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很久之後，林惜再想起這一次的對視都還能想起顧念因那雙很好看的眼睛。
這人的瞳子好像天生就淡，日光落下黑色的瞳紋是金棕色打底，像是被人精心打磨過的玻璃球，幹淨通透。
青春總是充滿了各種幻想，有的人會将與人的第一次對視歸為緣分的開始，心跳加速的覺得這一秒像極了校園劇的邂逅。
而林惜只覺得這是一段孽緣。
顧念因無聲無息的出現，将林惜剛剛平複好的心情重新掀了起來。
她就這樣在連廊上看着這個并不知道自己就是她那個便宜繼父女兒的少女，漆黑的眼底結了一層霜。
“林惜！你不好好在教室開校會！在這裏幹什麽！”
四目相對還沒看出個什麽名堂，緊接着林惜就聽到了她們班主任的聲音。
不祥的預感來襲，林惜的眼皮登時一跳。
她将目光錯過顧念因，定睛就看到她們班主任汪婷秀正站在一衆老師裏瞪着自己。
那年輕的臉繃得嚴肅，接着就又對她嚴厲喊道：“去我辦公室等我。”
這七個字宛若晴天霹靂，轟的打在了林惜的頭頂。
她根本沒想到她們班主任也會在這裏，剛對顧念因繃起來的敵意瞬間被鋪天蓋地的懊惱壓了下去。
靠北，忘了跑了！
都怪顧念因，要不是這人跟她對視，她足夠有時間跑掉的！
Advertisement
你看，孽緣沒錯吧。
林惜用事實證明着她遇到顧念因的不幸，擡眼一瞧，這個始作俑者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空蕩蕩的連廊吹過一陣涼風，讓人連火都不知道朝哪裏發。
校會已經開完了，教學樓的安靜停頓了大概有一秒，接着學生們就從教室裏魚貫而出。
林惜瞧着周圍的熱鬧，只覺得吵鬧，認命又謹慎的将口袋裏的手機關機，逆着人流朝汪婷秀的辦公室走去。
學校為了給高三生營造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專門将學生跟老師都搬到了一棟教學樓裏。
汪婷秀是林惜所在尖子班的語文老師，辦公室在二樓盡頭，跟林惜被逮住的連廊打對角。
林惜有意跟老師們錯開，步子走的很快，到的時候汪婷秀還沒回來。過有一小會兒，汪婷秀才跟學生打着招呼的走進了辦公室。
她看了眼乖乖站着等自己林惜，不緊不慢的坐到了椅子上，開口問道：“知道我喊你來是什麽事嗎？”
林惜之前就翹過不少次校會，當然知道這樣的事不至于讓汪婷秀把她抓來辦公室教育。
她對汪婷秀喊自己來這裏的原因門兒清，卻也因此不怎麽服氣：“開學摸底考得太差勁了。”
“原來你還知道啊。”汪婷秀對林惜敷衍的樣子有些不滿，接着就從一打卷子裏抽出了林惜那張，“作文六十分，你說不要就不要了？随手扔這麽多分，你不心疼啊？”
如果說剛才陶醫生的叮囑只是激起了林惜的不滿，那麽汪婷秀這一連兩道責問就使得林惜更煩躁了。
開學考那天刑秀做了個病理切片手術，林惜滿腦子都是那場手術。
她沒有任何準備的接下了這個重擔，家裏的事情搞得她心力交瘁，煩躁不安。$$
就是一次開學的摸底考，她是真的覺得比不上，不至于，開口就是一句：“不心疼。”
“你說什麽？”沒想到林惜會這麽說，汪婷秀一下就被噎住了。
她帶了林惜兩年，多少也知道這孩子的脾氣秉性，平日裏跟她沒大沒小的耍耍嘴皮子是有，頂撞還得第一次：“林惜，你是，這個暑假發生了什麽事嗎？”
“沒有。”林惜不想說，否定的幹脆。
汪婷秀做了這些年的優秀教師，直覺林惜不對，見自己現在無法跟她溝通下去，直接掏出了絕招：“林惜，你要是這樣拒絕老師的談話，那我只能去跟你家長談了。”
聽到這話，林惜笑了：“老師，找家長這種招數吓唬不到我的。”
日光從窗戶斜落進來，落在林惜的臉上。
少女原生的眼眉透着明媚燦爛，吊兒郎當的反駁着汪婷秀的威脅，好像沒什麽事情能難得住她似的。
可實際上，林惜已經被汪婷秀拿住了。
陶醫生再三叮囑過刑秀不要費神，她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讓刑秀再費神。
“林惜！”汪婷秀被林惜一而再再而三的頂撞憤怒的口幹，順手就拿起手邊的水杯要喝，卻看到原本透明的杯子裏飄着兩撮菊花。
是這家夥給她提前泡好的。
汪婷秀話頓了下，嚴厲的批評換成了口嘆氣：“老師只是想要了解清楚你這次為什麽會成績下滑。”
“既然你不想請家長，那你就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失誤。”兩相妥協，林惜給了汪婷秀答案。
“只是失誤？”汪婷秀重複。
林惜篤定：“只是失誤。”
“……行吧。”汪婷秀勉強接受了林惜的這個答案，覺着不放心，又道：“你自己有數最好，月底一模後我希望我還能在咱們班看到你，明白嗎？”
“您就放心一百八十個心好了。”林惜懶散的應着，對汪婷秀反複的叮囑有些不耐。
少女昂起來的下巴寫着無法被磨滅的驕傲，容不得任何人質疑。
她是不會掉出尖子班的。
尤其是讓那個顧念因把她頂出去。
話也談了，保證也說了。
林惜不想再汪婷秀被拘着，随即擺了擺手：“走了老師。”
卻不想，步子還沒邁出去，汪婷秀就出聲喊住了她：“走什麽走，我話說完了嗎，你就走？”
“……還有啊？”林惜以為汪婷秀還要對自己進行思想教育，拖着步子跟長音重新轉回了身去。
卻不想汪婷秀這次不是要教育她：“你去一趟十三班找顧念因，然後帶她到後勤處領一套桌椅，幫她搬到咱班。”
聽到顧念因名字的瞬間，林惜條件發射的吐兩個字：“不去。”
“林惜，你今天怎麽回事，我說一句你怼一句？”汪婷秀說着就拿卷子拍了林惜一下，“人家顧念因這麽優秀，讓你幫人家，交個朋友，你還虧了？人家怎麽着你了？”
還怎麽着她了？
顧念因是讓她爸抛妻棄女的小三的女兒算不算招着她了。
林惜心裏說不上的煩躁，随口就丢了一句話出來：“不是一路人。”
汪婷秀沒聽出林惜話裏有話，直道：“一個班了就是了。”
“咱學校多久沒出狀元了，教務處
破例讓她直接進咱們班，你為學校為班級出點力，幫幫新同學怎麽了？”
“切。”林惜不服，“不就是個狀元嗎？有什麽了不起的。”
“了不起你給考一個看看。”汪婷秀怼道。
她看着面前這位滿臉都寫着拒絕跟不服的少女，恩威并施：“你不是不服嗎，正好，去幫人家搬教室，看看人家是個怎樣的高三狀态。”
“要不然，我就請家長了。好好跟你父母談一談你開學的狀态。”
“……”
林惜被噎住了。
她想不明，自己剛剛哪一秒的表現露了餡，讓汪婷秀抓住了她害怕請家長這件事。
看着面前人安靜了，汪婷秀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從桌上拿出一張後勤處批條遞給林惜，以一種勝利者的樣子看着林惜：“去吧。”
“……好。”林惜被汪婷秀捏了七寸，也只得看着手裏的批條認了命。
日光在走廊的牆上描下一道影子，那影子移動的沉沉緩緩，寫滿了煩躁與不情願。
直到離開辦公室有一段，林惜腦海裏還盤踞着剛才汪婷秀口中的“朋友”兩個字。
她沒想到，竟然還有人想要她跟顧念因成為朋友。
要是她跟顧念因成了好朋友，不知道林得緣會是什麽反應。
他把她像垃圾一樣被丢出去，然後又看到被顧念因當做朋友帶回家。
他是會出離憤怒的直接揭穿自己是她女兒的事實，還是會在對顧念因谄媚的同時，也對自己報以笑臉呢？
要是自己真被林得緣揭穿，知道自己就是她那個便宜爹的女兒，顧念因會對她選朋友的眼光而惱羞成怒嗎？
還有那個她到現在也沒打過交道的高傲的女人。
她會是什麽反應呢？
想到這裏，林惜的嘴角不由得揚了起來。
她的眼睛裏充滿了對這個故事想要研究下去的興趣，甚至還覺得有點爽。
可仔細想想，又覺得不至于。
如果只是朋友，怎麽能攪得她們家天下大亂呢？
.
課間的教學樓熙熙攘攘的，走廊上都是出來透氣的學生。
林惜循着班牌來到顧念因呆了一周的高三十三班，汪婷秀給林惜安排的活她根本不想做，她也懶得主動尋找顧念因，幹脆随機攔住了一個剛好出班女生：“同學你好，麻煩叫一下你們班的顧念因。”
林惜身高有一米七三，站在走廊的窗前就将大片光遮住了。
她影子籠罩而下，連帶着的還有他身上的味道，女生的臉瞬間就紅了，說話也有些結巴：“她，她好像不在……”
林惜沒在意，對顧念因的不在感到煩躁：“那她去哪了？”
女生有點被林惜的臭臉吓到，慢吞吞的回憶道：“她，她，剛才一回來好像就有人把她喊到二樓水房後面去了。”
二樓水房後面是一處寬敞空曠的走廊，站在欄杆處可以看到下面的一樓正門大廳，因着燈少，平時沒多少人在這裏玩，淨是些小情侶晚自習課間來這裏偷偷約會……
得，咱們這位新晉學霸還挺有人氣的。
林惜在心裏冷吐槽了一句，接着便禮貌的對那女生說了聲“謝謝”，讓開了擋在她面前的路。
今天陽光是真的很好，不只是落在校會鏡頭的顧念因身上的，還有此刻落在林惜背影上的。
她一路走太陽一路追，将她校服下高挑的身形框架勾勒的一清二楚，短袖襯衫遮不住的手臂白而細長，不綴裝飾的腕骨連着只骨骼分明的手，根根細長。
這樣的人根本不用太多字形容，兩個字就足以概括。
——天菜。
一心想早辦完事早跟汪婷秀交差的林惜當然不知道她剛才已經被那個女生劃到了天菜行列，她正腳步利落抄着口袋又下到了二樓。
打水的高峰期已經過了，水房附近只有零星的幾個人在往回走。
林惜剛走到水房轉角處，隐隐的就聽到水房後面有聲音傳來。
“……所以顧念因同學，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男生認真而深情的說了一大通，深情懇切的向顧念因提出請求。
豁，還真的是在表白。
林惜站在原地，雖然知道偷聽不地道，但還是沒有主動走遠。
她這一路從一樓的語文組辦公室爬到三樓，然後又下到二樓，腿就沒停過，憑什麽這個時候要她主動給顧念因避嫌。
“不可以。”
沒有任何停頓，甚至比林惜休息的時間還短，拒絕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比起剛剛校會發言時被日光刻意柔化的溫和，此刻顧念因的聲音要冷上許多，平直的，像是對着靶子沒有感情的開了一槍。
好冷漠。
好直接。
林惜眉頭挑起，在心中對顧念因這個拒絕鼓了兩下掌。
她的好奇心也随之被挑了起來，微微探頭朝“舞臺”中央看去。
跟顧念因告白的男生是背對着林惜這個方向站着的，勉強還算高大的背影同顧念因錯開，哪怕距離很遠，也看得出來顧念因在跟他刻意隔着一段很長的距離。
走廊的風吹過來，绀色的裙擺蕩起一排利落的褶子，掃過顧念因筆直的長腿。
少女削瘦的身形像是弱不禁風的白花，人誰都能喚起保護的欲望，可燈光落在她精致的臉上，饒是再明亮也照不透她的瞳子，黑漆漆的比剛才拒絕的聲音還要冷漠。
跟剛剛林惜在連廊看到的，就好像兩個人。
“為什麽不可以，你可以給我一個理由嗎？”男生有些不甘心，“我覺得我還是配得上你的，我上學期也拿了省生物競賽的二等獎，那天我也上了講臺領獎，你有注意到嗎？”
注意到？
林惜聽到這話，靠在牆上冷哼了一聲。
除了對顧念因的不屑，還有對那個男生的嘲諷。
拜托，這位大哥，省二跟國一，是個人都知道其中含金量的差距，這要是能配得上，□□都能說成是蝴蝶。
不知道是不是跟林惜有着一樣的想法，顧念因久久沒有開口，只是看着他。
風穿過一樓大廳扶搖吹上，她冷淡的瞳子裏沒有任何感情。
男生被看得緊張，卻又不想放棄。
他緊了緊握着情書的手，做足了心理準備，纏道：“顧念因同學，如果你對我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可不可以麻煩你告訴我，我什麽都願意改的。”
“請你相信我的決心，我是真的很喜歡你這樣的女生，我一定會做一個讓你滿意的戀人的！”
“我不喜歡男生。”
高亢的保證被一道通知冰冷絕情的壓下，人跡罕至的走廊不輕不重的響着道清晰的聲音。
顧念因神情未變，平靜冷淡的敘述着，就像是告知對方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林惜不是個善于藏匿情緒的人，垂着的眼一下就擡了起來。
走廊寂寂，四下無聲。
而林惜在錯愕中看過去，卻發現顧念因的眼睛好像越過了那個男生，正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