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沈知月,到現在了你還在想着怎麽騙過我。”陸厭咬牙切齒地說道。
沈知月一愣,有些摸不着頭腦,一瞬的委屈讓那清亮的雙眸湧上一片濕潤,她忍着搖搖欲墜的眼淚發出質問,“我到底騙你什麽了?”
陸厭看着垂直滑落的眼珠,心頭一顫,騙了什麽?她把他騙去醫院,說好的承諾沒有兌現,和那個女人一樣,大概這就是他抓着不放的原因吧。
他側過身,躲開沈知月的目光,“我不知道。”
聞言,沈知月終于感受到蘇明逸對陸厭的評價有多麽的貼切,做事毒辣從不顧及後果,也不理清前因,心情陰晴不定,必須掙個贏、得個滿意才肯罷休。
她垂下眼皮,長嘆一口氣,彎着腰拿起酒,就往嘴裏灌,一杯接着一杯。
兌了冰紅茶和白酒的啤酒,甘味多過苦味,滑過喉間時沒有辛辣和灼熱,它變得綿軟,光滑,香氣濃厚,沈知月喝的不費力氣,但到第五杯時,胃開始排山倒海,酸臭惡心之味慢慢湧上來,她下意識地捂着嘴,差點吐了出來。
陸厭那隐匿于昏暗裏的臉龐,表情不明的看着這一切。
沈知月四肢虛弱無力地趴在地上,晶瑩剔透地小臂暴露在五閃十色的燈光下,她抓着陸厭的衣角,意識模糊地說道:“陸厭,如果你是因為我擅自送你去醫院而生氣的話,那我真誠地向你道歉。”
“對不起。”抓着衣角的手一直顫抖着,她的眼角不知何時挂上兩排淚痕,“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會纏着你了。”
“你放過我吧……”
說完,她就醉倒在地。
下一秒,一直待在一旁的傅歸遠立馬上前,将她橫抱起來後,對陸厭說道:“我先送她回去。”
人走遠之後,陸厭也不知道因為什麽,心情沒有懲罰完騙子的愉悅感,反倒多了一層又一層的煩躁感。
腦海裏一直重複出現沈知月的話。
——“我承認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但我一開始就跟你說了,我只是單純的想得到你的保護,而且,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對不起”“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會纏着你。”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影響了他的心情。
目睹全場的衆人剛回過神來,現在又目瞪口呆地看着陸厭一直悶頭喝酒,很是疑惑。
宮鳴珂搶過陸厭手裏的酒杯,問,“你到底為什麽生氣,沈知月騙你什麽了?”
被酒精燙過的喉結上下流暢地滑動,他說:“她說過會在醫院陪我。”
和那個女人說着同樣的話,并和她一樣做了一件殘忍的事。
聽到這,宮鳴珂恍然大悟,但接着又是哭又是笑的,他搭着陸厭的肩膀,說,“你誤會她了。雖然我也不是很喜歡她,但是她絕對沒有騙你。”
陸厭下意識偏頭,等待着宮鳴珂接下來的話。
“一開始是我找的沈知月,讓她去你家裏看看你有沒有出事,人家可是克制着內心的害怕跑去你家,然後帶你去醫院,幫你辦理所有手續,還陪了你一夜,第二天大概六七點的樣子,她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她有事要先離開,讓我去醫院陪你。”
對上陸厭投來的質疑地目光,宮鳴珂接着說道:“真不騙你,我到醫院的時候還看到桌子上有兩份早餐呢?”
“不過……都被我和阿遠吃完了。”
陸厭扭過頭,目光停在映有意大利語的白色帆布包上,眼底眸光微轉。
突然間,他站起來,随後拿起證明他錯怪她的唯一東西,步伐輕快地離開。
随着他的背影越來越小,醉了一個晚上,怎樣都吵不醒的顧楠才迷迷糊糊地醒來,他邊揉眼睛邊觀察着腳下的一片狼藉,“發生什麽了?厭哥呢?”
宮鳴珂起身正要走,聽到這個問題又回了頭,“很快,你的女神就要變成你的嫂子了。”
“無聲地憤怒和哭泣吧,男人。”
*
老久失修的路燈照射下來的光線昏暗,照出彎腰難受嘔吐的人影。
傅歸遠從便利店買來兩杯礦泉水,跑到路對面,屏着呼吸把擰好的水遞給蹲在地上的沈知月。
這酒的後勁太大,沈知月已經不知道吐了多少次,吐了最後只剩幹嘔,她扭過頭接過水,輕松地擰開後仰頭喝了一口。
清水剛流過喉嚨,胃又開始湧酸,她慌忙地把水遞給傅歸遠,扶着路燈又吐了出來。
“你還好嗎?”傅歸遠擔心地問道。
把所有的水都吐出來後,沈知月長嘆一口氣,“還好,就是有點站不起來了。”
女生滿頭密汗,她仰視着,眸中混沌,棕色的瞳仁似乎在微微顫抖。
傅歸遠将水瓶往身側一扔,搖晃着水的瓶子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抛物線,然後落在綠色垃圾桶裏。
他滿意地瞥了一眼,随之彎腰一個使勁就把沈知月從地上抱起來,也不知道是夜晚太過寂寞冷還是心裏在作祟,他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某處盯着他。
傅歸遠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最有嫌疑的地方——酒吧門口。
空蕩蕩,爾後他輕挑眉尾,又繼續往十字路口走。
與此同時,宮鳴珂從酒吧出來就看見陸厭提着很有違和感的帆布包,獨自一人站在黑暗裏,眼睛飄向不遠處的十字路口的那對年輕那女。
“回家還是趕下一場?”他走過去,伸着懶腰問道。
“下一場。”
心情太郁悶,得大喝一場。
*
打到了一輛出租車,傅歸遠和沈知月一同坐在後座,一上車他就把今晚所有的疑問化為一個問題。
“你在追陸厭?”
沈知月腦袋昏昏沉沉的,胃裏還有一絲絲灼燒感,只能用睡覺來轉移注意力,一聽到這個問題,她睜開雙眼扭過頭呆滞地看着傅歸遠。
她覺得傅歸遠最多會問她和陸厭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沒想到他會問這麽一句。
見對方這麽難回答,傅歸遠又問道:“為什麽是他。”
他記得初中時,沈知月就是男生公認的女神,長的妖豔,個性很是張揚但也是個乖學生,拒絕追求者的方式和她個性一樣潇灑,丢一塊糖果再一句謝謝就結束。
當然,這只是一開始。
可即便後來沈知月變得像個混□□的混混,抽煙喝酒泡網吧還打架,他也依舊覺得沈知月不會喜歡上任何人,更不會因為誰而讓自己變得卑微,所以在他從宮鳴珂口中知道她和陸厭的故事時很難以置信。
現在也是。
沈知月從他眸間流動的眼神看到自己的狼狽,她心一震,随後說了一句答非所問的話,“如果你最好的朋友因為你掉入長滿荊棘的深淵,不管你用多大的力氣都無法解救她,但是現在你的面前有一把雙刃劍,你是選擇視而不見,還是利用那把刀。”
傅歸遠目光一滞,張了兩次嘴才問出連他都不敢想的問題,“那個朋友是冉竹嗎?”
一聽到冉竹這兩個字,沈知月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任由眼淚直嘩嘩地掉,她哽咽着說道:“冉竹的人生被我毀了,如果我不是她朋友,她就不會聽他們的話一個人出去,她那麽膽小,我都不知道她一個人怎麽從那麽黑的地方回來,我更體會不到她被別人戳脊梁骨的時候心裏有多痛。”
她說着說着就大哭起來,身體滑到座位底下,雙手擋着臉,整個人都在一顫一顫的。
“都怪我,我不該和她做朋友的,她那麽好的人就這個被我給害了,傅歸遠……你說……你說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努力才能把她原本的人生還給她。”
傅歸遠沒有回應。
前座的司機好奇地透過後視鏡往後看明情況,正巧看到男生緊握的手和通紅的眼。
傅歸遠讓司機在中途停車,他要求沈知月一起下車,十分鐘之後,兩個人就坐在了一家咖啡店裏。
這個時間段,店裏沒什麽客人,他選了一個最适合談話的位置,問了些關于冉竹細枝末節的事,沉默片刻後,擡頭認真地問:“我可以幫你追阿厭,但是你不能騙他,也不能再把他騙到醫院去,更不能傷害他。”
沈知月沒有聽到前半句,只聽到他不讓她欺騙陸厭,回想宮鳴珂說過陸厭不肯去醫院,再加上今晚他那麽恨自己,她問道:“他為什麽那麽讨厭醫院?”
傅歸遠垂下眼眸,擺弄着眼前的咖啡杯,許久才開口,“因為創傷後應激障礙。”
陸厭的爸爸陸景華是特警,常年不在家,所以陸厭就會抓住每次見面的機會粘在爸爸的身邊,時不時來一句,“爸爸,如果我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被犯人抓,你會先救誰。”
陸景華每次都樂此不疲地把他舉過腦袋,笑着回答:“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一定會想盡辦法把你們兩個人都救了,但硬要我選一個的話,那當然是先救我家小阿厭啦。”
“爸爸真好,阿厭最喜歡爸爸了。”
那時,沒有人會想到一個假設會真的發生。
就在陸厭九歲生日那天陸景華發現一名罪犯,立馬徒手抓捕,卻沒想到那名罪犯拿一個小孩當人質,他沖上去時聽到陸厭在他身後喊。
一個轉頭才發現,罪犯還有同夥,而現在陸厭正在另一個人手裏。
陸厭害怕地哭喊道:“爸爸快救我!”
身為警察,他有義務保證人民的安全,可另一邊是他唯一的兒子,在萬分糾結下他只好賭自己的能力足夠強大,默默地看了眼被拖在地上的陸厭後,咬着牙讓他等自己,就往另一方向跑。
時處深夜,還下着大雨,小陸厭看着越來越小地背影,叫喊從一開始的呼救到變成最後撕心裂肺地喊同一句話,“陸景華你說過要先救我的,你這個騙子,騙子!”
滿身紋身的罪犯被吵得幾度不耐煩,就這麽單手拖着陸厭的肩膀,他的雙腿一直在粗糙的地面滑行,所行之處都有一排血跡,陸厭絲毫沒有喊疼而是喊的,“陸景華你這個騙子。”
“我恨你!”
直到他的左膝蓋“砰”的一聲撞到石墩上,如千千萬萬只螞蟻咬食皮膚肌肉,啃食骨頭的疼痛漸漸傳來,他生生被疼暈。
陸景華救出那個孩子後,立馬回頭去救自己的孩子,在看到血泊中的陸厭時幾乎處于崩潰中,他推着受傷的腿抱着昏倒的孩子,颠簸地走過去,就在這時,受重傷的犯人從後面開了一槍。
他的背後受了一槍,直直地摔倒在地的那一秒在他懷裏的依舊是那個陌生的孩子。
而他的親兒子距他有五米,算是這世上最遙遠的距離的五米。
後來是當地警察趕到抓住逃犯,并将他們父子送去醫院,陸厭一醒來就聽到陸景華搶救無效的消息。
又暈了下去。
林墨涵趕到醫院時,已經是第二天,陸厭一直不肯做手術,還發了瘋似的錘打骨頭已經嚴重錯位的左膝蓋,為了安慰他,林墨涵買了他最喜歡的游戲角色模型,還陪他打游戲,說盡一切溫柔話才勸好他。
手術那天,林墨涵前所未有的盛裝打扮,烈焰紅唇與當時的場景非常的格格不入,在被推進手術室之前陸厭弱弱地問了一句,“媽媽,你準備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