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沉默了幾秒, 冉尋去拉車門,再沒有多餘的話。

坐上駕駛座,隔窗望着神色落寞, 雙耳卻因為微醺染粉的女人,吐露簡單兩個字。

“上車。”

晚上溫度驟降,游纾俞一整天飯量那麽小, 還空腹喝酒。

酒量不好,可能還沒回家就會遇到危險。

女人坐進車裏,大概因為酒意,臉頰泛着細微淺粉色, 表現并不像平常那麽冷淡。

隔着半米距離, 悄悄偏頭看冉尋。

被抓包了,立刻收回視線。

倉促補充一句:“今晚,你說做什麽我都可以, 明天也是休息日,不妨礙的。”

意思是, 直到深夜,甚至第二天都沒問題。

冉尋心裏又悶又澀。

只不過拒絕了她一次外出的邀請,游纾俞就孤伶伶坐在這裏等她一下午,還說要把晚上和第二天都賠給她。

可是卻又那麽狡猾,不告訴她為什麽。

“不用了,你明天好好休息。”冉尋淡聲回複。

她不是不在意,只是在等一個合适的時機, 等待女人願意告訴她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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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幾天, 次次期盼、次次失望。

或許她該多給游纾俞一些時間, 女人總在她的例外清單裏。

可是越等下去,冉尋越覺得自己不像自己。

她從前不是這樣的, 哪次不是及時止損。身邊朋友,甚至家人都說她內心冷到極致,只在意自己。

冉尋自己也贊同。

直到那一天,游纾俞說出“追她”兩個字。

她竟又信了。

“你還是在生氣,冉尋。”游纾俞語氣認真篤定,望着她。

但是行為卻不那麽光風霁月。

車裏發動機還是熄滅的,暖風沒開,依舊很冷。她傾過身子,摟住冉尋,将距離貼近。

臉頰躲進她散發暖意的衣襟,聲音微悶:“沒在笑,還拒絕我。如果是十分制,至少有八分都在埋怨我,對嗎?”

游纾俞很少這麽主動,毫不掩飾和她肢體接觸的願望,言語也發散。

唯一的例外,就是喝酒之後。

冉尋知道女人是醉了。

無動于衷,任由她抱着,開口:“怎麽會?我們之間也沒那麽近,倒是我,不該強求你一起出門。”

十之七八的生氣值,确實如此。

游纾俞總願意将虛無缥缈的情緒用寫實标準量化,這可能是個習慣。

但冉尋也訝于對方能将她的心情把握得如此準,否則她根本懶得答。

游纾俞倚在她懷裏,不聲不響。

良久,也不知想到什麽,又或許醉意助長,似乎輕輕笑了一下。

擡頭,試探性地用冰涼指尖觸冉尋不茍言笑的臉,順着下颔線,輕柔梳過。

雖然惶恐冉尋生氣,會抛下她,可是她知道,越生氣往往就越平靜。

像這種已經把不滿和埋怨說出來的場合,就證明快哄好了。

“所以我來找你了。”游纾俞輕輕呼一口氣,真誠地直視她雙眼。

翻出手機,打開備忘錄。

“等你的時候,我用手機開完會,之後就在規劃這些。如果等到你,我們晚上、還有明天一整天,都要去做什麽?”

雖然話音是平靜的,但女人目前頭腦微醺,也變得隐藏不住心思。

像在“炫耀”一般,如數家珍。

冉尋被游纾俞這種少見模樣吸引到,覺得心尖發酥。

但是氣還沒過,于是只粗略掃一眼。

只看了個大概,但依舊為備忘錄裏格式嚴整的攻略而屏息。

“我想和你一起吃晚餐。你那時說想要吃嘉平市中心的港菜館,我就搜了好久,應該是這家。位置已經定好了。”

游纾俞檢查着備忘錄裏的文字,時而思索,耐心講解。

“第二天溫度上升了,我們可以去北湖公園劃船,中午去逛逛民俗街,晚上有部輕松歷史向影片,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去看。”

“如果今晚你沒等到我呢?”冉尋突然發問。

如果她們沒能在街頭偶然碰面,那游纾俞坐在只有十度的嘉平初春室外,從下午到晚上,喝醉了,頭腦也不清醒,一個人該怎麽回去?

游纾俞話音停住了。

“我的直覺還算準。”悄悄看她一眼,垂頭,“……冉尋,我知道你會來的。”

如果真沒能等到冉尋,那就自己回郊區那邊。

然後退掉餐廳預定的位置,把備忘錄删掉,當作什麽都沒準備。

第二天繼續抛下矜持,去月亮灣。

因為本就是她先拒絕掉的冉尋,所以這份事後邀約不被接受,也沒關系。

“游老師,你傻不傻。”冉尋終于聲音軟下來。

在嘉大還是寡言疏離、受人敬仰的教授,面對她,竟可愛地忽然開始相信直覺。

她開始後悔剛才沒接游纾俞的電話。

忙音響過十幾聲後自動挂斷,女人應該很失落吧。

游纾俞瞥冉尋一眼,輕抿唇。

“對不起,我有點……自作主張。今晚時間不合适的話,你不去也沒關系。”

把手機息屏收好,才後知後覺發現,她竟高高在上,想安排冉尋的行程。

對方向來喜歡自由,不願意被拘束。

今晚,恐怕也不願意和她一起共進晚餐。

冉尋旋轉車鑰匙,啓車,順便把車裏暖風調高檔位,示意游纾俞把安全帶系上。

淺淺彎了下唇。

“走吧,都這麽說了,今晚就陪陪游老師。”

車程用了十分鐘,逐漸進入市中心繁華喧嚣的商業區。

港菜館是冉尋曾經千挑萬選的,無論環境還是服務都很好,口味也不踩雷。

之前沒去成,沒想到竟還有再來的機會。

服務員聽了游纾俞的預約,将兩個人帶到二樓某個位置。

室內燈光溫潤,臨窗坐,視野極佳,稍偏頭就能看見外面聲色犬馬、燈紅酒綠。

似乎那些霓虹燈也張牙舞爪,想破窗而入。

一切都與面前持重疏離、穿着素淡的女人不太相配。

游纾俞秉持食不言寝不語的原則,吃東西接近無聲,小口吞咽,場景極賞心悅目。

冉尋撐腮,有一搭沒一搭地用小勺盛瓦罐裏的排骨蓮藕湯。

她想起來,之前還和游纾俞戀愛時,她們是從來沒有到過人流量這麽多的餐廳吃飯的。

對方不喜太過張揚,甚至不想讓與她共餐的場景被熟人目擊到,于是勒令她選那些不起眼的小餐館。

分明生得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但隐在嘉平不知名的小巷子裏,竟也不突兀。

反倒更讓冉尋心動。

因為在嘉大裏唯恐與她避之不及的游纾俞,這時眼神分外柔和,會輕聲勸她“剛成年,不許喝酒”,也會主動給她夾菜。

觀察冉尋的喜好,每次夾的都是她喜歡的。

但冉尋就沒那麽乖了,某次選了一家湘菜館,特地夾了辛辣的小炒牛肉到游纾俞盤子裏。

辣得她眼尾微紅,眸子裏竟泛起薄薄水汽。

一副深夜被欺負得狠了的模樣。

從此游纾俞再也不吃她夾的菜了。

還以“姐姐”身份自居,禁止冉尋和她一起吃飯的時候喝酒。

像在找補。

服務員上了一瓶紅酒,開瓶後禮貌離開。

冉尋回過神,攪拌着的湯已經微涼。

看見餐桌上憑空多出來的酒,她朝游纾俞投去征詢的目光。

輕聲答:“我不喝酒,戒掉了。”

游纾俞低嗯一聲,于是只在自己這邊的杯子裏斟了半杯。

仰頭,無聲飲盡。

“游老師還挺喜歡喝酒的?”冉尋笑笑,不露聲色試探。

“好像剛好反過來了,從前你可是半滴酒都不沾。”

所以那時她在沈瓊所在的酒吧偶遇游纾俞時,覺得荒謬,心想怎麽來這種地方糟蹋自己。

游纾俞喝了紅酒,像是更醉,但刻進骨子裏的冷靜仍在,讓她沒有表露出太明顯的端倪。

只是冷色面頰逐漸變得酡紅。

話也……稍微多了一點。

讓人确信,這才是真實的她。

一瓶紅酒飲盡之後,冉尋走過去扶人,縱容着柔聲問:“之後呢?”

游纾俞稍微打開了話匣子,但也沒開多少,剛剛在講她們從前發生過的事。

言語偶爾跳躍,但依舊極有邏輯性。

嗓音也被酒潤過,變得發軟發啞:“然後,你說要親我一下。”

将頭埋得低低的,酒勁催發委屈,“五分鐘之後,還沒有。去看你,你竟然都睡着了。”

從另一個視角講述的故事,細節頗多,讓冉尋禁不住想笑出聲。

笑完,心底暗罵一句,自己可真不是東西。

那個年紀,那個時間段,怎麽能睡得着的。

“後來我沒有補上嗎?”冉尋循循善誘,“游老師,你應該提醒我的。說了,就不止一下了。”

想親億下。

“後來……?”游纾俞好像真在思考。

但不知道想起什麽,睫毛輕顫,抿唇良久,“沒有補。後來,我見不到你了。”

她記得那個晚上,冉尋在生她的氣。

她們在吵架,吵得那麽兇,所以雖然冉尋承諾要吻她,可是沒放在心上,轉頭就困倦睡了。

再之後,好像只有幾天的緩沖。某一日,冉尋猝然收拾好行李,離開了她們的宿舍。

雙人間,就只剩她一個人。

冉尋只聽見游纾俞說了一句“沒有補”,再後面的幾個字沒聽清。

像是委屈到極致。

寬慰般地輕撫女人脊背,“醉了吧?送你回去。”

游纾俞喝了酒,身子便也軟成一灘醇厚發燙的絲綢,要她扶着才下樓。

從沒在衆目睽睽下如此親近過。

甚至在前臺結賬時,女人都乖巧地依靠着她站,微阖雙眼,倦然休息,一副信賴模樣。

冉尋覺得體驗很新奇。

“謝謝游老師請我吃飯。”結賬後,偏頭,貼着游纾俞耳廓打趣:

“剛才那麽委屈嗎?不如回去,我補償給你?”

一個親吻,之前做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游纾俞睜眼,酒精絆住思緒。

懵然看了冉尋一陣,像在咀嚼她話中意味。

可惜,還沒能得到回複,就被茶餐廳一樓吵鬧的氛圍打破了。

排在她們身後的一對情侶模樣的人在吵架,又仿佛存疑般在打情罵俏。

“別氣了寶貝,親我一口,解解氣。”

“你丢人丢到外面了?昨天測的什麽結果,e人是吧,所以這麽放飛?”

“哪有。”男孩子撓撓頭,耐心哄,“我在寶寶面前,永遠是imsb類型。”

冉尋嘴角揚起。

終究是沒忍住,撲哧一下樂出聲。

偏頭一看,游纾俞似乎也被身後的情侶吸引了注意力。

只不過醉了,又或是不了解現在年輕人的詞彙,大概步理解他們話裏在說什麽。

但只是看他們親密無間,随時随地嬉笑怒罵的模樣,眼裏閃過幾分不甚明顯的豔羨。

冉尋捕捉到了。

分明也是羨慕的,卻為什麽獨獨排斥與她行走在大衆視野裏?

單純因為性向嗎?

可之前,游纾俞承認自己取向時,語氣又那麽篤定,不像不接納自己的模樣。

扶着游纾俞回車裏,冉尋想讓她回去時休息淺寐片刻,于是送她到後排。

但自己要抽身去駕駛位時,卻被醒來的女人倏然拽住衣角。

黑暗中,那雙素來沉靜的眸子染上慌亂無措,急促呼吸着,“……別走。”

冉尋停住了。

柔聲答:“游老師,我不走,要送你回家呢。”

游纾俞卻依舊執拗,不松手。

像是剛才因為酒勁的短暫淺眠,沒有防備,跌進暗不見光的夢魇裏,現在都沒抽離。

冉尋怕涼風灌進車裏,嘆口氣,只好依着女人,進後排坐了。

游纾俞才一點點松開拉住她外套的手。

指節收到袖子裏,無聲蜷起。

她知道,自己是喝得太多了。

以至于面對剛才餐廳裏的那麽多人,與冉尋親密,竟不覺得呼吸困難,也不想狼狽逃離。

只覺得滿餐廳裏面的人,都在笑着祝願她們。

多美好的一個夢境,由酒催發。

以至于冉尋走後,游纾俞覺得從前視作洪水猛獸的酒精也并沒有那麽不堪。

喝了,并喝醉後,她就偶爾能夢到冉尋,醒來後也心情愉快整日。

可是恍恍惚惚間,随着那個沒有被兌現的吻,意識昏沉。

一轉頭,她竟再也找不到冉尋了。

“游老師纏着我,想幹什麽呀?”身邊的人在柔聲問她。

游纾俞輕晃發昏的頭,朦然朝那邊看過去。

看見冉尋唇邊的笑意,忽然格外想要一個親吻。

她想起剛才似乎在結賬處看到一對幸福般配的情侶,想到他們不知說了什麽,惹得女孩子害羞發笑,湊上前親吻戀人。

單純目擊,就那麽羨慕。

游纾俞試圖複現,但是又有幾分沮喪,因為她不明白兩個年輕人之間都在對什麽暗號。

困惑問:“……什麽是e人?”

冉尋差點沒破功。

揣摩了幾秒游老師究竟為什麽酒後還這麽好學,然後臉不紅心不跳地忽悠人。

“這個嘛,就是想被戀人親億下的人。”

真誠直視游纾俞,試圖補充論據:“沒看那個男孩子是e人,然後女孩子就親了他?”

說得太好了。

好就好在,驢唇不對馬嘴。

但醉酒後的游老師像是變了個人,比午前思維清晰的游老師更好騙。

輕輕易易就上鈎了,規矩坐好,聲音因為害羞而微微低下去,卻極認真說:

“那我是e人。”

她想要冉尋一個親吻。

話音落下很久,還是沒能如願。

反倒餘光看去,身邊人肩膀聳起,身子細微發抖,像在極力忍住笑意。

游纾俞抿一下唇,覺得委屈。

又不理解。

冉尋不想親她,還嘲笑她,難道以為她恬不知羞、和平常判若兩人嗎?

可是在餐廳裏點紅酒,她就是這樣設想的。

想膽子大一點,做些出格的事,哄哄冉尋。

冉尋不願意親她,那就她自己主動。

游纾俞将自己轉了個方向,忍着隐約浮上心頭的羞恥感,将冉尋壓在後排角落裏。

居高臨下,卻稍微傾下身子,在她側臉啄一口。

“不許笑了。”輕聲抗議。

冉尋不願意,那她來做就好。

只要……還肯陪着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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