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晚風吹落枝頭綠葉,落入一旁積水窪,蕩起一圈漣漪,稍縱即逝。
沈知月站在街道旁等車,取下面具的時候,才發現剛剛不是燈光刺眼,而是玻璃碎片穿過面具上的洞刺了她的眼角。
她愣了兩秒,打開手機攝像頭一看,發現傷口不小,左臉頰上有一條幹涸的血漬,可能是方才過于緊張,才會沒什麽痛覺。
現在發現了,倒是有些許如螞蟻咬般的疼。
嘆了口氣後,她從包裏拿出紙擦了擦,太用力,導致半點瑕疵都沒有的白皙臉蛋立刻多了一道很寬的紅跡,她沒多管,而是打了個電話。
“喂,蘇明逸。”她不停地用腳掌摩擦地上的小石子,“不得不說,你傳授給我的那招,打不過就撒嬌,确實挺好用的。”
電話那頭的蘇明逸正在網吧,一聽此話立馬擔心起來,取下頭上的耳機,問:“出什麽事了,三中那幾個人找你麻煩了?你還打不過?”
沈知月有些無奈,撫摸着傷口,解釋道:“我剛來明市就遇到了梁深,他們人多,我也沒傻到正面剛,所以我就用你說的那招求一個姓陸的男生幫忙,不得不說他還挺吃撒嬌賣萌這一套的。”
“你沒事就行,真有人找麻煩就來找兄弟們,南榮鎮裏明市也就幾百公裏的距離。”
“明白。”話音一落,一輛出租車停在她跟前,報出手機尾號後開車門進去,“好了,我車到了,不跟你聊了。”
夜晚的月亮明淨如水,皎潔如銀,旁邊稀稀疏疏的灑着幾顆星星。
街道上,飛馳而去的車慢慢凝聚成一個點,沉悶的聲音一點就過。
陸厭追出來後,站在不遠處,沈知月說過的話一字不落地進入他的耳裏,他先是詫異,後是嫌惡,昏暗的光線裏,他緊擰着眉頭,視線投向遠方,深黑眼底滿是無法遏制的忿怒,“騙子。”
随即,他摘下面具連同手中的星星手鏈一起精準地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被丢棄的星星手鏈在月光下閃爍。
也在此刻,初來咋到的少女和背道而馳的少年,被無形的線拉扯着,理不清,道不明。
*
晚上十點。
沈知月站在別墅區外,搖曳的樹枝倒映在石磚拼接的地面上,她在另一個路燈下看見一位披着毛衫披風,黑色長裙被風輕拂的優雅女人。
“知月。”張卿雲邊招手邊溫柔地喊着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女孩,“快過來,咱們回家了,外頭太冷。”
時隔五年,再見到張卿雲,沈知月沒有相逢的喜悅,她一動不動的站在那。
想着,為什麽爸爸不怪張卿雲。
為什麽爸爸會祝張卿雲幸福。
“你這孩子,發什麽呆呢?”不知何時,張卿雲已經走到沈知月身旁,她一眼就看到女兒眼角的傷,“怎麽受傷了,快回家,媽媽幫你包紮一下。”
沈知月被牽着手,突然覺得周圍的冷空氣都在害怕她,遠離她,就連晚風都溫暖了好幾度。
她低頭看着那只覆在自己小手的纖嫩白玉的手。
心想,媽媽一定會像爸爸說的那樣疼愛她。
可一進門,她就發現是自己想錯了。
那家裏有兩個更值得張卿雲愛的男人。
別墅的門剛被保姆從裏打開,沈知月就聽到蜿蜒流轉的鋼琴聲,下一秒,她的手掌變空,再擡眼,張卿雲已經走到落地窗前,溫柔地站在白衣少年的身旁,誇他彈琴有了進步,還說要獎勵他一樣禮物。
雖說少年沒有回應,但她依舊笑得溫婉。
比剛才更像個媽媽。
“你就喜歡慣着他,這麽簡單的曲他練了兩個星期還彈錯了,有什麽可誇的。”坐在沙發上,搭着腿的李盛岳放下手中的雜志,看向不争氣的兒子。
張卿雲比較向着兒子,也知道李盛岳的口是心非,她走到茶幾旁,斟滿茶,順勢坐在他身旁,笑容變得妩媚,“你別看不起咱們家岱州,他不管是成績還是樣貌都是他們學校頂好的,上學期還考了第一名呢。”
“好個屁,整天跟個啞巴似的,跟他老子都沒說幾句話。”
話音一落,李岱州起身上樓去,李盛岳氣得說不出話,身體和聲音都在抖,“你看,你看,他現在都不樂意聽我說話了。”
沈知月像個柱子一樣,站在門口,目睹着裏面一家三口的打鬧場面。
也不知道是什麽指使她擡頭,也不知道是什麽意外,她和樓梯上的少年莫名對視。
“……”
“……”
張卿雲順着李岱州的目光瞥向門口,拍着手站起來,“哎呀,我這記性,把這正事給忘了。”
她重新走到沈知月身旁,拉着她的手,走到李盛岳面前,沈知月正想着如何打招呼,李盛岳就率先開口,“你就是知月吧,從今天開始這也是你的家,你不要太拘謹。”
沈知月看了一眼張卿雲,低頭攥緊衣角,“謝謝李叔叔。”
“不用跟叔叔太客氣。”他挑了眉角,“今天時候不早了,你就先回房間休息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說完,他又對着樓梯上一動不動的李岱州喊:“還不下來跟你知月姐姐打個招呼。”
沈知月聽見輕飄飄的一聲“嗯”,在心底排練着怎麽跟這個異父異母的弟弟打招呼的時候,留給她的只有一道背影。
他不屑于跟她打招呼。
“這小子就是沒長嘴巴,知月你以後也少搭理他。”李盛岳氣得打翻了茶幾上的杯子,雜志濕了一半,張卿雲忙于收拾,又顧不上不知所錯的沈知月。
“媽媽……”沈知月艱難地開口。
女人才反應回來,沖廚房喊,“阿姨,你過來收拾一下。”
說完就帶沈知月去二樓最裏的那間客房,房間被精心裝扮過,粉白色的梳妝臺和同色的窗簾很是少女。
張卿雲坐在床頭述說她這幾年對女兒的思念和對前夫的抱歉,可幹澀的眼角擠不出一滴眼淚。
沈知月覺得太假,就以困倦為由催促她快回自己屋休息。
“你岱州弟弟剛被你叔叔罵,肯定一個人在房間裏難過,媽媽去哄哄他,你今晚就好好休息,明天就要去新學校報道了。”張卿雲說完就已經站在門口,似是想起了什麽,她複回頭,“明中的師資力量比二中要好許多,這也快高考了,你要認真一點,不要再和二中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別以為一科物理就能把你送進好大學的大門。”
沈知月揪着床單,半仰着頭看着張卿雲,“我知道了,媽媽。”
張卿雲走時順帶關上門,沈知月拿出包裏的消毒水、消炎藥和一卷紗布,坐在鏡子前,笨拙地為自己處理傷口。
她專門在老居民區前街下車,去藥店買藥,藥店老板說,傷口有些深,還差兩厘米就傷到眼球,說嚴重不嚴重的,但得重視,沒有處理好的話可能會引起眼睛感染或者發燒。
她弄到一半才發現自己沒有洗澡,嘆了一口氣後,索性就這麽邋遢一晚算了。
柔軟的床凹陷下去,沈知月睜着一只眼盯着黑暗裏的唯一光亮,兩只手指也在靈活地打着字。
[單腿兔:新家怎麽樣?]
[假面狐貍:房間很大,但是沒有一絲溫暖……]
附上一張房間的照片。
對面沒有立刻回複,沈知月也沒有一直盯着屏幕看。
窗外,月影遍地,樹影婆娑,夜風輕拂而過,窗簾也做了一回小姑娘,不停地搖飄着。
沈知月眼角滑出滴淚,她夢見了爸爸。
爸爸囑咐她到了新家不要給媽媽帶來困擾。
夢之外的地方,床頭櫃的手機一亮。
[單腿兔:我怎麽看見紗布了,你受傷了?]
*
次日一早。
沈知月收拾好下樓,就聽到車笛聲,她疑惑地望了一眼,從廚房端出一盤早餐的王姐笑着解釋:“先生經常出差,一年在家的時間都不足一個星期,夫人劇院也很忙,早早就出去了,李少爺也快進入初三了,學習壓力大,吃完早餐就去學校了。”
她把早餐放在沈知月面前時又補充了一句,“司機先去送少爺了,如果沈小姐不急的話,可能等一等。”
沈知月喝了一口豆漿,擡頭說好。
吃完早餐,她沒等林叔就直接打車去學校。
又不是大小姐,生什麽富貴病。
辦公室裏。
田溫杲坐在電腦前,視線一直在手中的基本信息表和站在面前的沈知月之間不停游動,還時不時撫摸已經禿到看不見一根頭發的頭。
“聽你媽媽說,你在以前的那個學校可是大姐大啊?她還讓我多管着你。”他逆着光,将目光投在沈知月的臉上。
今天天氣晴朗,陽光很足,辦公室的窗戶沒有關,經過走廊的陽光透過窗戶打在她的頭發上,為她鑲上毛絨絨的光邊。
她穿的還是昨天的粉色衛衣,褲腳的泥巴并沒有徹底消失。
厚重的劉海都沒有遮蓋住她左眼上的紗布,她微低頭,扣着手指上的倒刺,微顫的睫毛給足了惹人幽憐的模樣。
田溫杲開始懷疑她媽媽說的話。
也就是這時,沈知月擡起眼,沒有一絲想隐瞞和膽怯,“我只是比其他同學早學會反抗而已。”
田溫杲開始好奇,但沒有繼續發問,只是一直在心裏打量着她,良久才開口,“跟我一起去教室吧。”
“嗯”
早課正好是他的語文課,他拿起桌子上的書就帶着沈知月去三樓的高二(三)班。
沈知月一直低着頭走路,田溫杲異常好氣的跟她介紹學校的大致情況。
這時,身後響起腳步聲,她耐住好奇心,沒有回頭。
下一秒,宮鳴珂走到田溫杲身旁,再一側身,沒大沒小地拍了他肩膀,笑嘻嘻地,“田總,早。”
而她的身旁也多了個人影,淡淡的薄荷清香混雜着煙草味。
煙草味很淡,不難聞。
田溫杲回頭,看見是常年遲到的兩人,揚手就要打下去,“你倆又給我遲到!”
“新教育不能打學生啊,田總。”宮鳴珂擠了過去,眼睛瞥見了在田溫杲身邊的沈知月。
新面孔……
還是個單眼瞎子。
宮鳴珂跑了之後,田溫杲就把一肚子氣撒在不緊不慢往前走的陸厭身上,“你的腿是鐵做的嗎?還不快點跑着去!”
不媚不燥的陽光照在走廊裏,斑駁的光影裏,映出陸厭硬朗的輪廓。
他回頭,“還真是。”
聞言,沈知月擡頭。
正好對上,少年要別開的眼眸。
幾步的距離足夠将一個人的面貌全裝進眸裏。
他的頭發,鬓角處短朗利落,微分碎蓋的劉海有意無意地蓋住他那雙透着凜冽桀骜的瑞鳳眼,優越的骨相中鋒利而清隽的下颚微擡,潇灑恣意的模樣被那下唇稍厚的微笑唇加了幾分若隐若現的譏诮之意。
怎麽會有人長得又美又帥朗。她想。
陸厭的目光從沈知月的臉上一掠而過,片刻後,他插着兜,側頭看着田溫杲,似乎是在做無聲地對峙。
一件黑色沖鋒衣,和同色的休閑褲,硬生生被他硬拔的身高和肌肉均勻的身材穿得無比有氣質,像極了女娲留在人間的最佳作品。
“不想上課就下去跑圈,什麽時候想上課了再回教室。”田溫杲的話打斷了沈知月的欣賞,她快速挪開眼。
陸厭沒有說話,轉身走回教室。
宮鳴珂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剛坐下就開始和周圍人八卦起來。
“我們班好像來了一個新生。”
“男的女的,長得怎麽樣?”
“是個女生,像是從鄉下來的一樣,厚厚的劉海,還穿着帆布鞋,土得要死,最主要是她還是個瞎子!”
他說得聲情并茂,惹得其他人唏噓連連,有信的也有不相信的。
“我說的都是真的。”話一落,他就瞥向剛在一旁坐下的陸厭,“阿厭,你也看見了,你就說新來的女生土不土吧。”
“……”陸厭腦中飄過女生的模樣,起球的衛衣配上緊身牛仔褲,外加一雙腳跟都是泥的帆布鞋,還有那一臉花癡樣,“是挺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