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陳澍就這麽真如同燕子一般靈巧地一跳,從空中躍回臺上。
臺下衆人接連的抽氣聲中,報出比試結果的人活活把那後半句吞了回去。臺上,那老婆婆幹癟陰森的面容也第一次出現了形于色的錯愕。
陳澍卻面不改色,拍拍手掌,指着那砸落在臺下的拐杖,納悶道:“你怎麽不抓穩,高空抛物很危險的,老婆婆,砸到人怎麽辦。”
“你——”
“哦對。”陳澍又誇張地歪了歪頭,仿佛才想起來一般,自顧自道,“你方才所言,是說臉上的血是人血?——那就對了,你這是故意撞我下去!你原來是個惡人!”
“呵,這個世道,”那老婆婆面露不屑,當着陳澍的面,惡狠狠吐了口唾沫,道,“不當惡人,難不成還有傻子要當好人?”
“你行壞事就是惡人,做善事就是好人,與世道何幹?”陳澍道,“枉你白活這麽多年歲,竟連這麽簡單的道理也不明白麽?”
那老婆婆被激得目眦欲裂,陰森森地道:“你這女娃……飽漢不知餓漢饑!等你在這世間多走走,多看看,到時,總有能教你吃夠的苦頭!”
“這你就想岔了,”陳澍笑了,竟也動了氣,朗聲道,“你們這些惡人,為非作歹,竟能活到今日,我看你們吃的苦頭才是最少的!我若是天道,早把你一刀刀剮了,取了幾人之血,便叫你分屍幾塊,不得好死!”
“你若有膽,便盡管來取!”那老婆婆恨聲道。
“好!”
陳澍不再啰嗦,朗聲應這了一句,便躍身上前,幹脆利落地揚起右掌。
只見那揚起的手掌,就這麽不加掩飾,平實地正對那花臉婆婆的頂門拍去,如泰山壓頂,似有萬鈞之勢,威懾得人動也不敢動,那花臉婆婆只看一眼,便緊閉上眼,面露懼色。
——“我認輸!”她用她那怪異的嗓子尖叫道。
陳澍背着光,那掌如同鐵掌一般,仍舊朝這老婆婆額頂拍去,眼見着要把她頭顱打碎,教她腦漿直流,吓得她嗓音也破了,面上臉色直變,厲聲喊:“——認輸後不能再比了!”
臺下那唱勝負的官差也高聲喊道:“二十八號!對方認輸後不可再比!否則取消資格!!”
“——救命啊!殺人——”
這“殺”字出了,陳澍的右掌這才堪堪停在那婆婆的頭頂。那掌風之快,哪怕用勁止住了,卻也已把這花臉婆婆右耳活生生削去了一截。
過了許久,又或許只是一息,那傷口處的血才漸漸滲出,眼色暗紅,一如她臉上抹着的那些血痕。
“——你不是殺了挺多人的麽?”陳澍直道古怪,“怎麽膽子還不比前些日子我抓的那個小賊?”
——
臺下人不知這臺上一番小話,只看得見陳澍飛身躍回,那老婆婆莫名被吓破了膽。還當是為她輕功所折服,兩人相約停手,就這麽不打了,好些人連聲抱怨不盡興,不過瘾。
這原本擠得吵鬧的臺下登時走了一波。
等陳澍順着那樓梯先行下來,門口已經變得稍顯冷清了,三三兩兩的觀衆圍着,大多也是為了去瞧那下一場的比賽。何、雲二人,站在一塊,一個是戴着眼罩,滿臉兇相,一個是面如冠玉,一身灰袍,在這三五成群的觀衆中格外明顯,陳澍一眼便從衆人中瞧見了,興沖沖朝他們去。
何譽自然是滿口贊譽,還未走進,便聽得他道:“姑娘的輕功真是越發好了!”
“那自然!”陳澍停在二人面前,叉着腰,興沖沖道,“你們方才瞧見我同那老妖怪搏鬥了麽?”
一來一回,說起來是漫長,可籠統也不過片刻時間。加上最後那一招是近身相搏,又是徒手,臺下怎麽看得真切?只何譽向來好說話,又樂得捧人,一來二去,又是誇陳澍出手利落,不過片刻——旁的臺子甚至還沒開打——便贏下了比賽,又是誇她俠肝義膽,面對強敵也不懼,很是說了一通這花臉婆婆以往的戰績。
這一提,陳澍才知道,十餘屆論劍大比,這花臉婆婆雖不曾闖入下一輪,卻着實有些名氣。不為旁的,原先何譽用來吓陳澍的那幾個殘忍比試,當中有一例,便是出自這花臉婆婆。
她确實是活到如今耄耋之年,可在這幾十年間敗于她手的參賽者就沒有這樣好的運氣了,來得及喊出認輸的,大多被打斷了手、打斷了腿,若是那些來不及喊出認輸的,便是當場被這婆婆活生生打死在場上,血濺論劍臺。
陳澍聽到一半,面露訝然,道:“怎麽此人惡行累累,竟也能來參加這論劍大比?”
“因為行走江湖,并不止靠純粹的善惡。”雲慎淡然道,“江湖事,除了是非曲直之外,還講一個‘義’字。昨日你殺我全家,今日我屠你滿門,恩恩怨怨自古常有,有些宿怨,甚至比這朝堂還久,怎麽管得?就單說這比試,刀劍無眼,既然賽前亦說了生死不論,那就算她把對方打死了,你怎麽真同她算賬?”
“你管他什麽恩不恩怨不怨,什麽‘刀劍無眼’,依我看,這才是謬論哩!”陳澍回頭沖着他揚起下巴,道,“刀劍再無眼,可人的眼睛總不是白長的吧?幾十年習武,連如何傷人、如何不傷人都不知,這武不如不習!反正若是我,是絕不會教我的劍傷無辜之人半分的!這花臉婆婆如此累犯,顯是心術歹毒,為何又不能同她算賬?難道這武林中人的幾條命,也比不及這五兩銀子的參賽費麽?”
“哪有你想得那麽輕易。”雲慎輕笑一聲,道,“且不說旁的,就算這花臉婆婆該被驅出點蒼關,教她再不得參賽,請問旁人呢?就當是某人一時失手,學藝不精,傷了對方,這又當怎麽斷定?若果真一棒子打死,往後都不準參賽,衆人自危,比武時難免畏手畏腳,這便與大比本意相悖了。”
陳澍自然不服,一個勁往雲慎那邊湊,道:“辦個比試,哪有那麽多講究,不死人而已,有這麽難麽?”
她本就是極大膽,極沒有分寸的人,這一湊,便是近乎貼着雲慎,呼吸打在他的衣襟上,再往領口裏竄,掠過那脖頸上的皮膚。
“這些惡人又不是因為這論劍大比才當的惡人。”雲慎道,任由陳澍壓低了腰,額頭徑直湊到了他的鼻尖,也不退不讓,只道,“你就算端了整個論劍大比,這些惡人也照樣行惡事,有什麽分別?弱者何辜,但在這江湖之中,卻只能指着報應。”
“好了好了,這不是贏了麽?”何譽腦袋都大了,連連勸道,“你們二人吵什麽呢?有這個空當,不如去沖着那老妖婆罵上幾句,你說是不是?”
“報應?哪有報應?我可沒瞧見報應。”陳澍也哼了一聲,聽勸地直起了身子,輕快道,
“信報應,不如信我哩!”
這下何譽也笑出了聲來,道:“是是是,信你!你可是行俠仗義的大英雄,有什麽事情你不能擺平的?就是去坐堂審案,也不在話下!”
第二場的兩個參賽者上了論劍臺,也不知打得怎樣,樓下觀衆又爆發出一陣聲浪,議論紛紛,又有方才離開的觀衆往這玄字臺來,何譽這話幾乎被淹沒在熱哄哄的人群中。
但陳澍也知道他必定是在誇自己,心情轉好,笑眯眯地正要附和,便聽見身後有人無端回了一句。
“聽何兄這意思,我竟不知,這坐堂審案,原是這麽簡單的事?”
一聽有人駁話,陳澍又不自覺地去偷觑雲慎的臉色。只是這聲音自她身後傳來,又怎麽可能是雲慎,她只瞧見雲慎的視線也往她身後看,繼而開口。
“沈右監。”
于是陳澍也飛速轉了個身,便見身後果然站着那沈诘,離得近了,能看清她今日穿着的競不似原先那樣一身簡單,而是仔細地戴着官帽,身着官服,靛青綢袍之上仔細繡着似雁似鶴的圖樣,被光一照,活了一般若隐若現。
只是若再後退一步,瞧瞧沈诘面上那不甚自在神色,就與這身官服不怎麽搭了。
陳澍眼神一路直飄,往她身後看去,果真什麽也沒瞧見,有些索然。
“哈!姑娘是在找什麽呢,今日可不敢帶她來。”沈诘越過陳澍,看向她身後二人,面上帶笑,又朗聲道,“不必客氣,閑話就不多敘了。我是來替人遞個消息的。兩刻鐘後,論劍大比第二輪的抽簽也要開始了,還請何大俠移步。”
“哦!對!”何譽恍然,“是我忘了此事!多謝沈大人!”
“何大俠既找得到路,我就不去了。”沈诘爽朗一笑,沖着雲慎也點了點頭,道,“本就是嫌這比試過場多,出來躲懶的,幹脆直接躲回我自己的衙門看卷宗去了。”說罷,也不等答話,便有些自行其是地轉身離去,官袍帶起一陣風。
何譽也同他們做了個手勢,急匆匆往那人流中去。
轉眼,這一番交談結束,一人往外走,一人朝着人流中心去擠了,站在原地的只留下他們二人。
雲慎又瞧了眼陳澍,并未擡腳。
“你不跟他去瞧瞧麽?”他開口道。
不等陳澍應下,他又道。
“我知道你方才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