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冉尋今天起得很早。

洗漱時, 看了眼她和游纾俞的歷史聊天記錄。

視頻通話停留在淩晨時分,十分二十四秒,由她挂斷。

而游纾俞發了新的一條。

[我有一節早課, 抱歉,十點結束後去見你。]

[老地方見。]冉尋故作輕松回複。

老地方是她從前時常等游纾俞下課的生化樓附近。

一片枝蔓遮掩的小花園,還有白橋與長椅, 春季周圍的矮灌木叢裏會長出鵝黃色小花。

游纾俞是不許她在門口招搖等待的,就算戴口罩也不行,所以她們便把碰面地點改在花園。

偶爾等她實驗結束,已經近零點了。

樹叢間沒人經過, 她們會交換一個帶着草露氣息的淺吻, 再深夜游行,奔赴一場幽會。

冉尋無聲笑笑,還有點追憶。

每次都要這樣親密, 有點偷情的感覺。

仔細想想,她們之間唯一的光明正大, 是手牽手出門曬月亮。

準備去樓下買早餐,出門前,不經意瞥了一眼客廳。

Advertisement

桌上的花瓶裏,插着的一支粉玫瑰已經隐隐有枯萎跡象,淺粉暈成妃色,垂頭喪氣。

冉尋把花揪出來,碰了碰嬌弱的花瓣。

被剪裁下來, 生來就為贈予的鮮切花, 大概總會是這樣的命運。

她想, 她總是喜歡漂泊無依的植物,在德國時喜歡養尤加利葉, 出塵翠綠,孤高寡淡。

頗像某個人給她留下的印象。

但現在覺得太過飄忽也不好,都二十六歲了,下次幹脆買幾盆常綠花卉,像小老頭那樣養養生。

-

才到嘉大,空氣裏的粉紅泡泡氣息已經快要溢出來。

冉尋沒經歷過,先好奇去圍觀了一下校園裏的布景。

某條街上盡是穿着布偶服,招攬客人的學生。長椅擺着單支玫瑰花,上寫“如遇愛情,自行取用”。攤位上有自制奶茶、手作手鏈,還有一面貼滿便利貼的留言牆。

怪花哨的。

沒想到走着走着,還能看見熟人。

冉尋看見蔣菡菡背對着這邊,穿着臃腫但可愛的熊本熊服裝,熱得小臉通紅,伸頭去喝身邊人遞來的冰奶茶。

該不該提醒一下,一會兒她導下了課可能會來這裏抓她呢?

思考着,她順勢打量一番小蔣身邊那位。

陸璇依舊是品學兼優、叫人捉摸不透的寧靜溫柔模樣。

一家人,和她小姨給人的印象确實很像。

冉尋戴着口罩路過,無意和陸璇對上視線。

對方幾乎瞬間就認出了她,朝她禮貌點頭,笑得疏離卻乖巧。

小蔣傻傻的,沒注意到冉尋,在人群中和陸璇親昵地臉頰貼貼,“寶貝真好。”

陸璇捧着奶茶,就縱容蔣菡菡鬧,捏她臉,“少喝一點,小心肚子疼。”

冉尋把手伸進大衣口袋,了然彎眸笑,悄然離開。

不想承認,可的确是有些羨慕。

臨近十點,冉尋到“老地方”等着。

發現這裏的長椅也放了一支玫瑰,只不過太偏僻,目前還沒人發現。

“也許世界上有五千朵和你一樣的花,可只有你是我獨一無二的玫瑰。”

小紙條上寫着隽秀的手寫體。

冉尋摘下這朵玫瑰,不怎麽中用的記憶力再次上線。

她恍惚記得,曾經給游纾俞寫的信裏借用過這麽一句。

那個時候多張揚,也有點不自量力,連五千朵花都沒來得及看一看,就只認定一朵。

現在也是這樣,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久等也不見人來,冉尋想起游纾俞昨晚那句篤定的“我沒什麽顧忌”,戴上口罩和帽子,準備去生化樓找人。

早課應該結束了才對。

她看見學生魚貫而出,像極了歸國第一天和游纾俞偶遇時的場景。

重逢前,冉尋已經快要忘記游纾俞的體溫,也以為她們之間不會再有交集。

而現在,她們有了藕斷絲連,但又可以說斷就斷的暧昧關系。

她甚至前天還可以和女人擁吻,悶熱潮濕,一如從前那幾個月。

但是體溫回升,心境卻逐漸轉涼。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可能從游纾俞說“想追你”的那天,話音入耳,冉尋就又輸了。

她對于女人那些若有若無的撩撥,強迫自己漫不經心對待,卻總忍不住靠近,還拙劣地掩蓋靠近游纾俞就開始悸動的心跳。

甚至現在大衣裏還藏着她覺得顏色庸俗的紅玫瑰。

還是生化樓313,冉尋逆着人流穿梭時,收到游纾俞的消息。

叫她等一兩分鐘,講完這道題就下樓。

她回:“工作辛苦。”

然後倚在後門邊,隐藏自己的身影。

看偌大的階梯教室已經沒有人影,只剩游纾俞在講臺上。

沒有拖堂,也沒有在講題,只是在和誰打電話。

冉尋在想,游纾俞為人師表,偏偏特別愛說謊。

空曠教室裏回蕩冷靜嗓音,“……你不可以來。”

女人單手撐着講臺,鏡框從高且直的鼻梁滑落幾毫米,長發遮住臉龐,正裝規整,而人疲憊消瘦。

直到沉默很久,摘下眼鏡,肩膀輕顫。

冉尋思考了幾秒,要不要順勢把大衣裏的玫瑰遞過去,哄游纾俞一下。

最終還是作罷。

她很想在最後一天和女人愉快度過,也想嘗嘗“被追”的感覺。

從後門轉移到前門,禮貌敲敲,從透明玻璃裏看游纾俞,擺出平素的笑,争取讓女人看到她就不再難過。

“冉尋。”游纾俞叫她,有一點鼻音。

但神情轉瞬就從惴惴轉為安穩,甚至驚喜。

匆匆跑過來開門,打量她一陣,最終用手背去貼她臉頰,“等得久嗎?冷不冷。”

冉尋生得秀氣靈動,天生一雙笑眼,被主動關心,眸子裏先是閃過一絲意外,旋即被柔軟平和的情緒覆蓋。

輕聲答了句“不冷”。

走進教室,坐在第一排,距離講臺最近的位置。

像充當游纾俞最忠實的學生,等待女人給出問題的答案。

游纾俞坐在冉尋旁邊,思考了幾秒,無聲把她的手握進掌心,幫她暖暖。

“現在游老師還覺得胃裏難受嗎?”冉尋開口。

帶着淡淡笑意的目光瞥過她們相牽的手,很快移開。

游纾俞覺得冉尋語氣有些改變,但試圖挖掘,只捕捉到不淺不深的笑。

“胃病是陣發,昨晚喝了你沖的顆粒已經好多了。”她答。

冉尋打量着女人臉上每一絲流露出的情緒細節,最終垂眼,語氣平靜且輕快。

“你特別愛說謊。我該信,還是不該信呢?”

游纾俞呼吸斷了一瞬。

她收緊冉尋的手,才發現很涼。或許人很早就到了,在校園裏逛了很久,只為了等她下課。

她不敢想。

“你在生氣嗎?對不起。”游纾俞先是道歉,沉寂一陣,側身去吻冉尋的臉。

“我……真的沒什麽大礙。或許我應該選一個好天氣,今天早上還是太冷,讓你久等。”

“在沒人的教室親我,就不會有生理反應,對嗎?”冉尋答非所問。

游纾俞怔怔望着她,胸口失重,心跳聲滾入萬丈深淵。

她難得強硬一把,掰正冉尋的肩膀,稍傾身,湊向她的唇。

冉尋的唇素來是又灼又軟的,偶爾還可以品嘗到幾分甜,但現在游纾俞只覺得被凍傷。

她試圖撬開那瓣總是張揚着明媚笑意的唇角,經驗不足,廢了許多力氣才如願。

對方任由她親,沒有動作,也不作出回應。

只餘游纾俞一個人氣喘,脖頸薄紅,眸光如水。

“……不止親臉,就算接吻也沒什麽。”低低回。

她何其卑劣,總算試圖說一句真話。

她讨厭所有無關外人的肢體觸碰,男人是本能排斥,女人則是有心結。

只有冉尋一個是例外。

游纾俞期盼着被她沒大沒小地摸臉、輕浮,做更過分的事。

甚至罕見做了好夢,也是夢見她們手牽手走在人群,肆意談笑,在雪夜槲寄生下交換親吻,濕漉睜開眼,撞進冉尋笑彎的眼眸中。

醒來就知道是假的。

冉尋陪她春、夏、秋,唯獨嘉平最難熬最漫長的冬不在。

“我們出去走走,好嗎?”游纾俞請求。

她只想和冉尋一起,為此,她已經不再顧忌什麽。

牽手又怎麽樣呢?被同事目擊又如何。

甚至一會還有人拖着病軀趕來,執着且可笑。

從始至終怕的都只有游纾俞自己。

從上了游盈的車開始,她怕冉尋落得和那個女孩同樣的下場,怕游盈插手攪合冉尋的前程、安全。

怕再見面,冉尋也像噩夢一樣消散在秋風瑟瑟裏。

而冉尋只不過出身藝術世家,陽春白雪,根莖脆弱,一拔就即刻幹枯死去,再無複春可能。

但游纾俞知道,冉尋是不會怕的。她身上向來帶着鋒芒,外貌和表象多柔軟,內心就多刀槍不入。

只要冉尋再肯等她,就半天,幾個小時或許也足夠。

游纾俞想誠懇如實地承認自己的錯誤,想告訴冉尋,她從不是一廂情願,她們從前那六個月的故事,還有很多可以補充的細節。

“學校裏有條長街,人很多,光線正好。”她開口,“我們可以邊曬太陽,邊散步。”

冉尋只安靜打量游纾俞,嘴唇殷紅水潤,但眼中情緒平靜。

這是她昨晚想要的,但現在卻不想了。

于是淺淺勾勒起一個笑,答:“我之前逛過一圈,發現吵鬧混雜,沒什麽意思。”

她站起身,“游老師是不是身體還難受着。工作勞累,就不打擾你了。”

或許游纾俞不避諱與她親昵,從不是什麽可笑的直女。只是缺一個不想讓她袒露在人前的理由罷了。

她始終是女人見不得光的存在,或者說,污點。

無論怎麽再深入下去,只會一次次撞壁。

“你不喜歡嗎?确實人群裏比較吵鬧。”游纾俞追過去。

“那我們可以換個地方,學校裏的西餐廳怎麽樣?校外也可以,你時間不方便的話,晚上也好。”

“就先不用了吧。”冉尋背過身,輕輕吸一口氣。

懷裏的花雖然被剔除了刺,但囫囵擁入懷,還是粗糙微紮。

胸口泛酸難忍。

“游老師。”她揉出含笑的嗓音。

嫌自己做作虛僞,但內容尚且還算真誠。

“我有點累,想先回家好好睡一覺。”

南牆向來都在,從來只是缺少敢于繞過它的人。

“我下班之後去看你,好不好?”游纾俞哽咽開口,從身後圈住冉尋手臂。

“你別……別不理我。”

懷裏的玫瑰實在紮人,冉尋取出來,連帶着那句附贈小紙條,順手放在手邊課桌上。

她不想要,但拿出來哄哄人,終究還算說得過去。

“不用費心。”她抽出手臂。

“今天開始,游老師可以不用再追求我了。”

冉尋轉身,給游纾俞擦眼淚,笑意收斂到無,“放你自由,也放我自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