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究竟什麽樣的巧合能讓兩個不認識的人一天之內對視兩次。

林惜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總會想起這個問題,夜色沉沉,她翻身撞響吱呀老舊的床,煩躁的,匆匆的,将這一切歸結為“孽緣”。

一樓大廳的陽光在照向二樓走廊的時候被遮住了一半,四下裏昏沉。

林惜站在轉角處,影子順着金色劃下斜斜的一道,早就暴露在了顧念因的眼中。

顧念因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深棕色的瞳子折着道光。

那個男生的反應似乎并不重要,她就這樣靜靜的看着林惜,看着這位在角落裏偷聽的不速之客,冷意四起。

林惜被看着,心口緊了一下。

她有點明白剛剛那個男生為什麽被顧念因看了好久才再次開口,這位新晉學霸的身上,的确有不小的氣場。

不過比起顧念因此刻的氣場,她拒絕那個男生的理由對林惜沖擊更大一些。

無言的四目相對,林惜的腦袋急速分析着顧念因剛剛那句話。■

她不喜歡男生是什麽意思?

她是喜歡女生嗎?

顧念因,是同性戀?

輕輕地一行字,在林惜的世界裏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她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一種心情得出這個結論來的,腦袋發蒙,心裏過的每一句話都在打着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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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現在社會對這些事情已經愈發趨于接納狀态,但有些人還是沒法接受這樣的事情。

就像林得緣。

去年夏天他在開車路過林惜學校時,無意看到林惜好友鐘笙跟某個女生舉止親密的畫面,回家就把林惜罵了一頓,單方面命令她跟鐘笙斷絕關系,不要染上那些不三不四的臭毛病。

但林惜怎麽會聽,怼了他一頓,摔門就走了。

自己只是有一個這樣的朋友就讓林得緣接受不了,那本身就是這類人的顧念因呢?

到時候林得緣還控制得了自己的表情嗎?

他親愛的白月光的女兒是他憎惡的同性戀。

他費盡心思讨好的人其實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人。

很突然的,在林惜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陰暗卑鄙的想法。

就像是陰暗的扒手終于扒到了上位者嚴密盔甲下無法遮蔽的軟肋。

他日後越是引以為傲,她就越能夠刺激到他,報複到他。

即使暫時還沒有成型的計劃,但也已經夠了。

日光擦過轉角處,林惜的眼神一下就同顧念因錯開了。

顧念因看到那原本裝着遲滞茫然的眸子低垂下了幾分,長而密的眼睫下壓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鈴鈴……”

穿透教學樓的預備鈴響了起來,東風吹來,及時将林惜腦內一切尚未成型的情緒藏匿。

走廊玩鬧的學生頓時作鳥獸散,那個被顧念因拒絕的男生盡管不甘心,還是不得不離開了。

那粗重的腳步聲略過,又走遠。

林惜還站在原地。

“有事?”

長廊依舊保持着寂靜,顧念因的聲線同剛才并無差別。

日光将她的身形蒙上一層淺淺的光亮,烏發掃過襯衫,由內而外的散發着一種潔淨純粹的冷調。

“昂。”

懶懶的從鼻腔應了一聲,林惜從轉角處走了出來。

她的神态比剛才猝不及防的對視要穩,也更加冷漠,對顧念因道:“汪老師讓我來幫你搬教室。”

怕顧念因還不知道這件事,林惜又添道:“去尖子生班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了吧?”

顧念因站在林惜對面,不動聲色的略了一眼這人的身形,平靜點頭:“剛剛汪老師跟我說了。”

“那就好。”林惜心想少了樁麻煩,拿出了口袋裏的批條,“我們班只有三十五套桌椅,你得先去後勤處搬桌椅。”

“你會跟我去嗎?”顧念因問着,眼睛落在林惜的身上。

林惜聽到這個問題倒是很想将批條丢給顧念因,讓她自己去。

但她也知道這要是讓汪婷秀知道了,自己會是怎樣一個下場。

林惜讨厭顧念因,更讨厭被汪婷秀“請家長”,不耐的從鼻腔裏哼出了一個:“嗯。”

得到這個答案,顧念因輕垂了下眼,接着對林惜禮貌點頭:“謝謝。”

冷冷的,沒什麽感情。

不過還算有禮貌。

林惜在心裏評價着,心情倒也沒剛才那樣煩了。

她将拿着批條重的手插回了兜裏,幹脆轉身:“走了。”

高三的預備鈴就是上課的标志,再從水房走回去,走廊就已經空了。

教室裏傳來不同老師的聲音,很少有人注意到顧念因跟林惜走過的身影,只有太陽在追着她們。

敞着窗戶的走廊吹過來了一陣風,将顧念因披散的頭發吹起幾縷。

這人似乎今早剛剛洗過頭,濃黑的長發散發着柔順的光澤,風蕩過來有股很好聞的味道。

冷調的,不易被人捕捉。

一絲一縷的編織纏繞過來,像是一種無名花香。

還挺……

贊美的詞語剛要從林惜的腦海中浮現,接着就被她緊急剎車般的停住了。

她轉頭看了眼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顧念因,眉頭又一次皺了起來。

她讨厭這陣穿堂風。

.

高三教學樓跟後勤處所在的教學樓是學校的一南一北,即使是走連通幾幢教學樓的連廊捷徑,也要走六七分鐘。

自從剛才被風推着聞到顧念因的味道,林惜一路就沒有說話。

而顧念因似乎也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兩個人一言不發的走着,倒也沒比平均時間慢多少。

看着後勤處的牌子出現在視線中,林惜領着顧念因來到了辦公室門口,禮貌敲了敲門:“老師你好,我們是來領桌椅的。”

學校的後勤處是個閑差,一般都是幾個快要退休的大爺在這裏坐班。

雖然他們不是老師,但很多學生還是會嘴甜的喊他們一聲“老師”。

這天在後勤處坐班的只有一個老頭。

他聽着林惜的話,扶着眼睛笑呵呵的擡起了頭,似乎已經知道會有人來,開口就道:“汪老師班的是不是?單子給我看一下。”

林惜點點頭,将口袋裏的單子遞了過去。

許是尖子生班自帶天然濾鏡,大爺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爽快的将林惜手裏的單子收了起來,還給她透露道:“行了去吧,別去303,去隔壁304,那裏放着幾套上周剛到的新桌子,好馬配好鞍,你們尖子生也得選一副好桌椅。”

“謝謝您。”林惜保持禮貌,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顧念因站在後面,随之也跟着走了出來。

她剛剛站的地方不遠,林惜跟老頭的對話她聽的清楚。

林惜當然也知道,所以也沒有再跟顧念因複述的想法,拿過單子的手重新又抄回了口袋,昂了昂下巴,給顧念因示意道:“你随便選,選好了跟我說一聲。”

“好。”顧念因聞言只淡淡應了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林惜對她的疏遠,她沒再多說什麽,推開304的門自己一人走了進去。

門被推開,風也随之湧了出來。

林惜就靠在門框上站着,撲面而來是一種木頭長久沒被曬透的潮濕味道。

這地方說是教室,實際上卻是一個大的儲物室。

好的壞的桌椅不被區分的堆在教室裏,久未清洗的窗戶落滿了陽光,塵埃在陽光下跳舞。

“咔噠,咔噠。”

幾下桌椅晃動的聲音輕緩的在安靜裏響起,透着種不緊不慢的感覺。

林惜百無聊賴,聽到這聲音就順着看了過去。

日光逆着鋪滿了她的視線,亮度過曝中勾着一道白襯衫。

顧念因此刻已經走到了桌椅前,長身直立,仔細的挑選着她的桌椅。

似乎是覺得披散的長發有些礙事,她拂手将它們悉數別過了耳後,于光影中露出一張完整的側臉來。

那長而濃密眼睫低垂着,光在上面打了道滑梯,緊接着落在了挺翹的鼻峰上。

這人有着上好的骨相,只是輕抿着唇瓣略薄,沒有什麽顏色,卻又因此糅合出了一種過目難忘的,清冷孤傲的幹淨感。

為什麽這種幹淨感會出現在這個人身上。

她不過是跟林得緣蛇鼠一窩,只能依附于他人的菟絲草而已。

林惜靠在門上,皺起的眉頭越來越深。

她對顧念因的初印象不怎麽好,也不想将她後續在自己這裏的印象做的有多好,幹脆扭頭過去,朝教室外面看去。

南城中學的教學樓都是回字形,中空的天井延伸上去,框住一方方方正正的天空。

太陽好像有些往下沉的跡象,湛藍的天空比方才看上去要灰蒙幾分,給一切都塗上了些并不開闊的色彩。

“砰!”

突兀的,安靜的教室響起了一聲碰撞。

林惜被這聲音吓了一下,轉頭看過去,就見顧念因正搬着一套桌椅朝門口挪動過來。

她好像并不擅長做這種事情,比起方才不緊不慢的從容,此刻她的看上去有些吃力。

看來,咱們這位未來狀元也還有辦起來吃力的事情。

這麽瞧了一眼,林惜心情稍好,主動開口:“選好了?”

顧念因點點頭:“嗯。”

林惜話不多,聽到顧念因這個答案,直接丢了兩個字給她:“等着。”

接着她就走到了隔壁辦公室,對剛泡上一壺茶的老頭道:“老師,我們選好了,要去看一下嗎?”

“不用了。”老頭擺擺手,“你們尖子生班的學生我放心,走的時候別忘了把門關好。”

“好。”林惜點頭,走出去後還不忘給幫老頭把後勤處的門給關上。

只是林惜從辦公室裏出來了,擡頭卻沒在走廊看到顧念因人。

她擡步又朝304走去,果不其然就看到顧念因還在裏面。

她腰杆筆直,靠在選好的那套桌椅旁,裙擺掃過她細長的腿,光沿着她薄薄的脊背直直往下劃着,在清冷中蕩起幾分悠閑。

林惜探頭,語氣被帶着和緩了幾分:“不走?”

顧念因擡頭:“你讓我等着的。”

這話顧念因說的平靜,像是在陳述一件事實。

“……”

可林惜聽了不平靜了。

去他爹的和緩。

怎麽說的還跟我的錯似的。

我讓你等着,也不是說就這樣杵在這裏。

這就是汪婷秀要她觀察的,未來狀元的高三狀态嗎?

林惜眼裏的和緩眼看着就要消解殆盡,接着顧念因的聲音就又響了起來:“我一個人搬不動,需要你幫我。”

這人眉眼間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只是聲音聽着像是在請求。

果然是平時一點運動都不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菟絲草。

……不過這句話,倒是誠實。

林惜眼裏的和緩在最後一秒被顧念因這句話挽留了下來,她站在門口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接着便擡腳走了過去:“拿椅子。”

顧念因不語,聽着就将反扣在桌上的椅子拿了起來。

随後林惜的手便穿過了她的身側,溫溫的風繞過襯衫,分別握在了桌邊。

短袖襯衫在這人的手臂上方截斷,白皙而細瘦,順着手肘下去,繃着條好看青筋。

林惜将桌子擡起來,接着就利落的朝門口調轉了方向,惜字如金:“走了。”

背後點頭的影子沒有聲音,教室重新陷入了安靜。

擦過門框的日光遮住了顧念因的上半張側臉,她握着手裏的椅子跟在林惜身後,眼神也是。

“你叫什麽名字?”

顧念因雙眸注視着林惜,如是問道。

而林惜頓了一下。

沒想到顧念因會問這個問題。

她也是現在才意識到,她對顧念因的認識好像是單方面的,這位林得緣的新掌上明珠還并不認識自己。⑥

“林惜。”林惜聲音幹脆的答道。

走廊的地上映着她們并列在一起的影子,林惜接着又轉過了頭去,聲音裏帶着一種挑釁與不屑,似乎是在強調這個名字對顧念因的特殊性:“可惜的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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