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盛夏, 深夜。

淅淅瀝瀝的雨落于桐陽市,積于地面的水窪波光粼粼地倒映着城市裏的高樓和匆匆行人的衣角。

沈知月剛從樂任教育出來就接到夏怡的電話,她站在屋檐下, 瞥見被雨滴打濕的鞋尖,或許是天氣,也可能是季節,久違的煩躁感湧上心頭, 讓她頻頻唉聲嘆氣。

良久,她一邊接通電話一邊往車庫跑, “喂?”

電話那頭。

“月月, 明天磐石公司要在華庭莊園舉辦舞會, 我這邊走不開,你替我去參加吧。”

沈:“我明天有事。”

夏怡裝作沒聽見, 自顧自地說:“到時候,你佩戴我專門為你設計的珠寶項鏈,再穿上我送你的高定禮裙, 一定可以驚豔全場,然後你再誇一誇我們的小公司, 那咱們的百盛品牌離風靡全球又近了一步。”

沈:“放暑假了,會有很多學生來機構報名, 你也知道我的那個老板,不近人情,請假什麽的根本不可能, 再說了, 我什麽也不會做, 怕到時候給你丢臉。”

從門口到停車位有一段路程,沈知月已經開始有些喘氣, 被雨打濕的輕薄襯衫粘着身上,難受得讓她更加煩躁。

等車子淩于濕漉漉的馬路上,沈知月才意識到還通着電話,連上藍牙後“喂?”了一聲。

“我明天還要去溫馨之家看看,真沒空,你看看能不能找別人去。”

夏怡那邊好像也在忙着收拾東西回家,窸窸窣窣的。

良久,沈知月才重新聽到夏怡的聲音,“你要不別當什麽老師了,來我這上班,三天兩頭的給你假,到時候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包括為社會奉獻愛。”

聞言,沈知月輕聲嘆了口氣,說:“等我把欠宋泊簡的錢都還清了,我就立馬辭職,到時候你可得說話算話啊。”

“那肯定的呀,我養你綽綽有餘。”夏怡動了動嘴唇,不放棄上一個話題:“明天,你無論如何都要空出時間來替我參加舞會,這關乎到百盛的未來。”

沈知月還想拒絕,卻被無情打斷,“好了好了,這邊來新生意了,我就不跟你聊了。”

“嘟嘟嘟——”

這麽看,沈知月換到她那工作也會經常熬夜。

輕輕散散的雲布裏藏着其羞家月亮,瑩白的光一點一點地照射着地上的水窪。

雨勢越來越小,過了兩個紅綠燈,就徹底停了。

又是紅燈。

車子剛好停在斑馬線前,沈知月搖下車窗,借着這個間隙擡眸遠望。

驟然間,有個身影闖進她的視線裏,男人一席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襯得他矜貴潇灑,幹淨利落的大背頭之下是斯文俊郎的側臉,還戴着眼鏡。

男人拄着拐杖優雅地從一道昏黃的光走向另一道同色不同樣的光,沈知月眯着眼想看清他的臉。

可惜距離實在是有點遠,很難看清。

不知道是沈知月的眼神太過于灼熱還是男人太過于敏感,他側過臉尋找目光,于此同時,沈知也正盯着他的拐杖看,眼裏盡是惋惜。

“這腿真是太可惜了。”就在她感嘆上帝的公平時,從窗臺抽回來的左手不小心碰到喇叭鍵,車上的兩個大燈也被開着。

“嘀——”

兩人同頻一驚。

男人身體輕微一顫,明顯被這突如其來的喇叭聲吓一跳,緩緩停下腳步,扭頭望去,想從車窗看清‘罪魁禍首’,卻落了空。

感受到犀利的目光之後,沈知月急忙低下頭,把整個人都埋在方向盤下,再搖上車窗。

空氣一陣死寂。

須而。

沈知月起身小心翼翼地看,發現,男人正不急不緩地向她走來,車頭打出的燈光打在他的身上,恍若從光中走來的神明。

她想:完了。

發愣間,前上方的紅燈一閃,沈知月直接踩油門,“隆隆隆”的聲音在空蕩的街道響起,男人停下腳步,皺着眉頭,眼睛也因為越來越近的燈光而眯着。

他沒有躲避,用幽怨且帶有殺氣的眼神盯着車裏的人看,沈知月沒有給予眼神,只是在路過的時候吼了一聲,“對不起啊,大叔。”

“大叔?”

男人望着逐漸氤氲模糊的後尾燈,眼鏡片下那深邃的雙眸浮生一絲意外,被氣得發緊的喉結上下滾動。

“沈知月,你還敢出現。”

*

沈知月回到家就立馬泡了個熱水澡,從浴室出來後就坐在陽臺上跟老板在微信上聊請假的事。

也不知道是什麽運氣,從不批假的鐵公雞居然爽快地答應了。

感慨地“啧”了聲後,開了一瓶紅酒,就坐在吊椅上邊喝邊側耳聽着電視裏播放的社會新聞。

夜越深,風裏的涼意就越重,單薄的白色紗質的睡裙在風中緩緩飄着,她抱着腿偏頭,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她家所處的地段是市中心,往外一望都是閃着燈的建築物,那些霓虹燈總給人一種熱鬧的氛圍,她住在第20層,剛好隔去樓下嘈雜的聲音,她需要視覺的熱鬧,但不喜歡聽覺上的喧嚣,所以當初宋泊簡拿這個房子跟她談條件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叮鈴鈴——”

懷裏的手機響起,看清來電後,她放下酒杯,擡起右手揉了揉眼睛,緩了好一會兒才接放到耳邊。

“還在幫學生補習?”

宋泊簡低沉得有些啞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

“不在。”沈知月有氣無力地說道。

宋泊簡:“那我去你家找你。”

“……”沈知月頓了頓,“我要睡了。”

他惜字如金,“一起。”

話音一落,他知道她會拒絕,她也知道他會立馬挂電話,所以她一口氣說完了想說的話,“宋泊簡,你不要太可笑了,我和你什麽關系,你就要和我一起睡覺,當初要不是因為那件事,我根本不會和你有聯系……十年了,我覺得你應該去找一個專業的醫生幫你。”

“是債主。”

語氣冰冷,讓人聽不出一丁點情緒,他回答的第一個問題。

沈知月聽得出來,她确實欠宋泊簡很多錢,“我會還清的。”

“……”

片刻後,手機裏傳來車輪壓着街道極速剎車的聲音,續而是男人急促的呼吸聲,沈知月表情逐漸凝固起來,語氣裏是擔心和無奈,“宋泊簡,你沒事吧?”

“……”

對面,除了呼吸聲還有難以讓人發現的抽泣聲,沈知月知道宋泊簡是在用老方法對付她,堂堂富家公子為了達到目的居然用眼淚騙取女人的同情心,這是最讓沈知月無奈的地方。

也是因為這樣,一開始她才覺得他心機很單純。

僅僅是一開始。

“今天,你還是別過來了,上次我在你那留了一份助眠香,你回去自己點上。”這次沈知月絕對不會妥協,一說完她立刻挂斷電話,并走回客廳。

……

“觀衆朋友們,大家好,接下來即将播放我臺記者的現場直播……”

廣告結束之後電視裏播放着一個采訪節目,主持人話一說完,畫面就切到兩個人身上,一個是本次的采訪記者餘言,另一個是被采訪對象——陸厭。

“磐石在兩年前就傳着要換老板的消息,大家都猜測新老板會是個兩鬓斑白的中年大叔呢,沒想到陸先生這麽年輕……”

“已經不年輕了,現在走在大街上都被喊做大叔了。”

被采訪的男人聲線清潤,說話時語速平緩,語氣裏帶着低微的開玩笑,這讓緊張的餘言輕松了許多,笑着回應,“您這麽年輕又這麽帥,喊你大叔的人一定很沒眼光。”

陸厭勾嘴淺笑,“有道理。”

玩笑過後就是正式采訪。

“陸先生為何不繼續在國外發展香水企業,而選擇回來投身于投資企業呢?”

“因為一些不便透露的私事。”

兩人相視一笑,女記者接着又問了一些磐石企業前景規劃的問題,陸厭都一一回答着。

……

準備把酒杯放回廚房的沈知月在聽到男人低啞中帶着微微熟悉的聲音,腳步停頓,下意識的偏臉,爾後瞳孔猛地放大。

陸厭……

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屏幕裏的陸厭身着筆直的西裝,坐在木椅上,左腿懶散的搭在右腿膝蓋上,兩手閑置于椅子扶手上,神情輕松自在地盯着鏡頭看,上揚的嘴角是說不盡的自信。

比年輕時少了點戾氣。

沈知月看的入神,垂着的雙手不自覺地揉捏着睡裙,粉嫩的指甲透過衣料插進手掌的肉裏,使那掌心白裏透紅。

真是好久沒見了。

“陸先生,我可以問你一個題外話嗎?”第一次采訪長相如此優越,還是個為數不多的商業大佬,餘言在心裏打起了算盤,那挂在耳邊的幾縷頭發不知道被她撩起來多少次。

陸厭擡了擡右手,看了看時間,平淡地說道:“當然可以。”

日理萬機的總裁能說出這樣的話,真是讓他的形象在小記者的心中又美化了幾分,也讓觀衆更加覺得這個歸國的總裁是個溫柔善良的人。

只有沈知月知道,那不是溫柔而是脾氣爆發前的寧靜,是腥風血雨前的雲淡風輕。

“請問,陸先生手上戴的是婚戒嗎?”

餘言的話打斷了沈知月的思緒。

她的視線瞬間滑到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上,随着鏡頭的放大,她看清了他左手中指上戴着的戒指。

是鑲嵌型的,很精致,顯然不是十八歲那個。

陸厭垂眸,轉動着戒指,緩緩說道:“是定情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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