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游纾俞的一聲“願意”融在風裏。

但冉尋聽見了。

她笑意更深, 牽着女人走出小墓園,逃離教學樓後的背陰區域,逐漸, 跑了起來,不顧身份與形象。

邁出生鏽的鐵門,幾縷光線穿過樓角, 也映亮她的淺琥珀色眼眸,熠熠生光,轉身說一句:“真想把讓你難過的母校炸掉。”

難以想象臺上受萬衆矚目的鋼琴家,私下竟會說出這種話。

游纾俞快要被冉尋的明媚情态灼傷。

掩飾般垂眼, 心尖蔓延溫甜情緒。

“如果我高中時在你身邊就好了。”冉尋去抱背身鎖門的女人, 下颔抵在她肩膀,“他們說你,我就帶你像這樣逃走。”

“騙到嘉平, 彈琴把你哄到手裏,再帶出門到處炫耀。”

足夠驅散背脊冷意的溫度從對方身上傳遞過來, 加上撒嬌般的語氣,拉她脫出蕭條回憶。

“不用騙。”游纾俞圈住冉尋的臂彎,偏頭,輕輕吻一下她臉頰。

“我會主動和你走。”

她願意朝冉尋的方向一直前行,直到走到對方口中的,那個一眼能看到頭的“未來”。

木讷的樹收斂枝葉,獨自吞咽苦寒, 等待一年春信, 埋頭朝風逃往的天涯海角步步走去。

從春走到夏, 以為路途漫長,可擡頭, 發現風不知何時回身擁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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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原路返回,重新去三樓辦公室還了鑰匙。

女校長乍一看兩個人牽手進來,就明白了大概。

先是看了眼剛才顯然情緒波動很大的游纾俞,從桌上拿了一顆準備好的巧克力糖遞過去,安慰幾句。

游纾俞頓時赧紅臉,權當無事發生。無言瞟了眼校長,示意還有人在。

冉尋努力忍笑,沒想到,游纾俞面對老師時,竟也會像一個需要被寵的小孩子一樣。

愛吃巧克力糖這點,怎麽和她教過琴的小侄女那麽像。

告別時,校長允許她們随意用鋼琴教室。

冉尋拉着游纾俞推開教室門,在琴凳旁坐了,熟稔在鋼琴上試了一串音,清脆悅耳。

她想起來,一個月前,她們偶然在這裏碰面,那時她渾然不知日後将要發生的所有事。

只當行過人生的某個岔路口,總要與某些人分別。不覺惋惜,偶有遺憾。

但游纾俞追了上來。

懷揣着被冷言諷弄的可能性,在她身後等了許久,攢足勇氣喚出一聲“冉尋”。

冉尋無從想象,她拒絕女人散步那一天,對方心底究竟積攢了多少想對她言明的事。

朝專注望她的游纾俞笑一下,撫摸琴鍵。

曲子從她回國後的那場獨奏音樂會前就已經編好,此刻終于能用合适的語境彈出來。

《encore of flipped》,譯作中文名,大概會是返場心動。

靈光乍現,冉尋攬住游纾俞的胳膊,搖一搖,“我們一起彈。”

女人向來是縱容她,拿她沒辦法的。聞言只是怔了一瞬,溫聲答:“好。”

記得從前那個夏天,她們在小鎮上那架唯一的鋼琴旁四手聯彈過。

一首《卡農》,錄給李淑平當鈴聲紀念。

“還沒忘基礎嗎?”冉尋牽起游纾俞的手腕,彎唇,“忘了的話,冉老師教你呀。”

游纾俞不僅僅是嚴謹的老師,同樣是天賦斐然的學生。

端詳電子曲譜,只不過揣摩十幾分鐘,就理解了大概。

冉尋扼腕嘆息,“早知道拉你去學琴了,現在咱們就能開雙人音樂會。”

游纾俞被誇得有幾分不自在,認真答複:“我比不上你。”

冉尋才是在她眼中會發光的那個人,單純坐在鋼琴旁,就聚焦了全世界的目光。

也讓她為之心動。

她并不會告訴冉尋,為了離她再近哪怕一點,有更多共同話題,曾向對方喜愛的領域一并傾注努力的過往。

只是覺得,現在這樣,她已經滿足且知足。

琴聲響起,空靈清澈,娓娓道來。

冉尋并未依照習慣阖上眼,只是低頭,視線追溯指尖,嘴角噙着淺淡弧度。

一瞬間,游纾俞落入她們曾相遇的那個下着淅瀝小雨的春季,她仿佛看着冉尋踩過小水窪,輕快恣意地奔向她。

冉尋輕巧彈出一個八度,游刃有餘,為她讓出位置。

篇章行到夏。

觸摸對方曾彈過的琴鍵,指腹仿佛浸潤潮熱氣息。

游纾俞想起她們曾在與奶奶卧室一牆之隔的房間裏,交換粘熱溫存的吻,将窗外蟬鳴聲無限延長。

彈奏時肩膀相接,視線纏繞。

距離太近,游纾俞甚至能感知到對方蔓延過來的吐息。

現在兩個人都在專心彈琴嗎?她并不明确問題的答案。

只是……忽然很想吻一下冉尋。

琴聲停了其中一道。

而另一道在收到中止信號時也戛然而止。

游纾俞呼吸微促,胸口跳得厲害,因為她收到了來自對方的更缱绻的回應。

琴凳沒有靠背,冉尋怕她逃,又像怕她摔了,落在黑白琴鍵上的手不知什麽時候早已挪到她腰際,緊緊摟住。

濕軟撬開她齒關,蓄謀已久,直到游纾俞耗盡氧氣,眼角緋紅,去推對方的肩,氣喘籲籲。

冉尋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頂多唇色稍殷,但眸底笑意藏都藏不住。

惡人先告狀,“好害怕,被游老師強吻了。”

游纾俞羞得擡不起頭。

可是又不舍得為了一點自尊心,就這樣抛下冉尋離開。

“你不是說,今晚要留宿嗎?”靜靜瞥她一眼,嗓音微啞。

“現在親過了,晚上再不許你親。”

冉尋才不信,她知道女人最會說狠話,實際裏子比誰都軟。

還不是抱一下,再摸摸,就會化在她懷裏了。

不忍心戳破游纾俞立好的形象,她索性順着來,含笑應承,“好吧,聽纾纾的。”

曲子還沒彈完,只停留在春、夏兩季,但兩個人恐怕也沒有繼續下去的心思了。

冉尋合上琴蓋,拉着女人起身,“那你是不是該給我一點補償呀?”

“把晚上以前的時間,都留給我。”

鎮上的時間流淌速率和市區如同兩個世界。

距離日落還有三小時,城市裏一杯咖啡消磨的時間,在這裏被無限延伸出許多目的地。

這裏大多人都不認識冉尋,即使有些鄰居知曉游纾俞在城裏當老師,卻也不清楚是在嘉大那樣的知名學府。

這給了她們逃離身份的可能。

傍晚之際,冉尋拉着游纾俞到路邊的小餐館吃了一頓。

坐在臨街的露天座椅處,桌上是平素兩個人都沒怎麽嘗試過的排擋菜,甚至還有兩杯啤酒。

她看着對面一板一眼咀嚼,似乎将斯文刻在骨子裏的女人,覺得這人怎麽連吃飯的模樣都賞心悅目。

瞧着冷淡且脫離世俗,卻願意陪她在煙火氣中巡行。

“我們一會去散步吧?”冉尋心血來潮。

“去附近的高處看日落、看月亮。纾纾願意的話,還可以逛一下夜市,我想給你挑禮物。”

游纾俞颔首,“好,但禮物就不用了。”

她始終覺得,能等到冉尋願意回頭朝她奔來,就已經知足。她只想留冉尋在身邊。

事事守恒,獲得什麽,就會失去與之相匹配的什麽,如同科學上再樸實不過的配平定理。

冉尋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吃飽了,笑意盈盈望着她。

游纾俞嘗了一口啤酒,澀麥芽香氣萦繞在味覺間。

今天的一切事都讓她受寵若驚,但素來的批判性思維,總讓她覺得所有都不太真實。

禁不住多飲一些,思維迷蒙,将理性頭腦都抛諸身後。

“不是答應我再不喝酒了嗎?之後我得看着你。”冉尋故作嚴肅。

變成酒鬼該怎麽好。

雖然,她還挺期待今晚被浸入味的游纾俞落到她手裏,會說出什麽真心話。

清醒的時候都那麽纏人,醉了,估計更嬌氣。

餐館之後一條街就是夜市,索性改變規劃,先去逛逛,再到右手邊地勢高的小公園裏看月亮。

兩個人并肩走着,冉尋時不時被鎮上精巧的手工藝品吸引走目光,先游纾俞幾步,好奇觀望。

游纾俞的手機此刻響起。

她瞥了眼顯示,頓時蹙起眉,沉吟片刻,無聲挂斷了。

對面再度打過來,反複幾次得不到回應,換了號碼。

這次是陸璇。

游纾俞接起來,對面小姑娘的情緒格外穩定,“小姨,晚上好。媽媽叫我問你一下,你現在不在嘉平嗎?”

“不在,明天或後天回。”她淡聲答。

“是和冉尋姐姐在一起嗎?這句不是轉述,是我自己想問小姨的。”陸璇語氣很禮貌,聽不出什麽端倪。

游纾俞知道陸璇從不太說謊,也不會洩密,輕嗯一聲,權當回答。

“那最好不要讓她獨自開車回市區。”女孩補一句。

“媽媽做完手術了,她想見你,醫生說她時間已經不多了。”陸璇似乎低低吸了一口氣。

“但我明白小姨的難處,你不來,我會和她解釋的。”

游纾俞指節收緊手機。

安慰了女孩幾句,內心輾轉煎熬,挂斷前,還是沒能給出答複。

冉尋在這時撥開人群,朝她走來。

背着手,一看身後就藏了什麽,神秘兮兮的。

游纾俞将手機藏進外衣口袋,緩步迎過去。

對方笑笑,忽然牽起她的手腕,将一抹冰涼套上去。

晶瑩剔透的水晶狀裝飾點綴在編制紅繩間,巧思裝點,還挂着一枚雕刻精巧的金屬镂空鋼琴。

游纾俞垂眼道了聲謝,眉眼柔和,問:“不是說不需要給我買禮物嗎?你人在就好。”

“那我去寧漳之後,見不到的時候,纾纾想我了怎麽辦?”冉尋臉皮頗厚,“聊表心意,睹物思人。”

她看女人只是珍重至極地打量,有些着急,小聲暗示:“你再仔細看看手鏈,看一下那枚水晶。”

游纾俞早看見冉尋是從米雕的攤位回來的,水晶裏封着對方刻在細枝末節的米粒裏,最想對她說的話。

「對y無限次返場」

獨一無二的手鏈,像句承諾。

“是不是有點土?”冉尋嘆氣,“本來想選旁邊的手工打磨木雕的,但太費時間了,我們一會還得去看月亮呢。”

“我很喜歡。”游纾俞将手鏈藏進襯衫袖子裏,沉靜望她。

企圖用體溫将水晶焐熱、捂化。

仿佛這樣,就能觸碰到冉尋想要留給她的,滿溢出來的赤忱與愛意。

冉尋捕捉到女人的小動作,看到她微微笑起來,心頭格外發甜。

“今天的那首曲子還沒有彈完,只到春夏。”她湊上前,撥弄手鏈上那枚鋼琴挂飾。

“你不是和我說六月會來寧漳出差嗎?到時候在巡回上,我彈給你完整的。”

“噓,就只給你一個人返場。”

冉尋手掌悄然牽住游纾俞的,附在她耳畔,含笑問:“你會來的,對不對?”

游纾俞好像從冉尋眸子裏看見今晚即将升起的圓月。

胸口悸動幾下,柔聲答:“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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