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您好,這裏是南城開發新區派出所,請問您是林得緣先生的女兒嗎?”
“很抱歉這麽晚跟您聯系,林先生今天淩晨一點二十五分在橫跨新城大橋圍欄時遭遇車禍,不幸身亡,後續事宜還需要您過來一趟處理。”
……
不知道是不是通電話的原因,警察通知林惜林得緣死訊的話聽上去有些失真。
嚴肅平靜的話盤桓在她耳邊,她靜靜坐着,到現在都有些不敢相信。
顧念因也是意外,走過去問道:“怎麽回事?”
“他在新城大橋橫跨馬路,那段路的路燈壞了,司機也沒注意到他。”林惜重複着警察跟她說過的話,擡頭看向顧念因的眼神透着悵然迷惘,“警察說他當場就死亡了。”
今晚是圓月,窗外的月光皎潔幹淨,最該是人團圓的時候。
林惜的瞳子被室內的燈光照的明亮,她的恍惚在其中倒映的明顯,充滿了複雜性。
“就,前幾天,我還跟他見面了。”林惜看着顧念因,跟她說起了她自毀欲産生的源頭。
顧念因能抓到顧念麟,自然肯定知道他教唆林得緣找林惜這件事的。
每每想到這裏,她心上都要揪一揪,只是在林惜面前,她依舊保持着素日裏的平靜,輕輕将她摟進自己懷裏,問道:“你們聊了什麽?”
“他當時威脅我,要我給他養老,不然他就把咱們的事情曝光出去,要毀了你。”
講道這裏,林惜心中明顯翻湧起一陣惡心。
她貼在顧念因掌心的肩膀兀的繃緊,厭惡抵觸占了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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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念因的手因此輕撫了撫林惜的肩膀,柔聲跟她講:“好了,我們不要想了。”
初春的夜裏還有些冷,溫暖顯得彌足珍貴。
林惜傾吐了口氣,偏頭枕進顧念因的懷裏。
這夜太安靜,将人心裏想法清晰真實的呈現開來。
十年前的那個晚上,林惜就一直在想什麽時候林得緣有報應,甚至因此選擇替天行道。
而如今他的報應來了,被車撞死在路上,連個收屍的都沒有。
“顧念因。”林惜腦袋亂哄哄的,喊了顧念因一聲,“你說這是不是就是報應不爽嗎?”
“可能是吧。”顧念因淡聲。
她最近都在監視顧念麟,知道這人現在自己還一筆爛賬,無暇抽身,林得緣那邊鞭長莫及。
這人今天的死真的是一場意外。
更準确來說,按照林得緣這樣的狀态,死是早晚的事情。
沒有讓他拉上林惜,連死都不放過她,是萬幸中的萬幸。
顧念因不是一個喜歡往回看,作無效設想的人。
可這樣的後知後覺,卻讓她背後沁出一片冷汗,失而複得是好,可她不想再經歷第三次。
“都過去了。”顧念因緊緊的摟住林惜,跟林惜講,也是說給自己。
而盡管林惜明白顧念因說給自己的這句話,心上卻莫名貼這一層淡淡的疼痛。
她還是會覺得難過,好像是她的大腦在為她失去了“父親”這一角色而哭泣。
從今天開始,她在這個世界上的血脈親緣就只有她自己了。
她是海上孤獨的一個矛,任憑海水沖刷,鏽蝕着她的身體……
忽而,林惜于輕吐喘熄中嗅到了小蒼蘭的味道。
輕薄的衣料抵在她的側臉,那被人用溫熱的肌膚氤氲出的香氣停靠在她的鼻尖,徘徊溫柔。
她不是一個人。
她有顧念因。
她是她的妻子。
她有她的家。
林得緣的詛咒才不會是達摩克斯之劍,更永遠都落不到她的頭頂。
這夜的天色太暗,也看不出有沒有落淚的痕跡,反正心上只疼了短短一趟,很快也就過去了。
林惜并不着急給林得緣收屍,顧念因任何時候都遠排在這個人前面。
等顧念因在渚城的事情都辦完了,她才在她的陪同下姍姍回到南城。││本││作││品││由││
事故起因是因為林得緣違規橫穿馬路,肇事司機也很冤。
林惜在派出所的調解室坐下,也沒有起訴肇事司機,更沒有要他賠償,甚至還主動提出會給他一筆錢,要他換輛車。
肇事司機的妻子聽着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又是跟林惜道歉,又是給她道謝。
調解室裏的場面一點悲傷也不得見,全是劫後餘生的慶幸,不過半小時,這場“人命官司”就調解完了。
從派出所出來,林惜如釋重負。
她低垂着眉眼,對顧念因稱不上笑的笑了一下:“結束了。”
顧念因則伸過手臂,揉了揉她的肩膀:“下一站去哪?”
“殡儀館那邊已經在給他火化了,接下來就去他租的房子。”林惜看了眼備忘錄,“得給人家房東騰出房子來。”
林惜對林得緣的良心全都是捎帶着的。
要不是不想牽扯到無辜的人,她不會來派出所,也不會去林得緣租的房子退租。她會像處理林得緣屍體一樣,選擇了停放着林得緣屍體的那家殡儀館提供的套餐服務,火化入土一條龍。
他當年抛棄她們母女倆抛棄的決絕狠厲,害的她媽媽主動選擇放棄治療,甚至還來威脅自己,不給他錢就毀了顧念因……她現在能給他在死後還有個地方埋着就仁至義盡了。
車子行駛在大街上,周圍景色忽閃掠過窗外。
林惜偏頭瞧着,眼神不斷變化,沉郁又揚起,高亢又驟然落下。
時代在不斷的發展,此消彼長是不變的自然規律。
她過去住過的城中村成了新的CBD,于是就又出現了新的沒落的地方。
而林得緣現在租住的房子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年久失修的電梯透着破爛,林惜帶着顧念因站進去,莫名覺得顧念因跟自己來這裏有些委屈:“要不,你去車裏等我吧。”
“已經到了。”顧念因卻不然,微微昂了下頭示意林惜到樓層了。
林惜垂眼看了顧念因一眼,無聲的握住了她的手。
像是在說謝謝,又像是她對她依賴。
這房子是某一時間段很時興的建築模式,封着的連廊黑壓壓的,像是看不見來路。
林惜尋着門牌號到了林得緣租的房子,還沒開門,對門就好像因為聽到了動靜,打開了門:“喂!”
那是個矮小卻精壯的婦人,看着穿着光鮮亮麗的林惜跟顧念因,掐腰就道:“林得緣這個孫子自己不敢回來了,派你來是不是!”
“你是誰?”面對對面人的不客氣,林惜敵意也豎了起來。
“我是他房東!”婦人聲音高亢,“他還欠我三個月的房租呢!你跟我給他帶句話!他要再不回來,老娘馬上就讓人給他卷鋪蓋滾蛋!”
林惜聞言,眼裏的敵意少了幾分,接着便冷聲表示:“這話我帶不了。”
“為什麽!”房東不滿。
林惜:“他死了,現在應該剛火化完。”
先不論林惜低沉的聲音,就只是這一句話,房東就愣住了。
她看着站在昏暗處的林惜,心裏莫名冒起冷汗,語氣也沒剛才那麽沖了:“你,你怎麽知道的,你是他什麽人?”
“女兒。”林惜簡單回答,說話間就打開了林得緣租的房門,“他欠你多少錢跟我說,我轉給你。”
“哦,好。”房東下意識點頭,接着又反應過來:“那你等得我算一下,還有水電物業費。”
這後半句話聽起來像是臨時加上的,林惜
垂眼看了那人一眼。
她也不清楚這樣的老房子還有沒有物業費,反正也懶得計較,快點退完房快點離開才是正事。
而且正好房東自己出來了,也免了她再進林得緣的房子,找她的聯系方式的麻煩。
林惜跟顧念因在門口站了沒一會兒,房東就按着計算器出來了:“他欠了三個月的房租水電物業,一共是四千四百七十一塊零八毛。”
房東沒說抹零的事情,林惜也沒問。
她掃碼彙錢,接着表示:“給你轉了五千。我知道他有押金在你這裏,你不用退給我,房子裏的東西就麻煩你收拾了,如果你覺得麻煩,可以把押金跟多給你付的錢退還給我。”
房東一聽,正好樂得:“怎麽會麻煩呢!我有空,有空!”
“辛苦。”林惜微微颔首,說罷就準備離開。
只是還不等她走,房東就喊住了她:“小姑娘,你不進去看看你爸爸有沒有別的東西留給你?”
“當年他離開別墅的時候,帶走了些東西。”顧念因也攔了下林惜,“是我媽媽派人收拾的,我掃了一眼,有些東西看起來不像是他的。”
這話像是一句提醒,讓林惜又想起林得緣當初騙她下樓跟他見面的話術。
人就是這樣,為着一件要緊的東西,反反複複上當,反反複複燃起希望。
林惜收回了邁出的步子,朝林得緣住的亂糟糟的房子看去:“好。”
天曉得這個人這些年是怎麽住的,好好的房子被他住的像是豬窩。
林惜跟顧念因在房間裏尋着林得緣從別墅帶走的箱子,房東則在一旁挑揀着有價值的東西,忍不住絮叨關于林得緣的事。
林惜在房東口中得知,林得緣還是過過一段如意生活的。
她剛離開南城的那幾年這片發展還行,林得緣還做了點小生意,每天看起來都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腋下夾着個挎包,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
只是這樣的日子過了沒幾年,他一下就垮了。
房東說,她本來看他那個生意本來也不牢靠,垮是一定的事情。
從那以後林得緣又做了幾次生意,可卻好像前兩次成功徹底耗費盡了他此生的氣運一樣,他的生意再也沒有一個起來的。
失敗讓他染上了酗酒抽煙的惡習,還被人拉進了賭博的圈子。
沒過幾年佘寧給他的錢越花越少,老本也吃沒了,他逐漸開始過上有一天算一天,得過且過的日子。
“本來我是打算攆他走的,都已經一年快沒給房租了!”房東一邊将林得緣炫耀過的手表收進口袋,一邊跟林惜訴苦,“但上周我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跟我說他很快就能給我錢,那口氣聽起來,跟以前完全不一樣,特別有底氣,我就信了。”
“誰承想,死了。”
房東一句頗具嘲諷的結語,就這樣給一個人畫下了句號。
顧念因在一旁聽着遲遲沒有說話,她知道林得緣為什麽會突然有錢,而林惜也是一言不發,轉身去了另一邊找。
“哎,要不說世事無常呢。”房東是感覺出林惜跟林得緣關系不好來,但好歹人家也是她的父親,自己這樣說有點不太好,嘆了口氣,開始緩和氣氛,“林小姐,您也節哀。”
林惜翻着林得緣書房的書櫥,沒有回房東。
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好節哀的,她找的也不是父親的遺物,而是屬于她跟她媽媽的東西。
“咔!”
年久老化的塑料收納箱不堪重負,發出了斷裂的聲音。
林惜翻找的手頓了一下,明顯看出這東西與周圍廉價制品的區別。
她好像在林得緣別墅的廚房見過這個箱子。
這應該就是佘寧将他掃地出門時,一同叫他帶走的那些東西!
手臂繃起一道流暢的肌肉曲線,林惜一口氣就把這個沉甸甸的大箱子拖了出來。
透過裂開的縫隙,她看到了很多昂貴的玩意兒,而在這之下有一本厚厚的相冊。
熟悉的相冊封面出現在林惜的視線,那是她小時候跟刑秀一起選的相冊,裏面放着的都是一些他們當初那個還很美好的家的照片。
一家三口的林惜是不想要了,她只想抽出裏面關于刑秀的照片。
一張,兩張……
林惜快速翻找着,在某一頁出現的大合照前停下了手。
那是她最不願想起的小學某次跟哪個學校去友好交流的大合照。
照片裏她別扭的跟林得緣站在一起,第一次從心底惡心這個男人。
只是林惜視線的落點并不是在她,亦或者林得緣的身上。
而是那個站在中央,打扮精致得體的小女孩。
發黃變舊的照片透着陌生的時間,可在這之上站着的卻是個有點熟悉的人影。
顧念因。
“知——!!”
蟬鳴拼盡全力的在樹葉裏叫嚣着,不是在痛訴太陽的熾熱,而是它們快要結束的生命。
所以這個季節也不是叫她心裏燥熱難耐的夏日,而是初秋才對。
這年的秋日沒有跟夏天接好班,空氣裏還浮動着揮之不去的熱意。
穿着職業套裝的老師站在隊伍前端,跟排成兩排的兩校同學示意:“同學們,我們接下來要去花圃,我們兩兩握手,一起走,不要走散好不好!”
“好!”兩三年級的孩子聲音沒有褪去稚嫩,齊齊的聲音格外嘹亮。
林惜很不屑這樣的事情,但還是聽話的伸手握住了給她配對的渚城國小的同學。
熾熱的天氣叫她的掌心都是汗意,可那只被她握起的手卻透着冰涼。
清熱消暑,叫人不想放手。
她詫異這樣神奇的溫度,不覺擡頭朝那人看去。
跟她這些天相處慣了的同學不同,這個人的表情始終平平淡淡的。
過曝的日光打在她臉上,五官精致的跟畫上畫的洋娃娃似的。
這人生得白皙,除了眼睫漆黑濃郁,連眉毛都長得纖瘦細長,小小的鼻頭盈着點肉感,像枚果子。
林惜看得有點愣,接着就扯了扯她跟這人握着的手:“喂,我叫林惜。雙木林,珍惜的惜。”
——這是刑秀教給她的,認識新朋友前要先主動自我介紹。
林惜時刻都記着,說完就跟對方抛去了橄榄枝:“你呢?你叫什麽?”
“顧念因。”小女孩說着,就把胸`前的名牌遞給了林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