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班裏分布着筆觸劃過紙面的聲音,程建邦翻過了卷子,班上的同學大部分還停在正面。
沒有人分神注意教室最後一排的動向,也不會注意到,林惜騰紅怔住的臉。
我想要你。
這四個字太過暧昧,就是沒有情緒,也聽的人心口一撞一撞的。
林惜不是那種被人幾句挑逗就掉進什麽幻想的人,她清醒的很,沒辦法理解顧念因是怎麽面不改色說出這句話的,将這一切歸結為:“顧念因,你疼糊塗了吧!”
顧念因卻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靜,接下了她沒說完的後半句:“我想要你幫我記一下作業。”
林惜登時一愣。
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脾氣又一次被這人激得一下上來,卻也因為這人迅速降了下去,腦袋裏的想法由“顧念因瘋了”,轉變為“她已經疼的這麽嚴重了嗎?”。
顧念因的聲音輕輕地,說的速度也很慢:“下周的兩次補課我都請假了,所以想要你幫我記一下筆記重點。如果有發卷子,也想你幫我送來。”
這麽說着,顧念因就擡眸看向了林惜。
這折磨人的生理期給少女清冷的臉上蒙了一層倦色,氣血不足的臉讓人莫名聯想到了夏季最常見的白色蝴蝶。
她記得這種蝴蝶好像叫什麽……□□蝶?
她也忘記了自己是怎麽知道的,只隐約記得好像是很久以前有人曾經告訴過她。
回憶無從查詢,接着林惜視線裏的這只蝴蝶小姐就對她抛出了請求:“可以嗎?”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剛才那句吓人的“我想要你”,顧念因的這句拜托林惜好接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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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昨天她也幫自己收拾了書包卷子,還她這個人情也是應該的。
林惜“昂”了一聲,接着托起下巴吐槽道:“拜托這位小姐,你以後說話可不可以不要大喘氣?”
顧念因溫吞啓唇:“抱歉,我沒太有力氣。”
林惜看着她這個樣子也不忍苛責,只擺了擺手:“行了,既然知道自己沒力氣就不要浪費力氣了。”
可顧念因并不這麽覺得。
她攏了下`身上的外套,接着剛才的話題問道:“所以,你以為我一開始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窗外無雲,日光平靜。
顧念因的目光就這樣停在林惜的臉上,平靜又羸弱的眼睛下裝着比誰都深邃的想法,明明是靜水無波,卻透着層莫名其妙的詭谲,淡漠而戲谑。
林惜
怎麽會想到顧念因會追問這件事,明明是她表述有誤好嘛!
林惜的确是理直氣壯,顧念因也看似弱勢的微垂着眼。
可日光擦着這人的眼睫落進瞳子,金光清明,仿佛一眼就偵破了對面人的心思。
……自己剛剛因為她這句話想入非非了一秒,也的确是事實。
“發神經!”
兩相事實被人光明正大的擺在桌上,不敢面對的人先丢盔棄甲。
丢了這麽一句話,林惜就別過腦袋哐哐寫起了卷子。
也不知道剛剛這話罵的是顧念因,還是她自己。
那邊講臺上,程建邦終于看完了最後一個答題,确定自己卷子沒有出的太難,一臉自信的看向了林惜。
結果這位身經百戰的老教師就看到他的愛徒正低頭框框寫題,眉頭緊鎖,一副要殺人的樣子。
程建邦清楚林惜只有在遇到很難解的問題時才會出現這樣子的狀态,整個人瞬間更加淩亂了。
可憐的卷子又被翻過去,被人從頭重新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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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沉,太陽在臨落山的時候朝天空倒映下了一片粉色。
像是灑滿天空草莓奶昔,又就像是林惜某一瞬間紅起的臉。
高三教學樓裏着急回家的腳步都慢了,大家紛紛在連廊駐足拍照。
林惜騎車到她每天都會經過的堤壩上,也拿出手機拍了一張。
她不喜歡太多人擁擠,卻很喜歡這樣的風景,更喜歡将她看到這美好分享給刑秀。
林惜想,既然刑秀一時半會兒沒辦法出院,那她就給她把外面的世界給她帶進來。
“媽媽你看,這是我拍,好看不。”林惜剛來到病房,迫不及待的就坐在刑秀床邊,給她分享起了自己拍的照片。
刑秀看着林惜遞過來的夕陽風景,新奇又驚豔,一雙眼睛笑眯眯的:“真好看啊。”
難得一見的夕陽将往日看慣了的世界編輯成了全然不同的樣子,見過的人無不為之駐足記錄。
刑秀看的津津有味,誇獎不斷,只是林惜并不曾注意,刑秀看過照片的視線落點最後永遠都是她伸在畫面裏的那只剪刀手,對着鏡頭笑起的臉。
等到看到最後一張,刑秀向後撥的照片出現林惜拍的教室黑板上的作業,她便适時停止了,主動将手機還給了林惜,對她不吝辭藻的誇獎:“拍的真不錯,我們小惜很有藝術天賦。”
“那是當然。”林惜的驕傲讓她承受得起任何誇獎,接着又興致勃勃的跟刑秀分享,“我想把今天的天空畫下來,送給媽媽,好不好?”
“當然好了。”刑秀笑着,擡手摸了摸林惜的腦袋。
林惜喜歡畫畫,她知道。
林惜畫畫很好,她也知道。
當初升高中的時候她就有想把林惜送去專業的藝術學校,只是林得緣覺得燒錢,嚴詞反對,她也就沒有再提這件事。
現在想想,刑秀不知道該不該慶幸。
畢竟她們母女二人現在相依為命,沒有多餘的錢,應該說,這孩子是不會為了自己的前程,選擇放棄她的生命,反而她會為了延續自己的生命,不要她的前程。
刑秀想到這不由得又心疼起了林惜。
她輕輕撫摸着少女漂亮柔順的長發,柔聲問道:“小惜,明天是不是還要上課呀。”
“嗯。”林惜點點頭,“明天上完休息三天,然後再補兩天課,周末再休息一天。”
“會覺得累嗎?”刑秀又問道。
“怎麽會!”林惜立刻否定。
生病的人多心思敏[gǎn],林惜聽得出來刑秀話裏有話。
她知道刑秀時不時生出來的自責難過,所以每一次她都會給予她熱烈的回應,告訴她,自己需要她:“媽媽這裏就是我的充電站,一來這裏我就又有無限動力了!怎麽會感覺累!”
林惜攬着刑秀的脖子,張揚的表達着刑秀對她的重要性。
刑秀被晃得什麽情緒都沒了,只笑着問道:“那我們小惜現在充滿電了嗎?”
“差不多了。”林惜說着,又往刑秀的懷裏靠了靠。
刑秀也回抱住林惜,一如既往的催促道:“早點回去吧,天黑的越來越早了。”
林惜不依,在刑秀懷裏貪戀着,聲音也輕了好多:“讓我再充一會兒電吧,媽媽。”
太陽即将沉落,天空收斂着落在世間的光亮。
玻璃勉強折射着夕陽,窗側的影子倒映着母女二人相依的背影。
在刑秀第三次催促後,林惜離開了醫院病房。
當老樓的四樓亮起歸家的信號,手機的燈光也一同亮起。
林惜躺到沙發上懶洋洋的打開了微信,班級群裏聊的歡天喜地,她的朋友圈也很熱鬧。
她拍的粉色夕陽同時也發了條朋友圈,得了不少的點贊。
鐘笙在下面吹屁她一代攝影師,秦灼給她獻上了一串王冠,林惜跟她們打嘴炮的一個個回過去,彎起的眼睛兀的頓了一下。
林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發現的,就晃了那麽一下神,很突然就注意到點贊欄裏有那麽一個黑色的頭像。
是顧念因。
成片的蝴蝶揮舞着翅膀在黑色的夜景裏飛舞,林惜現在知道了這種蝴蝶的名字,鬼使神差的點進了顧念因的朋友圈。
原本林惜以為這人的朋友圈會是藍閃蝶用枯葉紋路掩飾的靛藍,可實際上卻是一片無聊。
比起自己經常會分享在圈子裏的各種生活碎片,顧念因的圈子裏鋪滿了精致又公式化的記錄。
其中不乏她比賽領獎、參加活動時跟父母的合照。
看着分立少女兩側的那兩位成年人,林惜暗自在心裏慶幸她從來都不會發這些東西。
準确來說,她跟林得緣的合照只停留在小學二年級。
不過就是那照片現在應該也找不到了,畢竟她當初一拿到那個合照就随手丢了。
林惜這麽想着,驀地就将視線落在了顧念因媽媽身上。
——那個被林得緣念念不忘,稱為白月光的女人。
燈影奢華的宴會廳在照片中淪為陪襯的背景板,站在顧念因身邊的女人唇瓣輕抿,烏黑的頭發卷着輕盈昂貴的小卷,一絲不茍中透着強勢,一點月光的感覺都沒有。
跟她比起來,站在顧念因另一邊的男人倒是看起來有些人情味。
但也不多,只能說是面相看着和藹,周身散發出來的氣場沒有任何弱勢的感覺,反而像一堵堅不可摧的城牆。
可這座城牆還是倒了。
碎石飛濺的,還砸壞了遠在南城的另一面牆。
“……”
想到這裏,林惜眉頭就皺了起來。
她對這一家人的第一印象都不好,不屑的目光也一直延伸到站在中間的顧念因身上。
這人穿了條純粉的裙子,明明是有點嗲的顏色卻被堆疊起的裙擺壓住,青澀中透着優雅。
那濃密卷起的睫毛精致到最頂端,她長身直立,即使站在這兩人中間,氣勢絲毫沒有被壓過太多,不做表情的臉甚至如出一轍。
林惜仔細注視着顧念因的那張臉,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感慨,讓她長嘆一聲。
視線有片分的游移,她也因此驀然注意到背景上拉着的橫幅有露出透着“生日快樂”的字樣。
所以這是去年顧念因的生日會。
林惜跟顧念因的圈子沒有交集,她聽刑秀說過那位從渚城來的白月光女士遠比林得緣厲害。
好像要不是因為她是林得緣的白月光,她們這樣差距巨大的兩個世界是不會有任何交集的。
人總是局限于自己的眼界,林惜看着顧念因照片裏奢華耀眼的背景,思緒漸深。
這樣的生日會,林得緣從來都沒有給她辦過,他從來都沒有打算将她帶給衆人。
顧念因就不一樣了。▂
她被父母大大方方的帶出去,那天肯定會有很多人祝福她的吧。
朋友圈就是有這麽一個壞處,沒有共同好友,林惜看不到下面的任何評論。
但她卻可以腦補,這樣的場合,這樣的圈子,肯定有不少人在下面吹彩虹屁,捧她,贊美她。
真的也好,假的也罷,顧念因都可以挑選。
她可以挑選任何人給她的愛。
随着這句話的出現,林惜原本就有些垂落的瞳子更加下落了。
客廳裏面靜悄悄的,夜裏帶來的落寞被屋頂的燈光照着,沒有地方躲藏。
“呵。”
扯了扯唇角,林惜兀的就笑了出來。
她笑自己癡心,竟然拿顧念因比較,她們分明是兩個世界的人。
沒有林得緣,她們不會産生任何交集。
現實狠狠的刺破了虛拟的幻想,透過其中提醒着林惜,她跟顧念因的羁絆是林得緣。
是那個她發誓要報複的,要讓他比他抛棄的糟糠之妻還要痛苦的,令人作嘔的虛僞男人。
少女剛在心中翻湧起的情緒被恨意察覺,毫無憐憫的朝她壓下,強迫着她,提醒着她,到現在都還毫無進展的計劃。
像是行駛偏移的程序被系統拉回正軌,林惜敏銳的從這顧念因的條朋友圈的文案中注意到,顧念因的生日是十月六號。
所以,她這次請假的好像是為了她的生日。
去年是十七歲,那麽……
過了這個周六,顧念因就成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