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電影散場, 人流如織。

發生這種意外情況,冉尋後半場電影都沒怎麽看。

聽不懂前排觀衆讨論劇情,但也認了。

她一門心思放在游纾俞身上, 影廳的燈亮時,擔憂詢問:“還難受嗎?怎麽突然會累呢。”

游纾俞早在燈亮散場前就已經起身,安靜坐在座椅最邊緣的一角。

視線短暫掃一眼冉尋, 很快低垂,落在固定位置。

表面沒有在和她交談,但話是對她說的,“你別擔心。”

冉尋抱着沒怎麽吃的爆米花桶, 無聲打量游纾俞。

輕笑一聲, “好。”

她不喜歡甜食,都是留給女人的。

但游纾俞就算吃到甜,也依舊不坦誠, 喜歡對她隐瞞真相實情。

坐近了一點,發覺游纾俞已不再掐自己手心。冉尋伸出手, 輕輕包裹住女人的指節。

冰得厲害,滿是冷汗。

“你可以告訴我的,游老師。”疼惜之餘,她微揚起唇,抛出誘餌,循循善誘。

“告訴我,我就同意你追。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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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沒有給游纾俞合适的答複, 就是因為, 只要說出“願意”兩個字, 她就又輸了。

冉尋不比冰山,可以說冷卻就冷卻, 她是個注重儀式感的普通人。

偶爾戀愛腦,吃一塹不長一智,心動時,對這樣的自己毫無辦法。

于是強行為自己設置冷靜考察期。

她需要、也期待着游纾俞親口和她說出來。

否則這段關系始終沒有意義。

可游纾俞忽然掙開了她的手。

力度不重,更像是從冉尋的手裏一寸一寸抽離,和她拉開距離,維持不遠不近的平衡。

身旁一對蜜裏調油的情侶走過,臉上帶笑。

冉尋收回手。

目光從游纾俞的臉上勾勒而過,依舊維持得體的微笑,沒再開口。

等待廳裏的人都快要散盡,游纾俞才起身,“我去一趟盥洗室。”

冉尋一個人在情侶席上坐了一會。

已經進步很多了。

若放在從前那六個月,游纾俞中場就會抛她離開,哪裏還願意枕在她肩上溫存。

她收拾好東西,去盥洗室的方向,等人出來。

很久都沒什麽動靜,只好走過去,百無聊賴地洗了洗手。

隔音不好,女士衛生間裏面傳來壓抑着的,極低的幹嘔聲。

聲音其實特別小,四下無人,融在空氣裏,像是幻覺。

但冉尋常年練琴,聽覺靈敏。

她原本要離開的步子頓住了,內心鈍鈍地發酸。

就站在門口等,等一個答案。

四五分鐘後,游纾俞平靜從裏面出來,瞥她一眼,垂頭洗手。

“身體不舒服也不和我說嗎。”冉尋開口,“因為晚餐不合胃口?還是胃難受了?”

“……抱歉。”游纾俞擦淨手上水珠,“攪了興,沒能讓你度過一段愉快的觀影時間。”

冉尋總被女人試圖抽身事外的第三視角解釋惹得生氣。

但無意瞥見鏡子裏游纾俞的蒼白臉色,知道她不想讓自己察覺、極力抑制的另一面,又五味雜陳。

“那游老師補償一下吧,像昨晚一樣。”冉尋斂起笑意,稍顯過分地發難。

走上前,攬游纾俞的臂彎,“回去詳談。”

可女人卻僵住了,清瘦身軀輕顫。

偏過頭,以手背壓住唇,神色恹然。

“怎麽了?”冉尋覺得不對勁。

剛剛還只聽到聲音,現在游纾俞直接在她面前難受,心疼得更厲害。

她開口:“大概是吃壞肚子了,和我去一趟醫院?那家店看着不錯,但肯定有問題。”

“……我不去。”游纾俞答。

頭垂得很深,就像在躲避着不知何處窺來的視線。

她把手臂從冉尋懷裏抽出,倚在盥洗臺旁緩了一會。

語氣執拗得厲害,但因為克制不适,雙眼蒙上層水汽。

低聲請求:“麻煩你送我回家,好嗎?”

冉尋之前只是覺得女人食量小,雖生得高挑,但人清瘦至極,是标配的知識分子模樣。

但實際上,只輕微搖晃,整個人就好像快要碎掉。

去醫院再折騰檢查一番,估計更受罪,只好送游纾俞回家。

對方全程都寡淡少語,阖着眼休息。

冉尋也沒有再折騰人的想法了,早上怎麽吃白飯撩撥的,晚上就得怎麽還回來。

到家之後,從藥箱找到一袋胃藥沖劑,讓女人喝下。

測測體溫,還算正常,總算松了口氣。

但是有幾分奇怪,游纾俞卻不願意接受她的肢體觸碰了。

取體溫計的時候無意碰到,冉尋明顯看見女人蹙了一下眉。

“還是不舒服?”她體貼詢問,“先閉上眼睛歇一歇,沖劑還得一會才能起效,累了就睡。”

“你要走嗎?”游纾俞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專注看她。

不多時,似乎覺得自責,垂眼,“胃已經不難受了,你回去吧。浪費你的時間,還要你分心照顧我。”

“嗯?昨晚可不是這麽說的。”冉尋俯身,用指尖揩走她唇角的水痕,輕笑。

“昨晚是誰穿紅色睡裙抱着我,不許我走的?”

游纾俞神情一僵,似乎因為她的舉動,反射般緊抿住唇。

冉尋以為是害羞了,笑意更甚。

調戲一個病人太過分,她很快就想收手。

沒想到,指尖忽然被濕且軟的唇輕啄了一下。

游纾俞剛喝完藥,嘴唇還溫熱水潤。

做完壞事,很快側過臉,眼睫翩跹。

躲避冉尋探尋的視線,“走吧,我會好好照顧自己。”

言語與行為不符。

言語在推拒,行為卻是蓄意引誘。

冉尋簡直想鑽進游纾俞的心裏看一看,究竟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假。

若說表達上可以撒謊,行為就一定遵從本心嗎?

她覺得女人始終在編織一個瞞天大謊,但又時不時露出些破綻,勾她深入,怕她真就走了。

冉尋決定聽游纾俞的話,起身,“我回家了,早點休息。”

呆在這裏一天一夜,早已經逾越她給自己設置的暧昧限度。

回到業主稀少,靜谧但空蕩的居處。

冉尋坐到琴凳上,照例練琴維持手感。

只是靜不下心。

琴音便也如實将內心世界袒露,聽着讓她直皺眉。

索性直接進中場休息時間,抿了口水,開始複盤。

不該是晚餐的問題。

否則那家餐廳,為什麽單單游纾俞吃了反胃,她卻和沒事人一樣。

冉尋回想電影開場前,游纾俞與她一前一後入座。

這之前,其實是并沒有什麽異常的。

直到她奇思妙想,以為她們“夠熟”,仰頭給了女人一個隔着口罩的親吻。

所以,大抵是她沒有節制的親密舉止,讓游纾俞作嘔?

依舊說不通。

手指殘存濕軟觸感,女人剛才吻過她的指尖,雙眼濕漉,顯然極真誠。

冉尋點了燒烤外賣,決定打電話搖人,證實自己的猜測。

“荔荔,你忙嗎?來我家好不好,幫我個忙,請你吃夜宵。”

半個小時後,梁荔到了。

進門後,曳着長裙,輕啧一聲,“我是那種會為了一頓燒烤就颠颠跑來幹苦力的人嗎?”

怎麽還有人以反問句給自己下定義的。

冉尋想笑,但抿唇忍住了。

畢竟還得求人辦事。

她是有一套話術的,哄梁女士心花怒放。大朵快頤後,開始主動往自己身上攬任務。

“謝謝荔荔,你真好,按照我說的來就可以。”冉尋嘴甜道謝。

去拿了兩個口罩,自己戴其一,另一個示意梁荔戴好。

拘謹地坐在沙發上,只露出一雙水杏眼,真誠至極。

“親我一下。”

梁荔困惑。

沉默的幾秒鐘,她cpu快燒了,從燒烤口味跳脫到人生哲理。

最後語氣輕顫,抛出一句:“你不會真要我今晚幹苦力吧?”

不正經的那種苦力。

“不是。”冉尋無奈嘆氣,“剛才不是說什麽忙都幫嗎?快快,親一下。”

親倒是也沒什麽,畢竟梁荔是直女,沒負擔,也不用負責。

而且還隔着口罩。

梁荔親了一下冉尋的臉。

心裏默念全是友情。

冉尋沒有反應,也不臉紅,靜靜看梁荔,“不是臉,是嘴。”

“過分了啊。”梁荔拒絕。

“我就吃一頓燒烤,不賣身。”

冉尋不氣餒,右手蜷起,放在她嘴邊,誠懇采訪:

“即使隔着口罩也做不到嗎?那荔荔,如果我請你看電影,中途像這樣親你,你內心感受如何?”

“可以說真話的對吧。”梁荔問。

“雖然小冉你漂亮,但我們之間太熟了。以朋友的關系,這麽近,我會覺得反感。”

意料之中的答案。

但冉尋偏要聽真直女回答才安心。

“懂了。”她去摘口罩,朝梁荔笑笑。

“朋友”,并不陌生的詞彙。

分手後,逃到德國,冉尋過去幾年也曾這麽想。

直到回國,游纾俞纏着她,說要追她,她才把人從“朋友”的名單裏放出來,歸為“可發展對象”。

冉尋決定進行第二個實驗。

垂眼擺弄雙手,指尖稍蜷。

她覺得之後的話有些羞恥了,就好像把和游纾俞的相處細節公之于衆一樣。但事情進行到這一步,也沒什麽辦法。

“那如果是直女,會介意吻朋友的手嗎?”

“吻手很正常吧,國外那邊不是有吻手禮?”梁荔答。

“雖然女孩子之間做這種事的确怪怪的。如果是我的話,大概是想撩人?”

她聽出一點端倪,問冉尋:“你又和直女暧昧了?實慘。”

六年前,冉尋招呼都不打一聲,從嘉大退學,分外罕見地遵從家裏人的想法,去德國深造。

背後原因,梁荔曾經推斷過。

大概是被誰傷到了,比如,某些惡劣的直女。

“沒有呢。”冉尋淺笑,輕描淡寫将這件事揭過,胡謅了個理由。

“我幫朋友問的。”

梁荔點一下頭,“明白了。”

看來就是冉尋,她又被騙了。

送梁荔到樓下。冉尋隔着車窗,陪她聊了好一會天。

再三承諾自己不會陷進去,保證清醒理智對待情感問題,才哄得對方舒心,驅車離開。

上樓時,她覺得自己是該清醒一些。

對游纾俞不設防備的壞習慣,早該改掉的。

問題經由推測得到初步答案,冉尋也不再糾結,回去心如止水練了一陣琴。

彈到手臂發酸,自己滿意,足夠忘記幾小時前發生的一切。

順便還錄了一段,放到社交平臺上,當做這幾周消失的除草營業。

彈了坂本龍一的《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溫柔靈動,意在哄睡。

但自己依舊熬到淩晨。

沒有游纾俞的按摩,冉尋睡意消褪不少。

睡前躺在床上,懶散翻了翻手機。

查收消息,順道回複幾條工作上的安排。

正準備關機,強行讓自己入睡。忽然,一個視頻通話邀請跳出來。

時間顯示01:05。

來自游纾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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