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蝴蝶折過院落裏的燈光,鱗光閃爍。

劇烈的沖擊力震碎了它剛剛展開的翅膀,脆弱重生的身體碎了一地。

佘寧并不反對顧念因有自己的興趣愛好,更準确的來說應該是她認為她的孩子必須有自己的興趣愛好,例如鋼琴、馬術、圍棋……

她矜貴高雅,衣着翩翩,為了她親愛孩子的成人禮抽身從渚城來到南城,要的是成就她最好的樣子。

至于将自己關在幽暗的小房間,面對這些鱗翅目昆蟲肮髒醜陋的屍體。

這不是她的孩子應該幹的事情。

關于這些,顧念因是清楚的。

所以她才會在沒有監控的衣帽間做她的蝴蝶标本,所以她在看到佘寧将蝴蝶丢到自己面前時,表情并沒有半分失格。

長輩冠冕堂皇的尊重令人發笑,只要有那監控器在一天,顧念因就沒有任何隐私可言。

蝴蝶标本被佘寧發現是遲早的事情,她一直都是踩在刀尖上舞蹈。而當血真的從她被劃破腳底滲出,顧念因低頭看着被丢在自己跟前的蝴蝶碎片,眼底平靜的像是一潭死水。

那是一種等待被毀滅的情緒。

就像是周而複始每天都在向上推動巨石的西西弗斯。

清晰銳利的疼合着隐秘晦澀的快意在顧念因的心口螺旋交織,在她鋪滿淺水的世界中央長着一棵猙獰漆黑的樹。

從顧念因出生那日起,佘寧對她的生活就有一種病态的掌控欲望。

在她這裏顧念因從來不是一個什麽獨立的生命體,而是她的女兒,她嚴格要求顧念因,對她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要做什麽放棄什麽,都有極高的要求。

Advertisement

在國小四年級的那年寒假,顧念因曾經嘗試過逃離這個地方。

那是她從夏天就開始做的計劃,缜密精細,是遠遠超出同齡人的聰明。

那天清晨下了很大的雪,顧念因借着上補習班的機會離開了那幢偌大的洋樓莊園。

也是那天,顧念因見識到了向來對她大門敞開的渚城各處,紛紛對她落下了鐵門。

小姑娘帶着充足的物資,繞過了保镖監視,特意沒走監控可以查到的地方。

可就是這樣,那艘私船卻冒着價值上千萬的貨物被警察查貨扣押的風險,也要折返,把她畢恭畢敬的送回了岸上。

雪化的時候真的很冷,摻雜着魚腥臭氣的雪水沾濕了顧念因特意換成劣質品的二手運動鞋。

她坐在刮滿冷風的岸口,去無可去,單薄的身子似乎來一個浪都會把她拍進冰冷刺骨的大海。

也是過了那一夜,生活在玻璃房的顧念因才知道什麽叫做權利。^o^

她作為下位方,被權利狠狠的碾壓過去,脆弱的身軀不堪一擊。

“起來。”

海浪拍過來,佘寧的聲音比浪花還要冰冷。

成年女性巨大的身形遮住了即将沉落的太陽,漆黑的籠罩住小小的姑娘,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嚴絲合縫的将她扣在下面。

顧念因是不想走的。

小姑娘并不平靜的眼神裏寫着倔強,她灰撲撲的一張臉沾滿了魚腥味,跟面前那位錦衣華服,矜貴迫人的夫人簡直天差地別,沒什麽能反抗得過的跡象,卻依舊堅定的跟佘寧無言對峙。

是該說她臨危不懼,還是該說她不知悔改。

佘寧就這樣居高臨下的看着,眼神從剛才跟顧念因對視的那一秒變了一下。

她也狠,對這個離家出走的孩子沒有任何情緒上的安撫,直接跟她挑明了:“你很聰明,但還不夠。”

“顧念因,你不要覺得命運不公,命運給你的已經夠好了。你今天之所以可以做出這樣缜密的計劃,是因為這個家從小給你的資源。”

“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等價交換,你身上流着的是我的血,從小享受的都是顧家帶給你的一切,在沒有完成你的使命前,你不要妄想離開這裏。”

佘寧的話像是一張判決書,一下就掐斷了顧念因所以未實行的計劃。

在普遍心智尚未成熟的年紀,她就已經能夠聽懂佘寧話裏的意思了。

——是誰都可以,他們要的只是一個足夠好的繼承人。

——既然已經是她,她就逃不掉的。

有時候顧念因會想,為什麽七宗罪裏沒有将聰明也納入其中。

或許太過聰明就已經是一種懲罰了。

人們對自己所處世界了解的越深,就越會覺得可怖。

這世界沒有辦法全部用已知解開,深陷在其中的人越是清醒,就越是痛苦。

顧念因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站起來的,也忘記了她是怎麽跟着佘寧坐進車裏的。

只是在這場叛逆鬧劇的最後,她記得自己好像感受到了一點屬于佘寧母性的溫柔。

維持着舒适溫度的車廂在小姑娘上車的時候就用暖意包裹住了她的身體,接着佘寧的手撫在了她的手背。

女人目不斜視,給了她一句生冷的溫柔:“今天的任性我只當你沒做過,我也不會告訴你爸爸。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清楚,好嗎,念念?”

顧念因點了點頭。

不是敷衍,是真的想清楚了。

她要離開。

她記得有人對她說過,蝴蝶要在繭裏呆很久時間才能出來。

只有忍受得過長夜漫漫的孤寂,才能有展翅破繭的那一天。

“東西我都已經讓家裏的阿姨給你丢掉了。”

佘寧的語氣生冷到了極點,一下将顧念因的思緒從回憶中拽了出來。

她居高臨下的看着一言不發的顧念因,對她發出警告:“你要記住,我給你這雙手,不是讓你來碰這些垃圾的。”

“今天晚上加練,我會在琴房陪你。”

像是審判,佘寧的懲罰來的毫不手軟。

而顧

念因語氣平淡,回應道:“我知道了。”

月頭初上,一片死寂。

母女二人的對話到此為止,佘寧轉身離開,顧念因在她身後跟上。

少女精巧的鞋跟落在青石板上,裙擺浮動,跟她被丢在門外的蝴蝶标本擦肩而過。

脆弱的鱗翅被暴戾折斷,斷肢殘骸。

而夜風低伏過地面,那原本被固定住的翅膀在空中飛了起來。

.

翌日天色沉沉,大風席卷了整個南城,氣溫驟降。

早自習下課的鈴聲穿破雲層,寂靜的教學樓一下活了起來,班上的人紛紛站起身來活動自己快要釘住的身體,顧念因也起身拿着水杯離開了座位。

長臂探進視線,鐘笙肆無忌憚的向後伸了個懶腰。

只是她這次是另有目的,接着就轉身看向了林惜:“阿惜,你有沒有一種感覺?”

“什麽?”鐘笙這話賣着關子,林惜就繼續看她早讀沒看完的漫畫,回的敷衍。

鐘笙一癟嘴,接着趴在了林惜桌上堆起的書上,接着道:“我感覺大神今天有點氣壓低。”

“她不一直都這樣嗎?”林惜随口,依舊頭也沒擡。

“當然難不是了!”鐘笙高聲反對,“今天早上我一進門就覺得你這後排好冷啊。”

聽到這話,林惜終于擡起了她的腦袋。

她随意瞥了一眼鐘笙單薄的衣服,指道:“今天大降溫,就你穿的這麽一點,老天爺不冷你誰冷?”

鐘笙被林惜無語到了:“我說你這麽不解風情,怎麽追大,女孩子啊!”

這人自從那天有了這種想法,腦袋裏就莫名将林惜要追的人換上了顧念因的臉。

剛剛差點說出來,改口改的飛快。

林惜也沒聽出來,只針對她前面這句話反駁:“誰規定的追人就一定要這樣,我有我自己的辦法行不行啊。”

這麽說着,她就擡手擰過了鐘笙的腦袋,不耐煩的講道:“行了,你就別瞎操心了,顧念因沒事。”

“怎麽可能沒……”

“都醒醒啊,待會上課抽查《蜀道難》,背不過的抄十遍。”

就在鐘笙反駁的時候,汪婷秀從教室前門走了進來。

周一上午的第一節課是汪婷秀的語文,她喜歡早來,課間十分鐘她恨不得早到五分鐘。

班裏聽到她這話很快就陷入了複習課文的聲音,鐘笙也迅速轉回了身去。

顧念因打水回來晚了些,不緊不慢的從後門進來:“報告。”

“進來吧。”汪婷秀對她很寬容,笑臉回應。

只是不知道怎麽,她在看到顧念因的瞬間,莫名覺得今天這天有點冷,主動過去關上了班門:“最近大降溫啊,大家都注意保暖,不要感冒生病。”

在汪婷秀的叮囑聲裏,顧念因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林惜依舊偏撐着腦袋看着漫畫,在顧念因的影子落在她手上的時候,主動“喂”了一聲:“不開心?”

“沒有。”顧念因否定。

“不開心就說,憋心裏幹什麽?”林惜不然,還帶着點吐槽,“你這樣搞得周圍人都被你連帶着不舒服了。”

顧念因聞言翻書的動作頓了下一下。

她視線平直,沒有任何遮掩的徑直看向林惜:“你也是嗎?”

“……我,”林惜不知怎麽得,被顧念因這麽一問,心上跳了兩下,當即就否定道:“我自我調節技能很好的好不好。”

“哦。”

這不是顧念因想要的答案,接着便收回了視線。

一下安靜,教室的後排又重新交織傳來嗡蠅的背課文聲。

林惜看着顧念因翻開課本,沒有像過去一樣不再理會她,而是擡手戳了戳她:“哎,既然你心情這麽不好,要不要跟我出去?”

顧念因剛落下的眼瞳擡了起來,給了林惜這句話更精準的概括:“逃課?”

聽到這詞,林惜笑了:“沒想到我們大學霸還知道這個詞啊?”

她知道顧念因心情不好,也沒接着一昧的調侃顧念因,而是開始布置自己的計劃:“你啊,待會上課了就假裝自己不舒服,然後我主動站出來說送你回家。”

“婷秀喜歡你,一定不會懷疑咱們的,明白嗎?”林惜問着,顧念因也接着點點頭,“明白。”

得到隊友的點頭,林惜的這個算是計劃初步成功了。

她一下心情大好,想着攤開書背會汪婷秀待會要抽查的課文,卻兀的聽到了水杯掉到地上的聲音。

“哐當——!!”

裝滿水的杯子重重的砸在地上,突兀響亮的聲音兀的就讓班裏一下安靜了。

幾乎所有人都停下了背書的聲音,轉頭朝後排看來,連汪婷秀都站住了巡視的腳步,直直看向林惜。

跌落的杯子漫無目的的在瓷磚地上滾動着,林惜作為被懷疑的對象也是一臉的懵。

然而還來不及分辨,在林惜的餘光裏,全班同學的衆目睽睽之下,剛剛進門時還神色正常的顧念因就側身一倒,飄搖羸弱的,直接倒在了林惜的肩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