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這座游樂園裏的雲霄飛車出了名的刺激,上來就是一個緊急提速的小高坡。
沒有任何緩沖鋪墊,風順着人臉呼嘯而過,尖銳的風聲裏還摻雜着尖叫聲。
林惜的手來不及收回,就這樣跟顧念因的握在了一起。
秋日裏的風泛着涼意,它肆意的掠奪着人的體溫,卻沒有辦法掠奪走掌心下聚集起溫度。
那最初握過來的冰涼指尖逐漸變得溫暖,她們的掌心交扣着,就好像是在互相溫暖對方。
沒錯,就是互相。
在從最高點俯沖向下的勢能迅速轉化為動能,雲霄飛車的速度極快。
林惜坐在中後排的位置,只覺得自己心髒被不斷擠壓,跳的異常快。
刺激游樂項目的确會激發人的腎上腺素,産生興奮的感覺。
但林惜覺得她現在的腎上腺素有點過多了。
在少女不屑玩這種被她稱為“幼稚”的東西之下,還藏着另一個原因。
——她害怕。
饒是這人平時多麽的桀骜不馴,上坡下坎,翻牆爬樓,她在面對刺激項目時依舊會害怕。
要不是她在翻漫畫的時候看到同擔對女主心動的解釋,“吊橋效應”這個冒險又迷人的理論她是不會想到的。
豁出去就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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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不道德總得付出點代價吧。
就是在這樣的想法中,林惜的手被人堅定地握住了。
淩亂的風不斷侵擾着她的頭發,而她神經緊繃中聞到了淡淡的香氣。
那味道平息而溫和,像是暴雨中毅然盛開的花。
明明那樣的嬌弱,小小的四瓣花瓣被風蹂|躏搖擺的不成樣子,卻依舊身形筆直,不動巋然,連帶着周圍都安穩了下來。
極快的速度帶來的尖叫不絕于耳,林惜在劇烈紊亂的心跳中睜開了眼睛。
她望向坐在自己身邊的少女,狂風中是一張沒有任何發絲遮掩的臉,她白皙的面容被日光追着,每一秒都是幹淨清澈。
急速變化的風絲毫沒有撩動她的表情,她眉眼平靜,依舊是那副淡漠清高的模樣。
她這樣的冷,一如既往的保持着令林惜不屑的清高。
卻是在危險中最能讓人心安的。
心髒似乎也跳的沒有那樣劇烈了。
又好像更加劇烈了。
心髒的鼓膜在造反。
林惜的視線一動不動,接着就聽到顧念因的聲音:“害怕嗎?”
這人說着就也看了過來,林惜怎麽會承認這種事情,強壯鎮定:“笑話,就這?”
只是周圍的風太大,這人的冷哼沒能哼出來。
顧念因動了動跟林惜握住的手,拆穿道:“你的手好像不是這麽說的。”
“……”
林惜無言,視線裏是她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回扣住顧念因的手。
說不上是難堪多一些,還是羞憤多一些,林惜耳朵熱得要命,接着就要抽開她跟顧念因握住的手。
只可惜,失敗了。◎
不知道顧念因哪裏來的力氣,還是自己被這破雲霄飛車搞得沒力氣,林惜沒能抽手成功。
她的手就這樣被顧念因緊緊握住了,而後在這人一如既往平靜的聲音下,聽到她跟她說:“阿惜,我怕。”
這人話說的坦誠到了極致,看過來的目光直白如日光。
林惜從風聲中聽到了顧念因喊自己名字的聲音,太陽繞過彎彎繞繞的軌道直曬過來,曬得她的臉有些發燙。
林惜吞咽了一下,心髒跳動的聲音蓋住了一切。
周圍安靜的要命,地平線肉眼可見的逐漸下沉,這趟長長的車子又載着她們上了另一個高峰。
真是要命。
林惜沒再掙紮,就這麽讓顧念因牽着了。
她分不清這一秒自己有沒有在害怕,卻也想分一點膽子給身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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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叫的聲音波瀾起伏的飛過提游樂園上空,從雲霄飛車上下來,林惜步子還有些虛浮。
她算是不錯的了,他們這一車的游客好幾個下來都吐了,一個人抱着一個垃圾桶,場面不要太壯觀。
而那個說着自己怕的人,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
林惜走在她身邊,覺得自己剛才打算也去搶一個垃圾桶的想法完全沒必要。
“這邊有抓拍照片,咱們要不要看一下。”
兩人往外走着,負責引導游客出去的工作人員就熱情的招待起了她們倆。
這套路林惜可太熟悉了,如果說她那位同事拍照的只是貴,那麽這裏的照片就是又貴又醜,全靠你自己的表情管理,跟抓拍運氣。
萬惡的資本主義,總是想盡辦法的掏空你的口袋。
林惜心裏冷哼一聲,對此她絲毫不感興。
只是就在她要拒絕離開的時候,餘光裏的人影突然不見了。
林惜定下步子轉頭一看,就見顧念因在那個工作人員的熱情招呼下走了過去。
“可以預覽一下嗎?”顧念因問道。
“可以的。”工作人員很是熱情,說着就從電腦裏調出了機器抓拍的好些張照片。
林惜很想拉顧念因離開,不要花冤枉錢。
可當她往旁邊站在一旁,看到聚焦在她們那一排的照片時,目光頓住了。
這是個什麽樣的怪物啊。
明明這一瞬間她們正在被重力勢能帶着急速下降,這人的表情卻平靜的像潭池水。
無論前面的人有多麽的崩潰,五官有多麽的亂飛,她就那樣坐着,挺直的腰杆沒有一分松懈坍圮,只有鼻尖透着的被涼風吹得泛紅的生|理|反|應算是她對這個刺激類項目的反饋。
林惜靠在一旁桌子上,忍不住吐槽:“這就是你說的害怕?”
“嗯。”顧念因認真點頭。
接着她擡手指了下屏幕右上方的照片,“要這張吧。”
“這張您跟您朋友都很漂亮呢。”工作人員捧場,接着就選定了顧念因指着的那張照片。
林惜有些大條,只覺得那些被放在屏幕上的抓拍沒什麽區別。
所以當顧念因選定的那照片被放大顯示在屏幕上時,她依舊沒什麽多餘的感嘆。
顧念因依舊是穩定發揮,表情怎麽都沒有崩壞。
風好像也很照顧她,連她發絲被吹動的弧度都透着中靈動,日光灑下來,是這個項目抓拍裏難得一
見的漂亮。
而至于坐在她旁邊的自己。
林惜坦然面對了根本就沒有任何表情管理的自己。
比起顧念因身上的那種自如的松弛感,她則全程都緊繃着一張臉。
沒喊沒叫,緊閉着的唇抿成一條直線,顯得她臉更臭了。
如果說在這之前,林惜同事給她拍的照片還算有些構圖水準,那這張可以說什麽水準都沒有。
整個畫面看上去沒有一點美感,大家身上的衣服各式各樣,顏色堆在一起,很是雜亂,有的地方還有虛影,連最基礎的收藏價值都沒有。
林惜是真的不明白,顧念因為什麽要買一張這樣的照片。
這人看起來冷漠疏離,也不像是那麽喜歡拍照的人啊。
覺得顧念因今天實在是花了太多冤枉錢了,林惜忍不住問道:“喂,你買這玩意兒幹什麽?”
“怕忘記。”顧念因接過照片,淡聲的回答道。
而這個回答,遠遠超出了林惜的預想範圍。
甚至有些不理解。
“啊?”林惜歪頭。
顧念因卻是眉眼平靜,默然看向林惜:“有的人記性不好。”
她這話沒有特指,“有的人”像是在泛指某一類。
林惜聽顧念因這樣講,自然而然的将她歸入了這一類,眉頭不由得蹙起更甚。
——顧念因也不像是記性不好的人啊。
——她語文能考138呢。
“……那我建議你多吃點核桃,據說挺有效果的。”沒憋出什麽話來,林惜随口丢給了顧念因一句勸慰。
這話來的不出意外,顧念因卻還是輕吐了口氣。
她将照片仔細放入背着的包裏,再擡頭就看着那個跟自己合照的人獨自往前走了。
少女抿着唇,清冷的瞳子不動聲色的泛上幾分無奈。
還有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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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樂園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排隊上了,将“烙餅問題不可取”吸煙刻肺記在心裏的林惜一下午都在按捺自己瘋狂想要做題的心,跟顧念因也沒玩得了多少項目,趕在太陽落山前,她就跟顧念因離開了。
深秋南城,天黑的越來越快。
林惜騎着自行車送顧念因回家,剛轉過了一個彎,樹梢上的橘色就被黑夜吞噬,天色已然暗下來了。
看着遠處已經拐上來的月亮,林惜鬼使神差的問道:“顧念因,你家有宵禁嗎?”
“不算。”顧念因頓了一下,給了林惜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林惜不解:“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怎麽還‘不算’呢?”
“他們沒有給我規定過,但一直有條細線橫在那裏。”顧念因淡聲解釋。
不知道為什麽,林惜在顧念因的形容裏感覺到了幾分窒息。
比起那些被人明碼标價的東西,看不到的才是最難把握的。
就像是她現在騎着車子,要是不遠處突然出現一條繩子,那她就完蛋了。
“現在也有嗎?”林惜驀地想到了昨天沒被邀請的林得緣,說着又覺得自己表現的好像多知道顧念因家裏事的樣子,接着又添了一句,“你不是成年了嗎?”
成年一直都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很多孩子都覺得成年後就可以做之前做不到的事情,可實際上很多事之前做不了跨過那天後依舊不行。
顧念因清醒的認識着這點,垂眸只道:“今天回去後可能就知道了。”
“那我可得蹬快點了。”林惜聞言莫名來了動力,說着就加快了騎車速度。
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車輪壓過落葉,載着影子一路往上走。
林惜還像上次一樣,載着顧念因在越過林得緣那幢別墅一段距離才停了下來:“行了,你到家了。”
“多謝。”顧念因還像上次一樣,接着也松開了環着林惜腰的手。
傍晚溫度過低,風推着涼意,接着就鑽了進來。
銷蝕了大半的熱意。
顧念因輕握了握手,轉身走回了那幢別墅。
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音,就在她輸入密碼要進門的時候,門口的聽筒傳來了一道聲音:“站住。”
女人的聲音平靜卻又低沉,命令式的語句不容顧念因反抗。
話音落下,別墅的門就被人從裏面打了開來。
光斜斜的鋪在昏暗的石階上,佘寧從屋裏走了出來。
她踩着雙緞面的穆勒鞋,纖細的腿裹着綢子睡衣。
那被她随意套在外面的大衣圈着柔白的兔毛,一步一動,随意雍容。
近圓的月亮躲在枯葉未落的樹後,顧念因看着佘寧走過來,表情在一點點的變化。
大抵是山雨欲來,風乍時從地上掀了起來。
“我是不是告訴過你,不允許你将這種東西帶到家裏來?”
佘寧高高在上,說着就從口袋裏把一只還沒做好的蝴蝶标本拿了出來,徑直丢到了顧念因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