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冉尋看見女人雙眼浮現波瀾, 專注且不安地看她,将期許藏得隐蔽。

游纾俞今日穿着優雅正式,臂彎裏夾着筆記本和文件, 标準的大學老師模樣。

是又特地來與她碰面的嗎?

可能性不大,她原本沒有進嘉大的想法。

“荔荔,你等我一會。”冉尋表面在和梁荔說話, 卻沒偏頭。

視線微不可查,将游纾俞今日的模樣盡收眼底。

游纾俞不會說謊,那雙靜潭般的眼睛更不會。

瞧她走近了,眸底很快升起歡喜。

專注盯她看了一會, 意識到失态, 像怕被嘲弄,匆匆挪開。

冉尋笑了一下,開口:“游老師, 請吧。”

“我朋友她未婚夫就在嘉大任職,我也是剛剛聽說的, 她正好去找人家黏一黏。”

游纾俞點頭,再度看了她好一會,才應聲:“好。”

并肩同行,距離很近,肩膀處衣料摩擦。

冉尋答她的口吻柔軟,臉側倏然染上熱意。

游纾俞沉溺于有幾分不真實的,竟能與冉尋說話的現在, 也忽覺昨晚的自我拉扯荒誕不已。

Advertisement

冉尋沒有新的女朋友。

她還願意等自己, 還沒有抛下自己。

背後的調律師小姐熟稔打趣, 罵冉尋“見色忘友”,“最好快點出來請她吃飯”。

心裏微緊, 昨晚那些面對她的防禦機制又本能立起,腦中說不出的慌亂。

游纾俞輕拉住冉尋的袖口。

怕冉尋心思轉變,不陪她了。

她目前在冉尋心裏的地位一落千丈,和關系熟絡的朋友對照,顯然沒有可比性。

冉尋沒有拒絕。

游纾俞抿一下唇,大着膽子,指尖探進冉尋敞開的袖口,去勾她的小指。

然後含蓄地,無聲握住。

想繼續,無論以什麽令她羞恥難堪的代價,無論要做出什麽難以接受的事。

經過昨晚,游纾俞發覺自己沒辦法再隔着屏幕,将她拱手讓與其他人,還輕飄飄祝一句幸福。

她心思狹隘,慣會鑽牛角尖,度過這漫長乏味的二十八年,依舊只容許冉尋一人踞在她心尖。

想起就覺歡喜,看見她的笑眼也不禁彎唇。

更別提觸及親昵時,理性消解,野火難熄。

會場裏人還沒完全散,階梯臺階上迎面走來幾個學生。

還有年長一些的,像是老師。

冉尋貼心且動作迅速,想把手抽出來,裝作與身邊人不熟。

她知道游纾俞不喜歡別人看見。

分別許久,但在一起時的習慣卻仿佛刻入本能。

可游纾俞不讓她走。

握得更緊,清瘦指骨無言滲透,陷進她指縫間。

分外黏人,也纏綿缱绻,不像以往。

走來的那些人中似乎有認識游纾俞的,照面時和她招呼:

“游老師,講座辛苦了,聽說論文這次又在世界核心登刊了?祝賀祝賀。”

女人對恭維也保持不卑不亢,謙遜回:“不辛苦,之後還有進步空間。”

在衆人贊揚聲中,隐在袖中的手與冉尋重疊,握得愈發緊。

掌心因應激浮出冷膩細汗,但卻執拗不松開。

冉尋乖巧笑,充當游教授社交時的背景板。

戴着口罩,也不會被認出來。

只是對比幾周前與女人在嘉大不期重逢,一同撐傘,卻被防備推拒,如今胸口像被火苗舔舐了一下。

冷卻的心境隐有回溫趨向。

她在猜,一會游纾俞要對她說些什麽。

兩個人就這樣在打量目光下緊牽着手離開。

可能有人察覺到,也可能從始至終都不被發現。但至少,是個極大的進步。

被游纾俞在人群中袒露公開,不必避嫌僞裝,感受很好。

是之前冉尋從未感受過的體驗。

她并不想說服自己給對方機會,但在答應游纾俞要聊聊的那刻起,心中倏然升起一絲別樣情緒。

或許出于性格中的好奇,又或者,被女人見到她時眸中那抹搖蕩無措的光打動。

游纾俞找了間沒人的規格較小的階梯教室,帶她進來時,把門順手帶上。

緊挨着,坐在倒數第幾排的位置上,有種時光倒流,一切都沒變的似曾相識感。

好像那時,冉尋也曾僞裝成游纾俞的“朋友”,在明亮教室,于玩笑中表露隐晦赤忱的情愫,将愛意說到盡興。

“冉尋,我有話要對你說。”游纾俞聲線清澈,“可以耐心聽我講嗎。”

認真至極,以至于對上冉尋彎起的雙眸,覺得臉熱,但也不躲不避。

像是要表白了。

冉尋心裏陡然升起離譜念頭。

氣氛烘托,勾得她不知不覺就這樣想。

“當然。”柔聲答。

她從沒見過游纾俞這副模樣和她說話,表面依舊內斂,與她對視時,卻潛藏着些許孤注一擲。

有些可愛。

“…我還想和你在一起。”

不是表白,但和表白也沒差多少。

冉尋專注傾聽,順便溫和地看游纾俞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

瞧出幾分羞赧,越發覺得可愛。

示意她繼續說,“嗯,我在聽。”

“我要追你,從今天,現在開始。”嗓音像一池平靜湖水掀起微瀾,清泠,可卻篤定。

“你可以……給我這個機會嗎?”

只說這些,似乎花光了冷淡疏離的游老師所有積攢下的勇氣。

話音落下,女人就抿唇不言,玉白脖頸霎時染上紅暈,胸口起伏頻率都要快上幾分。

不像剛才還在和同事談論科研的嚴肅模樣,反倒青澀、直來直往,純情到像戀愛經歷空白的少女。

高嶺之花想必是從未主動追過人的,如今這副模樣,實在難得一見。

任誰看可能都心思軟得一塌糊塗,飄飄然就答應了。

可冉尋保持緘默。

雖然臉上帶着淺淡笑意,卻讓人看不出在想什麽。

游纾俞見冉尋良久沉默,有些慌亂。

心口熱度一點點褪去,本就白皙的臉頰更沒有幾分血色。

要拒絕她嗎?

輕咬着唇,倉促補充:

“冉尋,從前我做過許多錯事,撒了謊,讓你那麽難過。可我從沒想過欺騙你的真心。”

“從前說喜歡,現在就有多喜歡。”

怕冉尋下一秒就冷淡撇下一句“不願”,離她而去,于是湊得更近,悄悄依偎,汲取暖意。

冉尋沒有推拒,也沒後撤躲避。

游纾俞像得到鼓勵,去挽她的手臂,側頰貼在她肩膀上。

繼續說:“你知道嗎?你答應和我試一周的那個晚上,我失眠了整夜。”

嘗試理性剖析自己。

但思緒不寧,話音也不沉靜。

“睡不着時就在想,‘玩玩’是什麽意思?後來,逐漸變成責怪自己,為什麽不主動一點。”

“那時,我不是想抱你,我想……吻你。”

“想說別走了,冉尋,今晚留在我家好不好。”

冉尋只不過一句蘊着笑意的輕飄飄話語,就讓她淩晨時分墜入甜蜜而紛亂的夢魇,難以抽離。

夢中她們如膠似漆般親昵,吐息糾纏。

結束後,游纾俞卻只得到冷淡穿衣的冉尋一句“別開玩笑,今晚是最後一晚”。

怎麽追也追不上。

醒來後慶幸,還好冉尋沒留宿。

她有恰到好處的分寸感,也知道,肉.體維持的關系最不長久。

從前不就是這樣?

也是游纾俞自己一手促成。

“但是現在我不想再那樣。我……”心裏酸澀煎熬,嗓音也變得含着水汽。

“我有許多話想和你說,冉尋,我好想我們還能像從前一樣。”

如果能回到她們熱戀的第三個月,如果沒有其他人插足幹預。

如果……她從始至終就能像其他性向一致的人一樣接納自己,不走彎路,用時間來治愈分裂失意、隐忍痛苦的自己。

那她們或許就不會戛然而止。

停止在那個六年前細雨淅瀝的秋天。

“游老師,你想要的話說完了嗎?”冉尋輕聲開口。

入耳話音平靜且淡。

游纾俞內心惶恐,擡眼,想去看冉尋此時神情。

可是才動了動,溫熱細膩的指尖已經托着她的臉,仔細而輕柔地撫平她眼角的微紅。

“從前怎麽沒見你這麽喜歡流眼淚呢。”

冉尋本來在游纾俞問出口那時就想回應的。

可是沒想到,只緩了一會神,竟能聽見冰山女士隐藏如此之深的內心情話。

話裏話外央她別離開,實際早就悄悄拽着她外衣,不許她走。

冉尋昨晚有心想躲避嘉大這個地點。

一是因為,這裏發生過令她極度不愉快的回憶,二是因為,如今的關系,再和游纾俞碰面實在尴尬。

冉尋不想再嘗試一遍“情人關系”。

雖然是她提出的,卻疲憊茫然。

因為需要去猜游纾俞的心思,女人素來将情緒隐藏很深,忽冷忽熱,令她難以窺測。

被吊起來,沒有支點地左右搖擺,不安定感時時刻刻充斥內心。

但現在,她好像從飄搖的熱氣球上降落,踩在實地。

她知道了游纾俞對她的想法。“想和她在一起”,“要追她”,也是真的。

游纾俞胸口跳快幾分,為冉尋的體貼舉止心動。

垂着眼,隐含希冀,“答應我,好不好?”

冉尋沒明确答複。

卻将游纾俞單薄的肩膀攬進懷裏,一下一下順着她背脊,幫助她平複心情。

依舊給自己留有餘地,“明白了,游老師,辛苦你把這些特地告訴我。”

笑了笑,輕柔說:“也讓我覺得,從前那六個月,至少不是我單方面想象的浪漫時刻。”

這樣就夠了。

游纾俞依舊不安。

她本就是踏實務實的性子,總要抓住些什麽在手裏才安心。

于是捉住冉尋為自己揩淚的左手。

一顆淺色秀氣的粉色小痣點綴其上,不顯突兀,反倒別有一番氣質。

也是這樣的手,在鋼琴上優雅飛舞,讓她移不開視線。

垂眼,悄悄落一個吻,在冉尋手背上。

“從來都不是單方面。”她嗓音低軟。

很久很久之前,或許開始連月光都還沒有慷慨到将污泥照徹的時間,游纾俞就已經淪陷。

對冉尋一見鐘情,亦或,見色起意。

從此貧瘠土壤被新綠覆蓋,彌漫芬芳,像極冉尋送她回嘉大的那個煙雨春天。

冉尋覺得手背酥癢。

意料之外,高嶺之花般的人竟虔誠俯身,親吻她的手背。

心髒塌軟,被攻陷得不成樣子。

她聽見游纾俞聲音很輕,雙眼被水汽浸過一遭,濕漉漉地望向她。

叫她的名字,用極特別的咬字音色,像水晶。

“冉尋。”

可就算這樣,也沒能得到踏踏實實的回應。

“那就先到這裏。”游纾俞樣子看上去有點失落,但并不氣餒,“耽擱你太久了,快去和朋友吃飯吧。”

她還會繼續的。

天色已經沉進春夜前奏的傍晚裏,教室外,路燈倏地點亮。

而清冷女人就以此為背景,身軀柔軟清瘦。

垂着眼,沒有與她對視。

卻滿心滿眼都是她,也縱容着她,追逐着,不願放棄她。

“好,那我走了。”冉尋開口。

起身時,柔聲留下一句,“游老師,最近可以給你打個電話嗎?”

游纾俞目光略微迷蒙,還沒從剛才的情緒中回神,看她時視線雖隔着鏡片,卻乖巧得讓人想欺負。

“你随時打,我都會接。”認真回答。

又咀嚼片刻,終于覺察出幾分不對勁。

冉尋分明已經将她拉黑了。

“那就在今晚,我想想。”冉尋雙手插進外套口袋,笑意盈盈地望游纾俞。

“晚上八點半,怎麽樣?”

一個近乎刻在游纾俞心髒最隐秘痛處的時間。

“當然可以。”游纾俞被冉尋嘴角弧度引得心跳簌簌。

幾周前的這個時間,她惹冉尋難過,也将人不慎弄丢。

而現在,冉尋願意給她機會,繼續延續她們的故事。

抿唇,耳垂稍燙,仰頭望着身邊的人。

答:“我會等你。”

她知道冉尋現在該離開了,可是不舍得。

更沒辦法等待接下來難熬的幾個小時,直到八點半。

“和朋友吃過飯,你要直接回家嗎?”游纾俞問。

藏在袖子裏的手糾結攥緊,定了定神,索性抛棄一切刻進骨子裏的矜持。

“我也想去。冉尋,我還有話要說。也想、想在家裏追你。”

“……因為外面不太方便。”

冉尋覺得胸口被羽毛撩撥,因為游纾俞話語中的“追她”。

勾起唇,壓住難以言表的心跳,調笑試探,“什麽事,游老師,能透露一點給我嗎?”

“不行。”這次游纾俞拒絕得沒有餘地。

臉頰稍紅,可嗓音卻強撐着。

知道冉尋被她成功撩起了興致,站起身,也像有了底氣。

用指尖去勾冉尋的外套帶子,輕飄飄攥在掌心,話音沉靜:

“今天沒有開車,晚上也還要在實驗室工作。”

“八點半,你打電話,然後開車過來。我在南門等你,好不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