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飯桌上氣氛不凝重,但也不活絡。
普通尋常的家庭晚餐,冉尋是最格格不入的那個。
但她卻在社交破冰上天賦異禀。頻頻牽起話題,發言時禮貌且妙語連珠,傾聽時又安靜專注。
游纾俞坐在她旁邊,全程無言,只有在必須需要回應的場合,才清淡嗯一聲。
冉尋察覺到,她在刻意躲閃與自己的視線交集。
連手臂處的衣料不小心接觸到,都避之不及般撤開距離。
怕家裏人知道她們之間的關系嗎?
一餐結束,果然時間已經有些晚了。
游纾俞用餐巾拭淨唇角,神色淡淡起身,示意想離席,并輕聲留下一句“失陪”。
游盈視線停留在她臉龐上,觀望似地打量一陣。餘光又去瞥冉尋,見她在喝茶,沒有一同要離開的意思,神情稍松。
冉尋将杯子裏的茶水喝完,又和餐桌幾人語氣溫和地交談幾句,錯開和游纾俞的時間差,這才說要走。
回琴房取随身物品,本以為游纾俞已經走了,畢竟兩個人沒有知會過,默認十一點在郊區那邊見。
可一推門,卻望見游纾俞背對她,端坐于琴凳上,正凝視着琴上曲譜。
“今天教小佳的,是《歡樂頌》嗎?”女人顯然聽出她的腳步聲。
“對。”冉尋內心情緒微妙,但沒有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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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前去取手包,拿到後,便安靜站在游纾俞身後側稍遠一些的位置。
這個角度,可以看見游纾俞低垂的睫毛,以及置在膝間的規整雙手。
今天的女人身着通勤風修身大衣,裹住略顯清瘦的軀體,典雅黑灰二色與氛圍很搭。
坐姿端莊,眉目清冷,單是看着便賞心悅目。
本該就此離開,可冉尋被顯然是故意在這裏等她的游纾俞勾起興趣。
上前幾步,如同老友碰面般,視線拂過熟悉乏味的八十八顆黑白顏色,最終指尖停在高音區C鍵。
清透又不失收斂的音色,像水晶。
她一直認為游纾俞的聲線就是這樣,也實踐過,從前乏陳可數的那幾個夜晚,女人抵在她耳邊的吟聲便如此。
“游老師這樣問,難道是想我教你彈嗎?”冉尋含笑試探。
她想起初遇後酒吧的夜晚,游纾俞的模樣從未有過的低弱,抱着她,說要她收費教她彈琴。
可琴聲響起,會被外面的人聽見。
游纾俞果然推拒,“不用。”
拒絕得太過生硬,她抿唇,又補充:“今天推遲和你的見面時間,抱歉。你可以先回去,我和姐姐還有事要談。”
冉尋望一眼女人,先乖乖應了,又裝作不經意問:
“生氣了?”
氣她不打招呼,通話裏還騙人,只為觸碰底線,看她在家人面前隐忍不自在的模樣。
若是從前,冉尋是斷然不敢這樣做的。因為游纾俞會立刻切斷和她的聯系,拉黑整整半個月都算正常。
“沒有生氣。”游纾俞答。
她更換坐姿,轉了身,微微揚頭,沉靜雙眸倒映冉尋,“……我怕你等不及。還好,在這裏碰面了。”
這反倒出乎冉尋意料。
如同不經意被羽毛拂了一下心尖,癢且發酥,她頭一次沒掩飾好表情,縱容情緒,唇邊洩露些許笑意。
指尖從琴鍵上抽離,去撫女人精致側臉。
“游老師。”她俯身,試探性接近那瓣看上去冰冷不近人情的唇。
“想親你了。”
說到做到。
咫尺之間獨屬于女人的木質香調撲她滿面,冉尋輕啄一下,發現游纾俞不像表面那樣冷,反倒燙且軟。
這種體驗有些奇妙,在她奉獻人生近二分之一時間的鋼琴前,與衣着肅穆的教授做這種事,竟莫名心悸。
抽身時,萦繞在冉尋腦海裏的念頭是——身後的門究竟關了沒有。
游纾俞側過頭,呼吸微微紊亂,膝頭的手本能攥緊大衣下擺,“好了,冉尋,你先回家。”
冉尋彎眸,并不怕,只意味深長地提示女人:“這算不算偷情呀?”
游纾俞似乎被惹到,蹙眉,冷淡瞥她。
隐在發後的白玉耳廓卻有發熱跡象。
“好,不說了。”冉尋點到即止,拎起手包,右手輕柔地按在游教授肩上,“一會見,你應酬也不要太晚。”
“應酬”,特地延用女人通話裏的用詞。
冉尋沒有追問。有關游纾俞和姐姐的關系,這是她自己的事。
作為合格的一周情人,她不會過多探究。若游纾俞信任,自會告訴她。
盡管這份真相,事關她們六年前分開的原因。
冉尋驅車回去,行駛在空蕩人少的內側高速車道上。
霓虹燈擦過側臉,褪去社交辭令般的笑意,骨節分明的手把持方向盤,神色轉淡。
從前有朋友評價她,表面溫柔體貼,實則心裏冷得很,只裝着事業和自己。
以前,或許還有游纾俞。
但現在闊別六年,按照她的忘性,個中細節早該清空。
好奇心害死貓。她不該好奇,也不準自己好奇。
因為情人關系,就只剩幾天。
-
當晚,游纾俞敲響十層的門。
冉尋在整理譜子,聞聲下樓,迎人進來。
女人仍是剛剛碰面的規整着裝。室外冷,她指尖捎帶春寒,面頰也是冷白色,輕抿着唇,并不多言。
只在看見冉尋臉龐時,表情稍微松動一點,變得柔和。
游教授深夜來拜訪,自然不是單純的做客。
冉尋恪守情人職責,醞釀今晚該有的氛圍,門關後,圈住女人清瘦腰身,将她發冷的手覆住,捂熱。
體貼地問:“想做些額外的事嗎?還是直接上樓就好。”
樓上除了琴房只有卧室,這是句昭然若揭的暗示。
游纾俞不語,手卻遵循真實心思,蜷了蜷,恰巧勾住冉尋小指。
冉尋覺得側臉被吻了一下。
女人垂眸,肌膚染上一層淺淡粉,刻意不去看她。
“随你。”
今晚,不知道是否有剛才“偷情”的楔子在,總覺得游老師的表現不同以往。
話少,但行動多。
冉尋随手把琴譜放在客廳,牽她上樓。
掌心裏的手始終發冷,捂了很久,沒有起色。
進卧室,關好門,她去找空調遙控器,想着把溫度調高一些。
游纾俞身子骨瘦弱,可能是長期蹲實驗室烙下的病根,從前手就總發冰,或許今晚實在太冷了。
但剛邁開幾步,冉尋覺得背後有人拉住她。
黑暗中,她輕笑一聲,調戲,“嗯?游老師喜歡刺激一點的?”
沒得到回應。
按理說不太正常,游纾俞作風正派,性格一絲不茍,肯定會教導她,叫她不要說輕浮的話。
冉尋調整措辭,語氣溫和了點:“我去開燈,再把空調溫度調一下。今晚冷,凍到就不好了。”
還是沒有聲音。
她轉過身。
卧室窗簾沒有完全拉,月光擦亮游纾俞的側臉。本就膚色白如雕塑的人,如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怎麽了,游老師?”冉尋抿唇,這才察覺到游纾俞不對勁。
游纾俞收緊她的手腕,發絲随動作低垂,依舊不聲不響。
直到上前幾步,将冉尋從身後抱住。
清冷持重的女人,情緒波動那麽少,現在肩膀卻在顫,吐息飄忽發熱。
“冉尋。”聲音如耳語般輕,“下次不許了。”
“不許再去那邊。”
她無聲埋進冉尋睡衣領口處,額頭抵着衣料,滾熱溫度與冰冷雙手形成鮮明對照。
冉尋沒見過游纾俞這副模樣。
游纾俞将臉偏過去。
分明一點聲音沒有發出來,冉尋卻察覺領口卻陡然沾上冷濕。
心髒酸澀抽疼。
她恪守情人本分,輕摟住女人細腰,順着話柔聲安撫,“是我不對,應該提前和你打聲招呼的。”
“我是想給你一個驚喜。我想,吃過晚餐後,我們可以一起回來。”
游纾俞低低呼吸着,聽到她的補充,無言擡眸。
可膚色太白,眼尾一抹明顯殷紅無論如何都掩飾不掉,透過鏡片,顯得脆弱至極。
“發生什麽了嗎?你可以……”
冉尋循循善誘,想說“告訴我”,可是沒有說完,抱她的人已經仰臉吻了過來。
唇齒糾葛之間,所有理性和探尋都顯得不堪一擊。
游纾俞像是在用肢體語言宣洩情緒,又或者是通過親密接觸,從冉尋身上汲取安全感。
吻到臉頰發熱,氧氣被剝離殆盡。
大概因為不是在九層,是從前她們一起住過兩個月,做過更過分事的樓上,所以連吻都大膽許多。
明明是早春的夜,帶着微弱入骨的冷意,此時卻燙得驚人。
游纾俞的修身長外套跌在地板上,但是沒有人去在意。
冉尋得以用手丈量教授腰身纖細尺寸,而懷中人竟也樂意縱容她。
親吻間隙,她有時會想,游纾俞在躲避什麽、又想隐藏什麽?甚至不惜以主動吻她來轉移重點。
但沒一會,注意力就被拉了回來。
游纾俞嗓音低柔潮濕,仿佛浸透水汽,叫她:“冉尋。”
又低低喚:“冉尋。”
“我們還可以,再多一周嗎?”
仿佛不抱希望,卻孤注一擲,倔強說出口。
冉尋現在想通游纾俞為什麽不讓她去開燈了。女人生性自尊心強,不願讓任何人看到自己脆弱乞求的模樣。
她去撫游纾俞微紅的眼尾,把長睫上綴的月光揩淨,動作輕柔,像對待珍寶。
但兩個人都清楚,這只不過是對待情人的假象。
因為緊随其後的,是柔軟且真誠的婉拒。
“不急,游老師。還剩三天,沒那麽快。”
最終還是要結束。
“怎麽樣做,你才可以留下?”游纾俞不依不饒,靜望着她,低聲追問。
“沒什麽條件呀,及時行樂,到期截止。”
冉尋說完,彎起眸子笑。
“非要定一個标準,嗯,游老師想讓我發現更多秘密的時候?”
話說出口,她才覺得,自己果然還是沒心的。
防備設下了,也刻意保持距離。
但吃一塹不長一智,依舊願意給游纾俞留後門。
游纾俞被冉尋吐在耳畔,近在咫尺的提示弄得耳垂發燙,只好視線微移,掩飾情緒。
秘密。
冉尋想知道的秘密。
經由剛才的親密接觸後,似乎不用調空調溫度了。
懷裏原本冷得像冰的人,脫掉外套後又軟又熱,依偎時體驗感很好。
冉尋補充:“不用今晚就告訴我。你很累了,明天也還要工作,維持現狀就好。”
游纾俞抓着她睡衣的手無聲收緊,默了默,才答:“……嗯。”
“那還想在這裏親嗎。”聲音又恢複了方才的打趣,“或者,想我再哄哄你?”
黑暗中,冉尋看不清女人的表情,只來得及窺見月光下蔓延粉霞的白皙頸側。
游纾俞臉皮薄,果然後退幾步,想和她拉開距離。
但腳邊還有剛才吻得厲害時掉落下來的外套。
“小心。”冉尋視力向來好,抿唇,想把人拉回來,以免摔倒。
但有點來不及了。
還好卧室鋪着很厚的羊毛毯。
從前,游纾俞就體寒,搬來這裏住的兩個月,頻頻感冒生病。她們又喜歡在床以外的地方胡鬧,冉尋遂購置了羊毛毯,鋪滿地板。
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用到。
摟着游纾俞摔進還算厚實的地毯,只是悶悶磕一下,不太嚴重,甚至沒多疼。
唯一能讓冉尋覺得訝異的,是女人輕飄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跑的單薄體重。
游纾俞慌亂想起身,看看冉尋有沒有摔壞了。
摸索着,反倒摸到對方的掌心,柔軟溫暖。指尖顫了顫,就想收回,可是卻很快被握住了。
黑暗中,這個姿勢顯得比剛才暧昧數倍。
也顧不得壞心眼的小貓這個時候還在盤算什麽。
“冉尋,你怎麽樣?”游纾俞匆匆俯身,懊惱剛才如果開了燈就好了,想去看冉尋的具體情況。
後背卻忽然被按住,力度輕柔,引着她貼近。
“不疼。”黑暗中是冉尋帶笑話音。
“不過,如果游老師摔倒了,我會心疼的。”
“你這麽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