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兩條回複很快被刷上去。
游纾俞不氣餒, 她知道,冉尋本就讨人喜歡,縱使直播是率性而為, 也有許多人期盼。
她坐得端正,一手托着手機,将自己代入尋常觀衆的視角, 專注看冉尋直播。
就像對着手機,進行只有她們兩個人的視頻通話一樣。
今晚直播倉促,冉尋的設備只有手機,她找了個架子固定好視角, 接着坐在琴旁, 打招呼似地輕彈一串悅耳旋律。
鋼琴也像有了生命,在她含笑彈奏中,說“晚上好。”
“第一次在國內直播, 有些不太熟練,大家見諒。”輕飄飄道了個歉。很有禮貌。
接着湊過來, 手指滑動手機屏幕,看彈幕。
太近了,像是被貓兒伸出爪子,碰了碰。
被這個動作略微驚到,指尖不慎誤觸屏幕。
一個漂浮的粉色愛心浮上來,原來是點贊了直播。
游纾俞抿一下唇,臉有些熱。
冉尋恰在這個時候開口, 軟聲道謝:“謝謝, 謝謝用戶221229的回複, 你是第一個呢。”
仔細檢查個人信息,發現這個平平無奇的用戶名竟是自己。
游纾俞心被高高捧起, 跳得快了幾分。
Advertisement
但很快覺得失落。
因為冉尋讀了很多人的昵稱,連那些讓人咋舌的羞恥名字都面不改色說出口。
回複別人的時候,也比對她要親近那麽多。
生疏地操作頁面,看到可以送禮物,就嘗試着點了一下。
浮誇到想讓游纾俞直接關掉直播間的特效飄上來。
她心裏懊悔,明明是個連名字都沒有的“用戶”,這樣未免太明顯。
“啊。”冉尋卻稍顯驚訝地輕吸一口氣,笑意旋即蔓延眉眼,偏頭,對畫面外的人說話。
“有人給我送禮物了诶,快看快看。”
“沒人才奇怪吧。”一只白皙的手掠過屏幕,調整了攝像頭角度,好正對冉尋,“親愛的鋼琴家小姐。”
是女人的聲音,笑着說的。
雖沒有出鏡,可那只手的保養程度,亦或是迷人音色,都在彰顯主人的養尊處優。
游纾俞呼吸微止。
腦海裏瞬間翻湧出無數種猜測。
“別肉麻啊。直播呢,你不丢人我丢人。”冉尋威脅畫面外的女人。
但明顯是在開玩笑,聲音柔柔的,沒什麽震懾力。
彈幕轉瞬刷得飛快,大部分變成推測未入鏡的人是誰,有人猜是助理,有人直言可能是伴侶。
[啊?真粉絲還不知道嗎,冉尋喜歡女孩子的。]
[高中的時候冉尋就是我在鋼琴圈的女神了,關心過她在德國的動态,聽說和同校指揮專業的前輩學姐短暫戀愛過。]
“感謝聽衆打賞,今晚的直播全部收入,将用于幫助嘉平附近鄉鎮的聾啞學校孩子們購置器材、完成學業。”她接着補充。
“線上音樂會馬上開始,可以點曲。大家量力而行,有錢捧個錢場,沒錢的話,就當作今晚我陪大家放松助眠啦。”
冉尋輕眨眼,話音誠懇。
彈幕都在說前周搶票狼狽如狗,今晚直播像個小醜,哭着吃掉下來的餡餅。
也有人說,從未見過國內像她這樣賣座的鋼琴家辦免費線上音樂會的,目的還為募捐。
地鐵即将到站。
游纾俞将手機息屏,直播間熱鬧的氛圍瞬間中斷。
取下耳機,立在擁擠人群間,孤寂旁落。
步出地鐵時,觸了觸眼尾。
明明周身都發冷,但唯獨這裏酸澀難忍,燙得厲害。
或許她不該自欺欺人。
更不該假想,認為冉尋這幾天沒來琴行,只是為了躲她。
她已經……有了比自己更好的歸宿。
那一年在德國是這樣,如今回國,依舊如此。
而游纾俞只能遠遠旁觀。
冉尋生來恣意自由,讨人喜歡,也有權利追逐除她以外的人。
可她卻已經是局外人,再無權插足。
從前設想這一天的到來時,心口總是疼得需要緩上一陣,連工作效率都受影響。
自虐般想象冉尋和那個人親昵的片段,無法控制。
但真經歷了,而且是親眼所見,情緒卻比游纾俞想象中要平穩。
一種悶悶隐痛,茫然不知去往何處的脫力感。
回到家,依舊提不起興致做任何事。
取出平板,繼續看直播。
冉尋在專注彈琴,阖着眼,曲調溫柔婉轉,是不知名的曲子。
盡管再沒有合理緣由,但游纾俞還是想再多看看冉尋。
她逐漸慶幸,幸好隔着屏幕,否則她會被冉尋排斥防備,禁止窺探她明朗的新生活,連再度看見她的機會都沒有。
幾個小時前,還在為所謂的“金主”稱謂沾沾自喜,現在想來難免有幾分可笑。
在她獨自坐在琴行喝咖啡,伴着冉尋曾演奏過的曲子辦公時,冉尋是否在和那個女人溫存?之間的距離或許親昵到讓她嫉羨。
私心地,游纾俞忽然想要冉尋彈一首曲子,只為她。
打字:[想聽《秋日私語》。]
冉尋喜歡的旋律,她也同樣喜歡,甚至更甚。
這是她與冉尋初次相遇時聽到的曲子,游纾俞那時還不了解鋼琴,用手機搜索許久,才知道曲子的名字。
從此設成鈴聲,設成鬧鐘,不覺煩膩,晨起都仿佛變成與她相遇的那幾分鐘驚豔瞬間。
直播間裏,琴音不知什麽時候停了。
“好。”冉尋翻看彈幕,“下一首是我很喜歡的曲子,《秋日私語》。”
不知想起什麽,眸中浮現一抹回憶色彩,很快勾起若有似無的淺淺笑意。
“看似彈秋,直譯名卻是如情似愛,或許,理查德克萊德曼在秋天也經歷了一段浪漫時刻?”
“也”。
冉尋竟将她們之間的幾個月,歸結為浪漫時刻。
游纾俞情緒随着話語搖蕩,專注看冉尋在直播畫面裏的模樣。
肌膚被睡衣簇擁,白如玉脂,漂亮得像造物主獨寵,看一眼便心頭微熱,無論如何也不膩。
此時此刻,冉尋腦海中浮現的會是自己嗎?
游纾俞不敢奢想,卻又無端妄想。
閑話時間結束,畫面裏的人手指輕撫琴鍵。
琴音滌蕩,節奏與原版幾乎毫無出入,卻又融入細膩情緒,加以即興改編變奏,清淡纏綿的愁思随旋律翻湧疊起。
直播間裏打賞募籌的金額漲得比從前都要快。
游纾俞也繼續投喂禮物,生疏執拗。
或許是有私心的。
如果此時的人并不是冉尋,她只會短暫停留幾分鐘,象征性地捐一些。
不會像今晚一樣,為了排解心中難以言表的被遺棄感,失去節制,不看金額。
只為了換畫面中的人點名翻牌,溫柔一笑。
逐漸地,彈幕開始讨論“用戶221229”。
短暫幾分鐘,從不知名的位置一躍成為冉尋當前榜一。
游纾俞不關心,靜靜看冉尋彈琴。
這個大衆的昵稱也很好,成了她深夜放縱沉溺的窗口,因為平平無奇,至少不會被察覺。
直播進行到很晚,能返三次場,冉尋體力自不必說。
可終究會結束。
準備下播時,冉尋總算看到了某個一直被追問刷屏的問題。
笑得想打嗝,原封不動地将問題念出來:“冉尋和剛才的那個人什麽關系呀?是女朋友嗎?”
畫面外飄來輕咳,像是有人喝水嗆了。
女人匆匆入鏡,明豔有侵略性的長相,穿了條吊帶拖尾裙,身段婀娜。
用手背抹唇,正經答:“就冉尋一朋友,幫她修鋼琴的。”
[誰信啊,真的很配]
[這麽晚,估計要留宿了]
盡管本人否認,但掃過成群的起哄彈幕,悶窒感喧嚣翻湧,游蕩在全身的熱度很快消散。
游纾俞不想再看,退出直播間。
比她漂亮,比她年輕,比她開朗,還在工作上有交集,冉尋會喜歡。
世俗眼光裏,她們的确更相配。
…
下播後,冉尋舒展微微僵硬的肩膀,起身去取了一瓶冰牛奶,插好吸管叼在嘴裏。
“女朋友,謝謝幫我修鋼琴。”去貼梁荔,聲線暧昧,故意逗她。
“怎麽樣,今晚留下?以我的水準,保證給您留下舒适體驗。”
“離我遠點。”梁荔演了個作嘔的誇張動作,“我筆直,你一個姬佬撩直女,還吃十幾年的窩邊草,臊不臊啊。”
冉尋一副受傷神情,捧着牛奶走了。
懶懶倚在抱枕間,弱聲撒嬌,“不給占便宜就不給,笑死,你以為我很想嗎?”
梁荔氣得牙癢癢。她正幫冉尋算直播收入,直接擺手不幹,“走了,你自己算賬。”
“別嘛,荔荔。”冉尋走過來,可憐巴巴挽她手臂,示弱貼貼。
“你明天是不是接了場演出,要給樂團調律?這麽辛苦,我得去接你,然後請你吃飯。”
梁荔被哄得受用,瞥她一眼。
本來也沒打算不幫忙,她又被冉尋拽着回到原位。
算好賬也不早了,告別時,她知會冉尋:“我肯定得好好敲詐你一筆,你明天下午在嘉大門口等着接我。”
冉尋原本還笑吟吟的,聞言,嘴角弧度收斂些許。
裝作不經意問:“演出在大學裏?能不能換個碰面地點,我怕接不到你。”
“不太行,那邊路我不熟,出了校門就迷路。”梁荔出門,回頭朝她招手,“記得來啊。”
冉尋把人送走,關好門。
對于梁荔來說陌生,但對已經出國六年的她而言,卻最熟悉。
只是短暫停留,接了人就走,應該沒問題的。
也不會像上次一樣,與某個想起便覺心情複雜的人再度偶遇。
-
這一周始終愁雲慘淡,不像嘉平歷來的春季。
灰蒙蒙的基調底色,仿佛顏料在畫布上不慎打翻,匆匆洗刷後,只留下倉促陰影。
唯獨今天上午,陽光短暫冒了個頭。
游纾俞去教室上課,回辦公室時,收到好消息,上個月投的論文順利中稿Cell,已經在印刷發表流程。
近期的研究成果被認可,心中寬慰。
中午又有學院領導來探望,心疼她工作認真之餘,拜托她今日在會場講座,談談科研經驗。
游纾俞平靜答應。
從前像這種事就不少,她被迫鍛煉出來,雖然不喜歡當衆發言的場合,但關于專業方面的事,她可以侃侃而談。
做了幾頁簡單的PPT,帶去會場,在臺下人專注并仰慕的視線裏講解論文。
一切都很順利。
會場接下來被另外的活動預約,可結束後,講座的聽衆們卻纏着游纾俞,竭盡所能提問,不願放她走。
游纾俞一一耐心解答,不時取出紙筆,用通俗方式講解實驗原理。
卻在偶然擡眼一瞥見,看見會場裏出現的旁人。
學生們擡着鋼琴、大提琴等樂器搬上臺,一位身着女士西裝外套,背影窈窕的女人在旁邊等待,手提工具箱。
因為生得明豔,很引人注目。
那個昨晚還在冉尋直播裏出現的,冉尋現在的女朋友。
心情一瞬間跌落至底。
游纾俞暫停講解,左右環顧,試圖尋找她想要找到的人影。
找不到。
失魂落魄,仿佛血液凝固,化成枝蔓,纏繞住四肢百骸,難以透過氣。
她麻木地繼續答疑,直到周圍人影稀稀落落,趕來聽下一場樂團活動的觀衆充斥坐席。
心存期盼,禮貌拉住一位學生問音樂會具體安排。
回答中沒有冉尋,這只不過是一場藝術學院再尋常不過的月度演出。
游纾俞沒有走,坐在臺下的某個座位裏。
看那位調律師認真工作,不惹人厭,專業且效率高,畫面賞心悅目。
卻忍不住猜想,昨晚,她在冉尋家裏是否也做了這些事?
直播結束後,她們應該更加親密,也不必像鏡頭中那樣遮遮掩掩,含糊其辭。
花費一下午的時間,聽了并不太能引起共鳴的一場交響音樂會,游纾俞在臺下端坐,直到散場才起身。
她不知道自己內心究竟在期待什麽。
離開時,聽見高挑漂亮的調律師小姐站在臺下,似乎和誰打着電話,心情很好。
“不行,你答應我了,走幾步路怎麽了?”
那邊像是很寵着她,磨了一會,很快退讓。
游纾俞愈發覺得自己多餘礙眼,想立刻就走。
退場間隙,卻碰到專業課上的某個素來喜歡她的學生。
訝異她也來聽音樂會,又恭喜她論文中投,纏着她說話。
游纾俞溫和答了幾句,視線努力不向臺下那邊的方向看。
就耽擱這一會,那邊的一個人已經變成兩個人。
冉尋趕來找人,戴口罩,雙眸彎彎,和昨晚直播裏的模樣大差不離。
“游老師,您不走嗎?”學生乖巧問,“這裏之後沒有活動安排,據我所知,樂團也沒安排返場。”
一語雙關。她知道,冉尋對她,恐怕再不會返場。
但卻在看見那道身影的瞬間,變了想法。
“嗯,我想等一個人。”游纾俞回答,“是不是到飯點了,去吃晚餐吧。”
送走學生,她坐回原位。
難得的機會,她可以不必隔着屏幕,貪婪将那道身影獨占進視野。
也期盼一個不經意間的對視。
盡管冉尋不願再看見她。
這個時間節點比預想中還要早。
“你要結婚?太突然了吧。”清亮柔軟的聲音擦過耳畔,在笑,“請你吃了這頓飯,我可以不随份子錢嗎。”
冉尋與身旁的女人并肩離場,逐階而上,路過游纾俞的位置時,目光垂落。
打趣話音隐隐停滞。
而游纾俞在聽到她們談話的具體內容時,就無聲攥緊扶手。
胸口簌簌跳動。
仿佛凍結的湖面被輕鑿出一道裂隙,春季冰消雪融,滾燙的柔軟的溪流蔓延流淌。
冉尋朝她颔首,很禮貌,沒有不理她。
游纾俞覺得苦澀心尖隐隐泛起一絲甜,起身,輕聲喚:
“好久不見。”
被荒謬臆想籠罩,只隔幾天,落在她身上,竟像是難捱的幾月幾年。
“冉尋,我想和你說說話。”她定定撞進面前人眸子裏,鼓足勇氣。
“可以耽擱你和你的朋友幾分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