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冰漸融2
第23章 心冰漸融2
千墨離将血蓮送進金來香嘴裏,血蓮在金來香口裏化開,鮮紅液體滑入喉嚨。
“嗯……”金來香喉嚨間傳來含糊的低鳴。
千墨離随即站起身,退到床前。
血蓮化散開,鮮豔的血迅速鑽進金來香四肢百骸,一圈圈紅光籠罩着金來香身體時,金來香的狀态明顯好了許多,神情舒展,雖依舊閉着眼,可面頰潮紅,呼出來的氣都帶着熱氣。
紅光持續閃爍,金來香背上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新生的血肉正緩緩長出。
千墨離伫立榻前,低頭看着,瞳孔微沉,血蓮的光芒逐漸黯淡,他的利益即将消失,他唯一能抓住恢複實力的機會也随着金來香的吸收而煙消雲散。
然而此刻他只是安靜地站着,碎發散亂間,目光始終落在金來香的臉上,不曾挪開分毫。
在這寂靜的夜晚,燭火燃燒着,涼涼的空氣吸入肺裏,千墨離生出了另一個期待,那是生長在重生複仇外的期待——他想再感受金來香對他的好。
一個人能被一個人保護,那是一種怎樣的滋味呢?
千墨離心緒萬千,忽覺舌尖甜甜的,嘗了一顆甜糖,又還像再嘗一顆,但那臉上仍是不露痕跡。
血蓮完全消融在金來香體內,金來香睫毛輕顫,眼珠似乎轉了兩圈,撐開眼皮,露出一雙清亮如水的黑眸,那眸光清亮,已無一絲病容。
“徒兒。”金來香沙啞喊道,聲音微顯虛弱,但卻極富穿透力。
千墨離看到金來香整張背部的傷勢褪盡,恢複成白皙無暇的肌膚,裸露在空氣,便走上前一手拉過被子給師尊蓋上。
他一回頭,金來香不知何時又閉上眼睛。
“師尊?”千墨離試探喊了一聲,見金來香沒反應,聽得綿長呼吸,便知那人困得睡着了。
千墨離看了一眼窗外皎潔的月色,夜還早,他撿起地上金來香的血衣,那血衣背後爛成了一條條碎片。
他記得在金來香梳妝臺的抽屜裏有特制金絲針線,可以縫合這些破損處,便把血衣搭在桌上,取出金絲,在燭火光芒下縫制起來。
千墨離動作很快卻很細致,提針的手穩而輕靈,如行雲流水般流暢自然,得虧他現在是少年形态,若是那上一世魔尊模樣,這般捏針縫衣,只會惹旁人啼笑皆非。
可若細看那眉目間神态,其實千墨離與尋常人,并無二異。
千墨離縫完最後一針,放下針線,拿起那件血衣看了兩眼,嘴角挂上一抹滿意的弧度,每次與宗門作戰後,那些破損衣裳皆是他自己縫制,這種小事情千墨離幾乎每天都做,可謂游刃有餘了。
而後他拿着血衣走出門,不知榻上金來香何時悄悄睜開了眼。
等千墨離将金衣洗幹淨晾曬,再回房間,月亮已經高懸過了頭頂,千墨離在金來香床上拿過薄毯子披在身上,坐在桌邊緊緊裹起,一口吹滅蠟燭,熄燈入眠。
屋裏因銀輝灑下,照亮一小塊區域,千墨離側頭靠桌睡在那裏,耳畔是金來香綿長的呼吸聲,月光一縷縷暈染擴散,驅散了瑤池閣孤寂。
夜深,溫度降下,千墨離拉緊毯子,抱臂蜷縮在椅子上,夢境紛雜淩亂,有關上一世的片段如同潮水湧來,壓得他痛苦不已。
漫天的雪花飄飛,白茫茫的一片,連陽光都被掩埋。
一個少年跪在離孤閣外,寒風刮得他衣衫破裂,冰寒的霜打在後背上,一襲白衣的男子站在屋檐下,手上紙鞭甩動,一鞭又一鞭抽打在那少年身體,直到少年渾身血淋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男子才罷休。
白衣男子收鞭,眼中冷漠沒有任何波瀾,宛如看待一件死物:“滾。”
“多謝…師尊。”少年艱難爬起來,磕頭跪謝師恩,便拖着血肉模糊的身體往房間走去,這樣鞭打的次數,幾乎數不過來。
每晚睡覺少年都會躲在被裏顫抖,因為很害怕,即使是大夏天也仍蓋着三層被子,這壓實的厚重感能帶給他安全感,就算紙鞭落下,有被子擋着,也不會太痛,這樣想着方才能入睡。
可睡夢中少年依舊夢見自己挨了鞭子,渾身都疼,他哭泣哀求,白衣男子充耳未聞,最後一鞭子落下,他痛昏過去。
少年又夢見自己身上纏繞着鎖鏈,鐵鏈嘩啦啦作響,他被吊在半空,被繩子勒得骨骼錯位,窒息瀕死,而那道白衣只是站在遠處居高臨下俯視他。
每每想此,少年便會驚醒,驚恐至極,哽咽哭泣,直至淚流滿面,身上遍體鱗傷的痛楚會提醒他,那些都是真實存在的,不是幻影。
少年嚎啕大哭,想活命,想逃離那個噩夢般的地方,想逃出師尊的視線範圍,不斷往前跑,拼命往前跑,突然,前方伸出一雙手,攔腰将他抱起。
他的眼淚被揩去,少年看見了一張塗着胭脂的清隽面龐,那人眉眼溫和,眼角下有一點淚痣,拍着他的背哄道:“啊呀,你不是白仙尊的那位徒弟嗎?怎麽哭着跑出來了?”
千墨離猛然蘇醒,意識混沌片刻,才意識自己夢到上一世的事,眼前景象收攏,屋外的陽光從紙窗透射進來,映亮整個房間。
他驀然發現自己睡在榻上,而雙手在抱着一個人。
“徒兒,睡醒了?”
夢中那熟悉的聲音再次從身側響起,千墨離擡頭望向說話之人,金來香躺在旁邊,側靠在枕頭上,一手撐額,垂下眼簾,目光平和地與他對視,他們相距不過咫尺。
千墨離眨眼,愣怔一瞬,把抱在金來香腰上的手收回來,僵硬地扭過頭,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無事,抱吧,咱倆爺跟孫的,為師不介懷。”金來香笑了笑,一副大方寬容的模樣。
千墨離:“……師尊今日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謝徒兒挂念。”金來香坐直身子活動筋骨,便掀開被子從千墨離身上跨過走下床,赤足踩在木質地板上發出噠噠噠的輕響。
“為師醒來見你趴在桌上睡着,小身板可憐的冷,便把你抱上床,誰知你一碰到為師,就像八爪魚纏上來。”說着走到屏風後換衣裳。
千墨離用被子蒙住一半臉,倦倦閉上眼睛,悶聲道:“做了噩夢。”
“春夢?!”金來香聲音突然變大。
千墨離翻了個身,不願搭腔,這金來香有點耳背。
門外忽然響起施定柔的大嗓門:“喂金來香!金來香,你死了沒啊,你死了沒啊?!”
那腳步聲直沖房間來,門嘭的一聲打開,一個身着黛藍華服的年輕男子出現在門檻前,麗容明俏,頭上斜插一支藍花,一雙眼睛滴溜看着床上翻身坐起的千墨離。
“啧喲喲喲喲喲,還睡在一起呢,這金來香沒白疼你,知道會暖床了嗷。”施定柔抱臂,搖頭調侃。
千墨離一點也不想理會這施定柔,只覺聒噪得很。
金來香從屏風後繞出來,穿戴妥當,見得施定柔出現也并未驚訝,道:“哎呀,柔妹妹又編小辮子了?”
施定柔走進屋子,上下一掃金來香:“哼你竟好了?見你這精神飽滿、榮光煥發的真是可惜,我還想等着吃席。”
金來香擺弄自己指甲:“那真是太遺憾了,我不僅身體好了,還感覺皮膚變得光滑了不少,像換張新皮似的。”
施定柔在聽到後瞬間意識過來,眉毛一挑,略略吃驚,這千墨離真用血蓮給金來香治療了。
金來香轉頭看向千墨離:“徒兒,你可以在為師榻上繼續睡着,為師要離開與施堂主聊點事。”
千墨離看着金來香與施定柔走出房外,在關上門時聽到金來香壓低聲音,嚴肅道:“柔妹妹,我偷取血蓮一事……”
“我懂,這件事絕對保密,你盡管放心,我讓厲青雲都安排妥當了。”
千墨離心中一凜,翻身下榻,走到門邊打開一條能窺人的縫徑,見金來香與施定柔一邊交談一邊銀杏樹走去,便豎起耳朵傾聽外界談話聲。
金來香松了口氣:“那便行,你與雲陽仙督關系真好。”
施定柔登時叉腰怒眉:“你瞎說什麽呢!他要走了我的執事堂,把我堂主之位給搶去我還沒跟他算賬呢!他幫我做任何事都是應該的,哼!”
“你現在不也還是堂主嘛。”
“我不管,我就是讨厭讨厭讨厭讨厭厲青雲!”施定柔嚷道,站定在銀杏樹下,“與其說我的事,你還不如想想你今後該怎麽辦。你以為掌門是真不知道你代千墨離受罰?我看啊那鞭子是特地為你設置,他們想要殺死的人其實是你!”
千墨離眉頭一蹙,平淡的面容霎時沉冷,握門邊的手微抖,他明白這危險是因他而起,他一直都能給人帶去災難。
施定柔揮“那鞭子我要是再用力一分,你脊椎都斷了,就算殺不死你也讓你弄個半殘癱瘓,一輩子躺在瑤池閣,叫你永遠插手不得外事,然後再把你徒弟搶走。”
金來香語氣哀愁悵惘,令人聞之心酸:“我別無它法,我不能讓徒兒被他們搶走,我必須挺身而出。”
施定柔皺眉:“你那徒弟是金子做的還是銀子做的?這麽寶貴他?我看你腦子糊塗了,那千墨離雖然天賦奇佳,資質卓越,可他終究只是你偶然山下撿來的一個徒弟,你為了他連命都不顧了?”
金來香:“你不是師父,怎會知我身上的責任,他是我的徒兒,是一個人又不是一件衣服,衣服穿不好便舍了,人不好也能随意棄之?況且,我與我徒兒是有感情的。”
施定柔道:“我直言告訴你,你這徒弟不是什麽好人,你收他為徒養他到大絕對沒有好下場,你信不信我說的?他這種人,在外面随便殺一人,都能給你這做師父的帶來極大的麻煩和災禍,你趁早和他斷了師徒關系才是。”
金來香沉默良久,腦中恍然想起在他對千墨離說出願你開心活在這世上,那少年眼#xe9b6的淚霧;閃過那少年在燭火下為他縫制衣裳;那少年說出為我這種人不值得話語,心頭頓時鈍痛起來。
“我不願放棄他。我也不能放棄他。”
千墨離将這些話悉數聽進耳裏,聽到金來香不會放棄自己時,瞳仁縮了一縮,喉嚨發緊。
施定柔冷哼道:“你收徒不靠譜便罷了,這養徒也不靠譜,罷了,總歸是你自己的選擇,你既然決定這麽做,我也懶得再勸你。”
“等以後你就會明白,我為他做的這些事,還遠遠不夠。”金來香嘆息,忽而幽幽問道,“柔妹妹,倘若我不小心進棺材了,未來得及看他長大,你可願替我照顧他?”
“什麽?!”施定柔驚愕,吓得往後退幾步,結結巴巴道,“你你你你有病啊!!你還想讓我替你照顧他?!”
“唉,你別激動,只是假設罷了。”
“呵,你是故意拿這話吓唬我吧!”
金來香苦笑,搖頭:“徒兒今年十五,離他能獨當一面的年紀至少還有五年,我哪裏敢肯定我還有幾個五年。”
施定柔伸手拍拍金來香的肩,嘆氣安慰道:“金來香,你別這樣想,你換個角度想一想,興許是你徒弟比你先死呢?”
這次換金來香被吓得後退兩步,大叫道:“你可別胡說不好的話,小心一語成谶。”
施定柔道:“哼,行了與其想這些,你還不如想想怎麽教好你這個徒弟來得實際呢。”
金來香颔首:“說的也是,我得去看看我家徒兒了。對了柔妹妹,你看看我這衣裳背面,這可是我家徒兒昨夜通宵縫制的。”說時扭過腰,得意揚唇。
施定柔撥開金來香背後密密卷發,果然看到針線縫補的痕跡,忍不住打趣道:“瞧你這嘚瑟勁兒,我還以為是什麽呢,原來是你徒兒。我說你就這麽喜歡你這個徒兒?”
金來香輕輕一笑:“你沒有徒弟,你是無法體會我的心情,他會是我一手帶大,他的成長變化我也會跟着全程親自經歷一遍。”
“哼明白了,就是養娃的感覺呗,有什麽好的。”
“你羨慕嫉妒恨就直說,我不會介意。”金來香笑眯眯的打趣道。
“咱倆八字不合,還是散夥吧,免得日後互相傷害。”施定柔翻白眼,甩手便走,“告辭。”說完快速離去。
金來香目送施定柔離開,便走向房間,輕手輕腳來到廊前,想起徒兒靠在他懷裏入睡的模樣,心道不知徒兒有沒有休息好。
他推開門,竟見房內空無一人,頓時大驚失色,急忙沖進屋內查看,床上被褥還是淩亂的,窗戶大開,風從外吹進。
“徒兒,徒兒!”
作者有話要說:
中秋節快樂,吃月餅了嗷~咔吔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