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你方才在臺上說你的劍是怎麽回事?”

此話一出,陳澍這尋劍的主才終于又想起她的頭等大事來,一拍腦袋,道:“對哦!你果真是不曾撿到我的劍麽?”

“我為何會撿到你的劍?”何譽滿頭霧水,連連問道,“你又是何時丢了劍,為何不早與我說呢?就算不能幫你找到你的劍,至少也能幫你買上一把,實在不行,做一把木劍,多少也能抵上些時日。”

“我……我……唉!”陳澍急得又說不清話了,一跺腳,紅着臉道,“這怎麽跟你解釋……我也不是缺這把劍,只是來尋這把劍而已,至于為什麽覺得何兄撿到了我的劍,總之,大抵是場誤會,皆是由我那劍穗而起。”

何譽似懂非懂,聽了半天,總算聽見個明确的東西,忙問:“等等,你且慢慢來,先說清楚,什麽劍穗?”

“我尋劍時,無意中在丈林村的當鋪找見了我的劍穗,因為是我親自編的,因此不會有錯,我就猜想必定是拾到我劍的那人,留在那當鋪的,然後……”

“那劍穗呢?給我瞧瞧,指不定我在丈林村曾見過有人佩這劍穗。”何譽道,攤開手心。

可陳澍卻是一愣,又猛地拍了拍自己腦門,面上又氣又惱,語帶懊悔。

“——哎呀,那劍穗昨日被我扔了!”

何譽本是循循善誘,約莫也是終于在陳澍那一團亂麻的話中終于抓到了一條線索,正等着陳澍順着這條線往下捋,把事情給他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卻被陳澍這一句驚呼打亂,又落回那一團亂麻當中。

“……怎麽扔了?”

“昨日與那鄒岱較量,衣服被劃了道口子,于是內襯中挂着的劍穗也劃爛了。”陳澍道,她擡眼,突地瞧見了格外沉默的雲慎,也不顧得細想他今日這緘口究竟是怎麽了,心中只念着雲慎的可靠,仿佛終于抓到了救命稻草,喜道,“對哦,我不是自己丢的,是給了雲兄,不知雲兄是否——”

說着,陳澍又伸手來,似乎忍耐不住地想要抓着雲慎的領子,拎起來抖一抖。無奈她自己個子小巧,又是有求于人,此刻多少也懂得些分寸,強行止住了這念頭,只搓了搓手,眼巴巴地瞧着雲慎。

雲慎哪裏瞧不出她的意圖?陳澍這一連串的動作,恐怕連何譽也瞧得清清楚楚,但雲慎仍是沒有先應下來,攏在袖中的手指甚至好似還縮了縮,側開眼來,不去瞧陳澍,而是沖着何譽出言。

“确實已然丢了。陳姑娘那日說得有理,不論是劍,還是劍穗,既然壞了,就沒有再留下的道理。”他道,說完,仿佛才想起一般,又克制地露出些許淡淡的笑意來。

“理是這個理,可這會要……”陳澍絞着袖子,垂頭,苦惱地咬着嘴唇,長長地噴了兩口氣,只聽得何譽幹笑兩聲,似是要出言安慰,她卻又突地擡起頭來,沖着雲慎突然來了一句,“……你方才叫我什麽?”

“姑娘?”雲慎眼神一閃,斂了視線,溫聲問,“陳姑娘?怎麽了,有什麽不妥麽?”

“豈止是不妥。”

陳澍走上前一步,又湊到雲慎的面前來,踮起腳,突然察覺了什麽一樣,細細地瞧着雲慎。

她本就沒什麽分寸,大大咧咧的,這一湊,更是湊得近極了,幾乎能瞧清楚雲慎臉上的細小絨毛,映着日光,透亮一般。而雲慎被這樣迫近,竟也不避不讓,坦然地任由她湊得這樣近,一說話,帶着熱氣的呼吸便打在唇上,明明在相争,言辭鋒利,那缭繞熱氣卻彙着鼻息,久久不散,好像很纏綿的樣子。

一旁的何譽幹看着陳澍從劍穗跳到了稱呼,又這樣不講道理地湊到雲慎面前去,直傻眼了,好一會張口結舌,看着像是想拉住陳澍的樣子,不過才從論劍臺上下來,仍心有餘悸,再者這種有些逾矩的事,何譽一個相識不過數十日的長輩,就算再是細心和善,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哦?”雲慎卻是平靜,反問道,“什麽不妥?我不應叫你陳姑娘麽?”

“也不是不該……”陳澍貼着他,眼睛使勁轉了轉,循着本能在腦海中努力挖掘那個異樣的感覺,“你不是早就叫我小澍姑娘了麽?”

雲慎面上自如的神情僵了僵,他緩了口氣,擡眼,笑得愈發溫柔,只道:“是麽?我怎麽不記得?”

二人一來一回,雖不曾長篇大論地争起來,卻也是無聲地相持過一陣,因此雲慎再一回話,何譽才終于回過了神,四下瞧了瞧。他們雖在茫茫人海之中,但臺上第四場已不知何時開始了,正打得難分難解,煞是精彩,故而也沒什麽人回首來瞧這一個小小的熱鬧,或者說,就算當中有人有心想聽,也不過是側耳去聽,面上不顯,于是何譽便又勉強鼓起些許勇氣來,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調解。

“是呀,雲兄向來都是單叫的姑娘,小澍姑娘記錯了吧。”他道,“再者,不是方才還在說劍的事麽,怎麽又說起這個了?”

“可是我當真記得他叫過!”陳澍回了頭,不再這樣貼着雲慎說話,而是沖着何譽,正色辯道,“而且我總覺得是很重要的事情……”

“一個稱呼罷了,哪有什麽重要不重要的。”何譽笑着又勸,“保不齊是我一直這麽叫,你因而才記混了。你若是覺得‘不妥’,我做主!逼着他以後一直叫你‘小澍姑娘’!”

陳澍臉上神情一挂,嘴就倔強地撅了起來,氣呼呼道:“我是真記得!不是同你們開玩笑,我直覺向來很準的——”

“——那大抵是曾經叫過一兩次吧。”雲慎打斷她,道,“何兄不曾記得,那應當是同沈右監敘話的時候,偶爾叫了那麽一次兩次。”

“不!”陳澍飛快地駁了,回頭,又仔細想了一會,篤定道,“不是那日,我記得是個很空曠的地方,好像夢裏一樣,風有點冷,月光亮堂堂的……”

“哦。那應當是那日——”何譽恍然,正要說,視線越過陳澍肩頭,和雲慎的目光對上了,只瞧得雲慎溫和笑着,沖他輕微而堅定地搖了搖頭,他便是一頓,旋即把後半句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突兀地話鋒一轉,道,“應當,應當就是那日做了夢吧!哈哈!”

雲慎也沖她很是安撫地笑笑,出言道:“是你心裏怪我,覺得我把你叫生分了,故而才有此夢,是不是?”

“是這樣的麽?”陳澍本是篤定,但雲慎這一笑,她也仿佛本能地學着他一笑,眨眨眼,猶疑道,“可我總覺得……”

“好了,方才不還在說你要尋你的劍麽?”何譽笑道,“就算劍穗丢了,畢竟是你自己編的,總也還記得它是什麽樣子吧?退一步說,劍穗只是其一,哪怕不能靠這劍穗尋到你的劍,你同我講講你這是劍長什麽樣,又怎麽丢的,我拿去問問相熟的武林人士,多一人,總比只你一個人盲人摸象地找要好多了,是不是?”

他這番話,放緩了聲音,說得深入淺出,一路順了下去,最後一個“是”字落下時,果然把陳澍拉了回來,不再糾結于那模糊的一段記憶,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正思索着要答話。可也似乎正因為這話說得明白,陳澍那話還沒說出來,就有另一道聲音插了進來。

“若是想要尋劍,我師門也能幫忙問問,”這嗓音也是溫潤的,乍一聽有些像雲慎,卻又并不全然相似,細聽,便能發覺這溫潤嗓音中處處藏着的不确定,可是雲慎千百句話也不會露的怯,但這人這樣似乎已是懷了莫大的勇氣了,說一半,聲音甚至又低了低,“若是擔心接下來的比試,我可把我的劍暫時借你一用,權作應急……”

三人轉頭看去,果真看見懸琴站在一旁,旁人偷聽,大多都是眼觀擂臺,耳聽閑話,只有這懸琴,老老實實地背着他那兩把仍舊緊緊包裹着的劍,聽到一半,還忍不住出聲插話來。既是兩把,倒确實能勻給陳澍一把。

況且他那細劍,單被裹着都教懸琴使得行雲流水,只論那運斤成風,金鐵相擊的幾招,也瞧得出真是兩把寶劍,确實也頗合陳澍的意。

但陳澍卻猶疑地否了,道:“……不必,我若是要使旁的劍,也不用辛苦下山來尋了。”

她說得直白,還有些傷人面子,何譽在旁聽了,不免落汗,心裏無奈,面上卻是熱情地打着圓場,道:“是這樣的,多謝兄臺好意,這好劍萬一磕了碰了,反而不美,因此借劍還是算了。不過琴心崖向來懂劍,小澍姑娘這尋劍一事,若能得貴派相助,定是事半功倍。”說罷,推推陳澍,示意她好生把事情來龍去脈說一遍。

何譽不知內情,可陳澍瞧瞧雲慎,又瞧瞧懸琴,還記得那日下山被誣作瘋子的事,只能斟酌着開口,道:“是這樣,我那日在宗門中,便發覺這劍不見了……也許是前日巡山,落在了某處。此後便下山,在丈林村尋見了劍穗,方知必定是被好心人拾了。那人是要來參與這論劍大比的,我原先一直以為是何兄,今日說開了,才發覺不是。”

“你宗門既在山裏,平日裏有山外人出入麽?”懸琴問。

那劍是在光天化日飛走的,陳澍又怎不知不是旁人拿走,只能硬着頭皮答:“不曾有。”

“師門長輩,也不曾見過這劍?”

“不曾。”

“是新鑄的寶劍麽?”

“是的……你怎麽知道?”

“聽你此問,是覺得那劍可能是被人偷了?”何譽道,頓了頓,又中肯地附了一句,“小澍姑娘的劍,定是好劍,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懸琴說,定定地瞧着陳澍,“許是這劍天性散漫,不樂意受人束縛,因此離家出走了。”

何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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