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寒松塢,何譽!”
陳澍聽了,還兀自高興着呢,沖着人群中的何譽連連招手,神情雀躍,就差叫何譽快些走過來了。
而何譽,被這麽一點,在衆人的注視及懸琴的低聲鼓勵中,只得硬着頭皮上前。他是知曉陳澍的厲害的,不說是知曉,從丈林村怒燒馬匪,到點蒼關輕取擂主,他都是瞧在眼裏,記在心上的。
彼時的何譽,不能預料此刻情形,自然是既欣慰又欽佩,真心為陳澍而快意。當然,他此刻也是快意的,不僅快意、欽佩,而且還有一絲的膽怯了。
陳澍功力高深,他心裏是有數的,陳澍下手沒什麽輕重,他心裏大抵也是有數的。
但這邊陳澍如此熱忱,心無城府地沖他招着手,何譽便也只好也沖她點點頭,又快走兩步。他不比陳澍個頭小巧,從這一席的人中走出來,還頗費了些功夫,但陳澍一直站在原地,很是乖巧地等着,瞅着他,兩頰被曬出了紅暈,瞧着也是熱乎乎的。
于是何譽那神色便不自覺又帶上了些許笑意,像是哭笑不得似的,先應下了陳澍,一齊上那論劍臺時,又忍不住道:“……怎麽瞧着你這麽歡喜呢。”
“一起比,難道不歡喜麽?”陳澍反問,“這不是說我與何兄很有些緣分麽?”
何譽被她這理直氣壯的反問駁得一怔,竟還真這麽想了一想,才又反應過來一般搖搖頭,失笑道:“可這‘緣分’也分好壞,我們這是論劍大比,又不是旁的,這在論劍臺上殺個你死我活的‘緣分’,恐怕就沒那麽妙了……”
“哎呀!”陳澍道,“你是不是也跟那雲慎一樣,不信我手裏頭是有分寸的?我可是心善的很,一個人也沒殺過,頂多缺胳膊斷腿的,你放心好了!”
此言一出,何譽更是搖了搖頭,不過此回顯是無奈,笑着道:“好,好,我是信咱們小澍姑娘的。”
二人這一番話是在上臺之前,畢竟一個南臺一個北臺,兩人實則也不過同是走了一小段路,說過這幾句話便分開了。何譽自上了北臺,陳澍則是跟着另一個叫崔峰的男子一同上了南臺。
要說她這南臺,一人是出自頭輪的比試之中,也就是陳澍,另一人則是出自六大門派,叫玉鼎峰。這會陳澍上了臺,無人在旁提示,她也不知這玉鼎峰在六大門派中行幾,就這麽大大咧咧同那人行了個禮,擺出架勢。
這崔峰卻并不急着與她相鬥,似是看準了陳澍好擺弄,輕易不會偷襲,很是自在地回了個禮,絲毫要動手的意圖都沒有,反而指了指北臺剛上場的何譽。
“我方才便瞧見你們在臺下說些什麽小話,你二人不會也是合起夥來,打算來個以多打少的吧?”他揚聲道。
眼瞧此人禮數周全,陳澍哪裏懂得其中暗含玄機,還當他是好心相詢,也客客氣氣答了,只道:“非也!我與何兄确實相熟,但方才不過是随口話了些家常,不曾提及場上要合夥什麽的。”
她是認真地答了,殊不知這句話分明不是問給她聽的,那崔峰刻意拉高了聲量,為的便是讓這滿堂的看客聽得清清楚楚,以此掣肘,迫使陳澍就算有此打算也不能如願。陳澍畢竟就那麽小小的一個,此人先前這一問,明擺着是不把她放在眼裏,八成是不曾看過她的比試,單單看何譽出自幾大門派,便先入為主——
他所擔心的不是“二人聯手”,而是“何譽援手”罷了。
陳澍本性純真,聽不懂這暗含的意思,何譽又怎會聽不懂?
只聽了陳澍這句解釋,那崔峰還覺得不滿足,隔着那臺子凝目望向才走上臺來的何譽,雙目如鈎。他那動作太露骨,直把何譽這樣的好氣性都逼得冷笑了一聲,也不出言點破,只應了一聲是,伸手拿出機關暗器,只等鐘聲一響,便專心同北臺的對手厮殺起來。
于是,那北臺都已切磋過兩三個回合了,南臺也只有陳澍一人擺着架勢,傻傻看着那崔峰。得了何譽這一句,此人也仍是慢悠悠的,一副心有成算,穩操勝券的樣子,半晌才把手中鞭子捋好,甚至還抽空多打量了一眼隔壁北臺相鬥的二人,才一抽那長鞭,笑着同陳澍道:
“既然你也是坦蕩做人,小姑娘,不如這樣,我也讓你一招,如何?”
“有什麽好讓的?”陳澍道,頓了頓,實在是着急上火,又眼巴巴補了一句,道,“你能不能快些,都等半天了,可以開打了麽?”
崔峰一笑,恐怕還覺得自己很是有風度,仍是慢吞吞地拱手,道:“當然可以了。”末了,又抽一回鞭子,抽得這論劍臺上也發出一聲清脆的鞭聲。
但陳澍動作可快多了,這回她更是一點彎不繞,就這麽起身朝面前的人奔去。這偌大的論劍臺,兩人各占一頭,相距十餘尺,她卻只蜻蜓點水般踩了兩步,在這晌午的烈日之下,化作一道影子,眨眼間便迫近了那崔峰。
動作之迅猛,崔峰手中那鞭子才落地彈起,二人便近在咫尺了。
連臺頂的山風也不及她快,就在這一瞬,天地仿佛都靜止了,看臺上的喊聲,仿佛山間的鳥吟蟲鳴,被層層密林掩住,如許喧鬧,也只顯得孤寂。陳澍與崔峰四目直直地相對,但見崔峰那雙目瞪得大極了,明晃晃地映出了她自己飛身而來的身形,鮮淋淋的,其中盡是驚恐與懼意。
可這懼意還不曾在崔峰面上擴散開來,甚至崔峰手中那鞭也不曾再次落地,陳澍便揚起手來,要去抓這崔峰的肩膀。
要說這崔峰好歹出自六大門派,情急之下,竟也招架住了,用手一撐,藉着鞭子的力道,閃躲開來,又站定,才皺起眉頭,凝重地正對陳澍,把鞭子揚起,終于擺出架勢來。
陳澍一見,如何不知這崔峰終于才認真起來,也起了興致,連道兩聲“好”,接着也沉下心,與崔峰纏鬥起來。
頃刻間,便見那臺上長鞭起舞,時而與陳澍糾纏,時而高高揚起,在臺上舞出彎月般的幾道流暢弧線來!
而崔峰的腳上功夫也是了得,一道道鞭影攏着場上身影,更是如墨水一般,只看見兩人身影一掠而過,一眨眼,那看客指不定連人都還不曾分清,二人便交手了一合,又退開來。
正面交手過後,這崔峰更是神情凝重,如臨大敵,陳澍卻是起了玩心,饒有興致地喊了句再來,等二人再度近身,交手,她甚至還有空去瞧隔壁北臺的情形。
不看不知道,陳澍這一看,卻是心下大驚。
北臺二人,除卻開頭兩合的試探,許是因為一個持杵,一個使暗器機關,畢竟何譽雖然長得人高馬大,性子卻是有些優柔寡斷,因此她看來時,二人竟是個一邊倒的局勢。只見何譽被那人連追帶趕的,居然是在這臺上繞着圈躲那金杵,偶爾尋得機會,才回頭應付一二,卻也根本傷人不得,落在外人眼裏,自是格外狼狽。
陳澍自有眼力,雖看得出何譽腳上步法穩健,是身有餘裕,并不似表面瞧來那樣手忙腳亂,無奈她這個毛躁性子不改,只瞧了一眼,便急得脫口而出:
“你拿劍出來使啊!”
這一問,旁的不說,還真把何譽的陣腳打亂了,他一時分神,只來得及堪堪仰身,躲過對手的一杵!
一擊不中,對方手裏攻勢可是不停,眼見何譽恐躲不過緊接而來的下一擊了,他急中生智,使腰間那木頭機關發出一個暗镖來,打在那金杵上,兩物相撞而過,發出一陣嗡鳴。這金杵雖不曾被小小的暗镖擊裂,也是歪了三分,靠着這一镖,何譽也終于從對方攻勢下躲開,連退幾步,緩了緩氣息,轉頭去回陳澍的話。
“你盡說些什麽胡話,我哪裏有劍!就算有,我一個木工,也不會使啊!”
“啊?”陳澍呆呆地應了一聲,也不管手被那崔峰又用鞭子死死纏住,勒得生疼,只固執地繼續問道,“何兄,你果真沒帶劍?”
“別說帶劍了,”北臺那人追上來,何譽又躲開一杵,穩了穩身形,扯着嗓子應道,“我這輩子都沒使過劍!”
“那……那我的劍!”陳澍說着,察覺到縛在手上的繩索上驟然加力,扯得她往後跌了半步,她只好急躁地回頭,循着那力又是一回拉,拉得崔峰手裏不穩。那鞭子被陳澍這麽一拽,也猛地脫手而去,刮得他手上是鮮血淋漓,零星血滴很快由在空中劃過的鞭子甩在地上,正巧落在李疇吐出的鮮血一旁,一鮮一暗,一聚一散,若是騰雲駕霧,俯瞰這一方的論劍臺,真是栩栩如生的一張血梅圖,好不漂亮!
又說崔峰被這麽一拽,手心痛得徹骨,另一只手緊緊捏着手腕,退了兩步,哀鳴一聲,全然不似方才那自如的模樣,身形更是搖搖欲墜。但陳澍卻全然不顧了,不止不顧崔峰,好似連着比試也不顧了,回過頭,急聲道:
“那我丢了的愛劍,竟也不在你手中麽?”
“什麽?你丢了劍?這都打了多少場了,怎麽不早去——”
何譽呆在原地,大抵确實毫不知情,當下便追問了起來,只是他話說到一半,卻被陳澍的驚叫打破,聽得一聲——
“——小心!”
但見何譽的背後,那執杵之人已無聲地追至他身後,又猛地躍起,大喝一聲,舉着金剛短杵狠狠砸下,看那勢頭,是要生生把何譽的天靈蓋敲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