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春夜的料峭與昏暗在明亮的包廂裏都不存在,水晶吊燈下是一雙冷眼。
顧念因的手就拿着林惜的酒杯,目光幾盡平靜的注視着對面的李經理。
她就端坐在席間,自始至終都沒有多少表情,甚至于因為剛才的幾句交談叫人覺得平易近人。
可實際上,她的鋒芒始終都在,輕描淡寫的聲音配着優雅端貴的動作,兩點連成一線,從側面看就是薄薄的一把冷刃。
也不認揣測忖度,誰都能看到她身上散發着的冷意。
而直到這一瞬間,林惜才明白過來。
主位的婉拒是顧念因的謙讓,可她坐在哪裏,真正的主位才在哪裏。
李經理看着顧念因這個動作,立刻調轉了表情,滿臉堆笑,甚至恭敬的站起來,半曲着身子表示:“顧總您說笑了,這酒怎麽也應該是我敬您。”
真是撞到牆了,知道拐了。
在座的幾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看這男人沒眼力見。
——顧念因一來就坐在了這裏,明顯就是跟大家表示林惜是她的人,他這還敢逼迫,真是太歲頭上動土,嫌自己的畫廊在南城呆的太久了。
李經理滑跪的迅速,顧念因沒跟他多說一句,眸色冷淡的接了他這杯的酒,接着便将酒杯重新放回了林惜手側。
明珍在一旁瞧着顧念因的舉動,眼眉間的笑濃的都快要溢出來了。
桌面發出的一聲“咔噠”就像是個結束的提示音,明珍難得仗勢一回,沒給李經理打這個圓場,接着就跟陳老師幾人聊起了畫展的事情,包廂談話間就又恢複了之前的愉快氛圍。
林惜咬了口菜,很小聲的給顧念因道一聲:“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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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念因卻聞言轉頭看向林惜,有點不滿她的客氣:“你今天說了太多謝謝了。”
林惜不然,她到現在都沒找好她跟顧念因之間的相處位置,不敢太近,卻也不想離得太遠:“該謝還是得謝,不能因為說了太多次就免了。”
“那就跟我喝一杯吧。”顧念因說話間就拿起自己的酒杯。
她對林惜喝什麽沒有要求,倒是林惜拿過剛剛被顧念因放在一旁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
顧念因靜待林惜端起酒杯,眼角疊着點笑:“到我就願意陪了?”
“是啊。”林惜承認,這些年罕見的灑脫。
究竟能不能喝,不過是單憑她願意罷了。
只要願意,千杯她也奉陪到底。
酒杯的一側還留着抹不易被人察覺的唇印,在燈光下不算明顯。
而林惜就像是看準了這枚唇印一樣,輕輕将杯子在顧念因面前一舉,接着便貼了上去。!
酒水抹過她的唇瓣,薄唇挂着顯眼的殷紅。
顧念因冷靜的瞧着,也跟她一起,一飲而盡。
這場小型慶功宴除了李經理那個小插曲,這場氣氛都還不錯。
明珍跟陳老師幾個人聊的都挺開心,只有李經理一個人坐立不安的,臨走的時候還刻意走到顧念因身邊,跟她說了好些句谄媚的話。
而顧念因就只是垂着眼,斂着神色坐在椅子上,沒給他多少反應。
她平靜的輕描淡寫,垂手端坐的身形寫滿疏離,通篇裏都是對這個人表示的不夠格。
直到那個李經理離開,顧念因還是那副與人疏遠的表情。
明珍還在跟要走的陳老師她們在包廂門口徘徊聊天,沒有看到這邊的狀況。
而林惜則坐在椅子上探頭看了眼顧念因,有點別扭,還是關心了一聲:“喂,不舒服不要硬抗,你是不是喝得有點醉了?”
光影折在酒杯上,細長的線條像是蝴蝶的翅膀。
這麽多年過去了,能察覺到自己平靜之下的波瀾的還是只有林惜一個。
直到剛才,顧念因都将這份醉意掩飾的很好。
似乎有些對這個人看穿自己的僞裝感到意外,顧念因擡頭看向林惜。
四目相對着,她承認得意外利落:“嗯。”
她聲音依舊平靜,只是悶悶的,不算通透。
林惜沉了口氣,将自己的手臂垂給了顧念因:“要不要我扶你出去?”
“麻煩了。”
顧念因客氣的說着,手便直接搭在了林惜伸向她的手臂。
跟那日更衣室裏的逼仄不同,包廂的水晶燈将光灑在每一處出肉眼可見的地方。
借着有人給她支撐,顧念因整個人都朝林惜靠過來,她們的手臂與肩膀正抵在一起,發絲垂落,空氣中清晰又隐秘的蓬起一捧小蒼蘭的味道。
明珍跟別人的談笑聲在走廊蕩着,偶爾蹦出來的音節遙遠卻莫名尖銳,直逼林惜的神經。
就好像她此刻跟顧念因的接觸,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一樣。
可只有心裏真的有鬼的人才會這麽想。
酒精在林惜的腦袋裏橫沖直撞,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扶着顧念因走出了酒店。
她想她應該将這個差事像過去一樣丢給明珍的,可她看着地上她與顧念因的影子,就又不是那麽後悔了。
顧念因的車此時已經等在門口了。
看到她們出來,司機立刻從駕駛室下車,小跑過去給她開門。
可就在林惜要将顧念因放進車裏的時候,她才發現那只原本應該只是搭在她手臂的一只手,變成了兩手相環。
顧念因緊挽着攙扶自己的林惜,并不願意主動松手。
林惜皺眉:“顧念因,放手了。”
顧念因不。
林惜又喊了顧念因一聲。
顧念因依舊不。
明珍送走了其他幾位客人,在一旁看了個大概,走過來破局:“這樣吧,小惜你送顧總回去,然後再打車回酒店吧。”
也不知道她從得誰的善,反正話說的如流水一樣順暢:“你們都穿的不多,就不要再在外面浪費時間了,這風也挺涼的,不要酒沒醒,先感冒了。”
林惜還是有些猶豫,直覺得明珍有點賣隊友的感覺。
只是事情不容她多想,顧念因輕閉着眼,算不上太清晰的吐出了一個音節:“阿……”
林惜近乎條件反射,知道顧念因說這個字是要喊自己。
她還不想讓明珍知道她跟顧念因之間更加暧昧的關系,手順着顧念因的胳膊一擡,跟她一起進了車:“那等回來了我給你發消息。”
“好。”明珍笑着回收送別,昏暗的夜色替她遮掩了眼裏的意味不明。
其實,不回來也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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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坐穩,司機就啓動了車子。
他的車開的很平穩,可轉過一個彎去,顧念因卻一頭枕在了林惜肩膀上。
巧合的事情來的太多,林惜不由得有些懷疑:“顧念因,你沒醉對嗎?”
可這聲疑問過後,枕在林惜肩上的顧念因卻沒反應。
柔順的長發順着顧念因歪倒的腦袋貼着她的臉,淩亂之下遮不住她五官的美感。
她長而濃密的眼睫如扇般撲閃開來,靜谧安靜中帶着一種平穩,似乎睡的很實。
“顧念因,我還喜歡你。”林惜用只有顧念因才聽得見的聲音輕聲跟她講。
而顧念因枕着她的肩膀,沒有任何反應。
盯着這張臉看了幾秒,林惜就又道:“騙你的,我根本就沒有,喜歡你。”
“……”
顧念因的呼吸聲均勻的落在林惜耳邊。
她兩句話過去了,這個人還是沒反應。
不試了。
沒意思。
吐息溫吞的在車廂裏擴散着酒精的味道,叫人的眸子也跟着囫囵沉落下來。
林惜皺着眉,有些惱自己試探顧念因的舉動,就坐在車裏,給顧念因當起了她的靠枕。
窗外的路燈一盞接一盞的閃過車窗,忽明忽暗的照在顧念因的臉上。
這精瘦的臉被擠壓靠着,也是會有幾分肉感,毫無防備的模樣,跟剛才包廂裏氣勢迫人的顧總全然不一樣。
盡管已經過去了十年,可玻璃折射過光線的角度不會變,熟悉的夜晚燈光讓林惜感覺顧念因靠在她肩上的臉也有幾分過去的樣子。
林惜目光深深的望着顧念因,輕聲啓唇:“剛才說的兩句話都不算數。”
“抱歉,我不該用這樣的話試探你。”
“只是用嘴巴說說嗎?”
安靜的單人陳述中突然響起了第二個人的聲音,林惜驀地一怔,靠在肩上的顧念因就睜開了眼睛。
清冷的,幹淨的。
沒有多少酒氣暈染。
從低落到高亢,林惜的心髒只用了一秒鐘。
她看着顧念因在自己真正坦然後看過來的瞳子,下意識的就要閃身,可顧念因不給她機會,一把扣住了她的手。
只是就算顧念因不扣住她,她又有什麽地方可以躲呢?
這個車子就這麽大,司機還是顧念因的人。
她是被這人哄騙進囚籠的獸。
這人是世界上最狡猾的獵手。
“顧念因,你騙我!”林惜有些生氣。
“你沒騙過我嗎?”顧念因卻迎着她的惱怒,冷聲反問。
一句話,林惜的火一下就下去了,張着的唇瓣只進出着空氣。
聲音戛然而止,啞口的驟然。
車廂從一種安靜跳到了另一種安靜,顧念因看着林惜端坐回了自己那側:“你現在也很适合去軋鋼廠。”
過去的對話猶在耳邊,林惜将要發出來的火窩在心裏,不以為然:“我可沒有嘴硬。”
“對。”顧念因同意,“你現在連話說的都很少。”
林惜聽到這句話,頓了一下。
明珍也這麽說過。
這些年,她變了挺多的。
她把最好的她丢在了十年前。
林惜看着顧念因向她的視線,長氣一輸,做幾分無賴樣靠到了座椅靠背上:“年紀大了,懶。”
“你比我還小五十六天。”顧念因不然。
“要不都說顧家的小姐厲害呢。”林惜拖着長音,倒不是在尖酸陶侃,“一掃六合,成為顧家說一不二的新主人,叫人望其項背。”
輕輕的,顧念因在林惜說完這句話後笑了一下。
林惜微微一愣,接着挑了下眉:“怎麽,這麽喜歡聽恭維的話?”
“沒有。”顧念因否認。
她轉頭重新看着林惜的眼睛,對她道:“我是覺得現在的你才有點之前的影子。”
聽到這句話,林惜的眼神光落了下來。
她不該有的,那是南城的林惜,不是現在的林惜。
吻也好,扯不平也罷。
潮濕黏膩的暧昧經不起光的照射,一下就要崩潰。
大抵是意識到面前人的想法,林惜松下來的頸背慢慢重新扣在了一起:“如果顧小姐是想要在我這裏找回過去的林惜,那還是請您放棄吧。”
顧念因淡聲:“回不去了。”
林惜以為這是句感嘆,點頭的聲音篤定:“對,回不去了。”
“可我也沒想回去。”顧念因輕輕,格外清晰的吐字裏沒有“将就”二字。
這人的目光始終都在林惜的臉上,說着就在她肩上靠了靠。
柔軟的長發磨過肩膀發出貼近耳道的沙沙聲,神經也随着發麻。
你看她多獨斷,她說結束這個話題就結束了。
然後就枕在林惜的肩上,跟她道:“讓我靠一會,阿惜。”
“頭暈,真的。”
顧念因的聲音很淡,像是要沒入風中。
林惜不管真的假的,沒有撤去自己的肩膀。
她真是有點好笑。
就算是剛剛那樣有志氣的跟顧念因表示自己不是過去的自己,在顧念因要靠過來的時候,她還是願意讓顧念因靠着。
接下來的路程,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司機開着車朝顧念因的住所駛去,林惜越看越覺得周圍的風景熟悉,在車子載着她轉過一個熟悉的路口後,她意識到這是回林得緣別墅的路。
顧念因居然還住在那個別墅裏。
佘寧最後究竟做到什麽地步了?
林得緣最後連這幢房子也沒有留下嗎?
林惜心裏一個接一個的冒出無數問號,連接着過去的惴惴不安。
她越過車窗的阻礙朝別墅的院子看去,這一次她送顧念因回家,并沒有看到那個瘦挑的男人身影。
他不在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補償過去的自己,林惜在明知道林得緣不可能跟顧念因一起住的前提下,還是松了一口氣。
車子停在院子裏,林惜扶顧念因進門,問了一句:“密碼還是指紋?”
“你的玫瑰花數。”顧念因卻道。
林惜正放在密碼鎖上的手頓了一下。
林得緣将她給這個房子設計的密碼改的不倫不類,而顧念因将它重新設置了回去。
呼吸突然變得沉重,屬于另一個人的溫熱從林惜後背貼了過來。
電流貼靠在皮膚上,細細密密的穿過林惜的後背。:-)本:-)作:-)品:-)由:-)
顧念因纏着酒氣的呼吸略沉,神色卻是自然,就這樣伸手從背後環過林惜,手指落在了原本是林惜放着的密碼鎖上:“進門了。”
這個家似乎是被顧念因改造過了,推開門整個屋子就亮了。
不過裝修還是過去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住的人少了,整個屋子都蕩着一種冷清的感覺。
“你現在住哪間?”林惜将靠在自己背後的顧念因扶到椅子上,熟練的給她打開鞋櫃。
“以前那間。”顧念因說着,又一臉難為的看向林惜,“幫幫我。”
她的鞋子搭扣似乎有點問題,怎麽弄都沒弄開。
林惜不是很願意做這種事情,可顧念因一聲,她還是單膝跪地,給她解開着搭扣。
這搭扣就是最基礎的那種款式,林惜握住顧念因的腳踝,另一只手輕輕一挑就打開了。
她突然覺得顧念因這又是裝的,木着一張臉看向她:“好了。”
可顧念因卻在這個時候捧住了她的臉。
酒氣好像直到在這個時候才從她眼睛裏暈染開,那清冷的瞳子中波光潋滟,暈着淡笑:“阿惜,看好了,這才是表示感謝的方式。”
林惜視線中,顧念因的臉在靠近。
一只手托起了身為下位者的她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