舍院裏出來,也沒得到雲慎的回答。

反倒是何譽見她不解,輕聲回了句:“你待會就知道了。”

三人将要走出那大門,陳澍察覺到雲慎的腳步一下放緩了,神情也奇異地變回了溫和,一副不過是出門逛逛的閑适樣子。她再去瞅何譽,也是努力放松着神情,不過那一只落了單的眼睛稍顯特殊,來來回回,一直繞着路過這院舍的人流中的某個方向看去,嘴巴不動,但壓低了的聲音穩穩地傳進她耳朵裏。

何譽在問雲慎。

“是這男的沒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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