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冉尋輕閉上眼。

理智告訴她該走, 她們已經結束了。

但剛才入目的所有細節都無形絆住她的腳步。

游纾俞臉龐清減,膚色蒼白得像紙,比她們親近時瘦了那麽多。

抱着她的力度卻極緊, 生怕她什麽都不說就離開。

她很少看到游纾俞哭。女人那麽清淡疏離的性子,又要強,從不會在別人面前顯露半點弱勢。

可現在身軀卻在微微發抖。

“游老師, 松一下。”心裏泛酸,她柔聲開口。

聽林姣說病得沒辦法出門,站在這裏,被冷風吹到了估計又要加重。

但是卻沒想到, 身後的女人愈發用力, 嗓音溢滿水汽和慌亂:“……不行。”

柔軟的側頰緊貼她背後衣料,沉默,可終究忍不住低低哽咽:“冉尋, 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氣了。”

她不能讓冉尋走。

走了就再也找不到。

無人知曉這一周之內,整個世界都墜入灰與白兩種顏色的感受。在城市裏如盲人般尋找, 人人都像她,可人人不是她。

失而複得,卻又被徹底遺棄在原地,落差讓游纾俞狼狽、消沉,再沒辦法沉靜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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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數次想,若是從公寓出門後,乘電梯到十樓, 輕敲門, 仍能看到冉尋眉眼彎彎的模樣就好了。

如果她們還能做鄰居就好。

就算不親近、不接吻、不是情人關系也好。

只要她的世界裏還有冉尋, 她還能時時看到冉尋就好。

可冉尋離開了,迅速, 沒有知會,就像六年前一樣。

讓她半點蹤跡都找不到。

上次她們戀愛六個月,這次竟只有短暫一周。

擁有的每分每秒如瘾般在暗無天日的角落發酵,失去的六年零一周也像刀子般,緩慢深刻地在游纾俞心上淩遲處刑。

她終于肯接受現實。

冉尋再度離開的現實。

直到今天。

一切都不像真實。

“我、我眼睛難受,看不清藥品說明,還有醫囑。”游纾俞輕扯她的衣角,搖了搖,聲音很輕。

“……你幫幫我好嗎?”

冉尋咬了一下唇,克制着轉過身,看游纾俞淚眼朦胧,鼻尖微紅,依舊仰頭執拗盯着她看。

因為她忽然動作,神情流露出幾分驚慌。

“進去說。”冉尋克制自己,聲線沒有太多波動。

可是心裏疼得厲害。

帶着藥,把門嚴絲合縫關好。明明是傍晚,但酒店房間裏竟然沒有開燈,窗簾也拉着。

東西都按原樣整潔擺放,看樣子是沒有用過,只有床鋪有細微使用痕跡。

猶豫了幾秒,游纾俞去開燈,怕冉尋磕碰到。

不安而期待地看她在椅子上坐了,才輕輕松了口氣。

“眼睛怎麽了?”冉尋問,“過來,我看看。”

表面看不出什麽情緒,笑都沒有,平靜掀不起波瀾。

游纾俞覺得失落,又有點委屈。

雙眸低垂着,悄悄走近,做好心理準備,才和冉尋對視。

“……沒有多嚴重。”她很快撇開目光,答,“你別擔心。”

如果冉尋嫌她事情多,這麽大了也學不會好好照顧自己,該怎麽辦。

“別動。”冉尋似乎細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唇角弧度消散。

語氣褪去柔和後,顯得陌生又冰冷。

游纾俞不動了,乖乖地任由她打量,睫毛卻開始細微發顫。

沒多久,抿着唇,墨眸覆上層水光。

冉尋覺得心尖發疼。

拉住女人消瘦的手,擡臂,撫摸她稍熱的臉頰,“怎麽了?是不是眼睛難受了,好好和我說。”

她現在才覺得游纾俞的棘手之處。那就是自己只要一看到她哭,就毫無辦法。

一周前,覺得心動,想繼續的那個晚上如此。

一周後,已經分手的現在,竟也是這樣。

“沒有。”游纾俞看着自己的手被妥帖包裹住,眼睛更熱。

可是今天已經哭得太多,她不想讓冉尋厭煩。

壓下語氣裏的波瀾,她埋着頭,輕聲開口:“沒關系,不用關心我。我……就是想再看看你。”

後半句聲音無限趨輕。

讓這個不太真實的夢,做得更久一點。

“現在我進來了。”冉尋拉着她坐在身邊。

“游老師可以随意一點、誠懇一點,告訴我這些天發生了什麽事嗎?”

闖進鼻息裏的生動鮮活的栀子香氣,真切存在的柔軟軀體。

冉尋的掌心細膩溫暖,牽着她的手,語氣轉柔。

游纾俞克制不住自己,旋身,匆匆環緊冉尋的腰。

将一腔惶然與無措情緒,以及最不想讓人看到的軟肋都毫無保留地袒露。

“我……我想你。”

上次聽到還是在女人的醉酒狀态下,隔着手機,以及搬家後的遙遠距離。

這一次清醒着說出口,內容不變,不知怎麽,反倒更讓人鼻尖酸澀。

“我離不開你,冉尋。”游纾俞的聲音輕極,混着濃重鼻音,又有像抓不住對方的恐慌。

情緒崩潰,壓不住嗓音顫抖,“但是……也追不上你。”

六年前如此,華國與德國,隔着千山遠洋,去一次便耗盡心力;六年後竟也這樣,同在華國,前夜暧昧糾纏,一夜間卻音訊全無。

“你、你之前說過的。”游纾俞輕吸氣,“說只要讓你發現更多秘密,就可以延續親密關系,還算數嗎。”

冉尋不知道該怎麽回。

她們之間已經沒有半點關系了,是那麽多因素綜合的,由她親手裁定的,看上去最好的結局。

可聽見游纾俞的問話後,竟荒謬地想答“作數”。

“沒關系,我知道你不擅長回絕別人。”游纾俞擡起浸透水霧的冷秀眸子,話音克制。

“所以,算不算數都沒事。冉尋,你問什麽,我都可以誠實回答,這樣好不好?”

冉尋用指腹揩她眼角,轉了話題,柔聲哄:

“別哭了,游老師。”

這份善解人意,反倒更讓她難受。

但又的的确确是個難得的切入口,或者說,是她們之間這一團亂麻解開的關鍵。

冉尋把紮在心底最隐秘的那根刺拔出來,“你是直女嗎?那個晚上的相親,為什麽……”

話未說完,尾音已經消散。

游纾俞撐起身子,閉上眼,輕輕親吻她嘴角。

“我不是。”她視線因淚水遮擋,透出幾分迷蒙,但話音卻清晰篤定。

“初中時存疑自己的取向,但高中已經确定了。”

“比起男人,更喜歡女人。這一生,絕對不會和異性親密并結婚。”

“關于相親,因為不想讓家裏人,也是最近的親人擔心。”游纾俞視線低垂。

“她……從前對我很好,也希望我能有好歸宿,畢竟已經年紀不小了。”

“明白了。”冉尋撫摸她順滑的長發。

指尖停頓片刻,做了剛才在門口時想做的事,替游纾俞整理好耳邊發絲。

想讓話題不再那麽沉重,她翹唇,笑着開口:“二十八就年紀大,是老女人了麽?那我二十六,算是小老女人了,好難過。”

游纾俞被逗笑,緊抿的唇線有松動傾向。

耳廓也随着冉尋的動作,發起燒來。

“還想問什麽嗎?”聲音放輕,藏着隐隐希冀。

冉尋摟着她,“親人是指姐姐嗎?之前我們在一起的那幾個月,為什麽沒聽你提起過呢?”

話出口,覺得有點好笑,也認為答案不言自明。

六年前的那些日子,她充當游纾俞“秘密情人”的時候,本就對女人的事心中無數。

游纾俞藏得太深也太謹慎,素來嚴禁她靠近。

冉尋除了知道那一丁點她們共同生活時推導出的習慣外,對對方的家境、家庭成員、以往經歷都一無所知。

“是。”游纾俞對這個問題沉默許久。

“不告訴你,不是因為想瞞你。我們在一起第五個月的時候,我才知道我還有姐姐。”

這之後,距分手只剩一個月。

她們那時候已經吵架頻頻,就算再想說,也只會顯得奇怪。

冉尋颔首。

心裏積攢的,有關當年的疑問越來越多,但不打算繼續追問下去。

這個問題游纾俞緘默足夠久,回答時眉眼也溢滿疲倦感。女人在生病,還是不要太勉強她了。

“我問好了,謝謝游老師的解答。”冉尋柔聲回。

她起身,去拿林姣交代她帶來的藥,給游纾俞囑咐一下。

回來時才發覺,游纾俞怔怔盯着她,眸底殘存細微慌亂。

不該這樣比喻,但确實像是一只害怕被抛棄的、引人憐惜的小獸。

冉尋坐回女人身邊給她安全感,偏頭朝她囑咐:“仔細聽一下,這些藥的說明還挺複雜的。”

不過她不擔心游纾俞的記憶力,只擔憂,她究竟有沒有心思照顧好自己。

争取詳盡地将藥一一講明白,結束時看一眼時間,臨近晚七點。

也到了該走的時候。

游纾俞發覺她的想法,抿唇,不露聲色問:“晚上還有安排嗎?”

“有,需要練琴。”冉尋不打算隐瞞,“這就走。”

她已經在這裏做了她該做的,也得到未曾預料到的很多答案。

但正确性未可知。

和游纾俞之間的關系還不明朗,她們目前關系也算徹底結束,冉尋沒辦法就這樣再輕易将自己送出去。

索性狡猾一些,也不負責一點,先到這裏。

“我……”游纾俞咬一下唇,正色,“我也要走,酒店的退房期限就是今晚。”

拙劣地撒了個謊。

她轉身,視線梭巡一番,想收拾東西。

倒也容易,只換一身衣服,再把為數不多的日用品和藥帶上就好。

她想和冉尋一起,不想就這樣被孤零零撇在這裏。

游纾俞很怕,怕冉尋走出這扇門,就再也找不到她的半點蹤跡。

像之前失去色彩,無助茫然的那一周一樣。

電話也打不通,微信也發不出消息,連她最新的住址,具體的行程都絲毫不知。

唯獨只有她被攔在冉尋設的重重防備外,連探頭打量都不許。

可一整天都沒怎麽吃東西,本就沒力氣,這樣大幅度活動,臉頰很快又發起燙來,視野模糊,心髒簌簌跳得急促。

冉尋已經準備走了,沒有回頭。

游纾俞心中慌得厲害,撐着口氣步到門邊,從身後攬抱住冉尋,“等等我。”

比她略高一些的人沒答複,也沒有太大的反應。

恢複冷靜後,語氣輕緩:“游老師,提醒一下,我們現在已經算結束了。”

全身溫度迅速退卻,夾着低熱,情緒隐隐委屈,感受不算太好。

但游纾俞已經沒辦法再多思考。

她低咳幾聲,将嗓音壓得輕微虛弱。

“可是,醫囑裏說我不能出門沾冷風。有點餓,一天沒吃東西了。”

“……你可以帶我去嗎?”

撲在脖頸處的吐息短促發溫,柔軟的軀體緊環着她,臉頰埋進她頸窩,低聲祈求。

冉尋在心裏嘆一口氣。

素來不顯露情緒的高嶺之花,生病了竟這麽磨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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