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重生大夢

第24章 重生大夢

“師尊。”少年清亮幹淨的嗓音響起。

金來香循聲回頭瞧,便見千墨離已系好烏黑長發站于屋門處,雪色白衣襯托出清瘦修長的身材,雙手背負在身後,乖巧站着,一雙深邃幽靜眸子望着他,唇畔挂着淺淡弧度,像是在期待着什麽。

金來香欣喜:“徒兒,你跑到哪裏去了?在跟為師玩捉迷藏?”

千墨離背手走到他面前,擡頭望着他:“師尊,這個,送給你。”

金來香聞聲,便見千墨離背着的雙手伸到面前,一個白雛菊花環映入視野,他怔愣一瞬,驚訝的看着千墨離:“徒兒,這…這是你親自做的嗎?”

千墨離點頭,雙手握着花環兩側,将花環舉高到金來香面前:“師尊,請低頭。”

金來香依言,忙上前一小步,提起衣擺微蹲下,低眉垂首,那花環便戴在了他頭頂,當千墨離退後一步,他才擡起頭伸手摸了摸,心底湧動暖流。

“謝謝徒兒,為師很喜歡。”

千墨離微偏頭,手指抵唇凝視金來香,眼中光芒跳躍,抿嘴笑了笑:“師傅喜歡就好呢。”

在聽得金來香與施定柔談話後,他的內心第一次産生了要為一個人做點什麽事的想法,雖然千墨離知自己不擅長善待人,甚至他已經認定了自己沒有愛人的能力,但他也絕不會是一昧承受他人善意的人。

你若對他笑,他便對你笑,你若對他惡,他比你還要更加惡,現實是很少有人會對他笑,因此千墨離常常以後者的狀态來生活。

因此當要去采花編花環送給金來香,這件事在千墨離看起來,亦不失為一種從未有過的樂趣體驗。

金來香直起身,手中化出鏡子,左右擺頭,滿臉陶醉。

千墨離看在眼裏,眼珠從上到下移動,那目光的感覺就像揉摸人的耳垂,明明是柔和舒緩,但隐密之處被侵犯的意味卻甚濃。

“徒兒,你怎麽想到要做花環給為師?”金來香看向千墨離,眼波清透明亮。

千墨離聞言,輕輕喔了一聲,自然道:“因為我覺得,師尊一頭長卷發,戴花環應該很好看呢。”

金來香心中湧起一絲甜蜜,挑了挑眉,他這個徒兒,還真是懂得哄人開心。

“師尊說好了,以後可是要保護徒兒呢。”千墨離道。

如今血蓮沒了,破印之事只能另尋它法,眼下,唯一能依靠和信任的人,也只有他了。

金來香心口熱浪滾燙,便覺徒兒的生命挑在了肩上,他蹲下,單膝點地,雙手握住那少年的肩,忽心念明日得派人往瑤池閣多送些肉來,道:“為師會好好做一個師尊的。”

千墨離看着那人,他與金來香相處的時間,又拉長了。

神義殿,扶陽真人在聽得弟子來報,揮手令退,便氣得來回踱步:“這金來香上一秒要死不活,下一秒怎麽就痊愈了?!還真是命大!我看啊他真是鐵了心要保護萬劫珠!”

“哎呀師弟,你未免太急躁了些,性子得改改了。”虛世天尊站在一旁慢條斯理地裁剪花枝。

“師兄!金來香總是擋在我們路上,他就是個麻煩,我能不急嘛!”

虛世天尊來回細察花枝,手持剪刀認真修剪,微笑道:“你再怎麽急還能把它從金來香身邊搶過來?這般火急火燎只會讓他們更加戒備。”

扶陽真人氣惱:“要不然我們幹脆直接把金來香關起來得了。”

“硬碰硬是不成的,在試煉大會上你沒有看到嗎。”

扶陽真人冷哼:“要是真槍真刀的打,誰輸誰贏還難料呢。”

虛世天尊輕笑,語氣中透露着對生命的玩弄和漠然:“就如醉花宮所言,萬劫珠成了人,有了自己的意識思想,沒有神道珠那麽好控制啊。金來香想要保護萬劫珠,與我祝音門對抗,無疑是以卵擊石,自己都救不了自己,還想要救其他人,不過是同病相憐罷了。”

說着,那和氣面旁顯出輕蔑譏笑:“放心,師弟,我們是為了修補五珠伏魔陣,穩定修真界千年和平,會有很多人支持我們的。這本就是萬劫珠作為一個法器的責任,金來香再怎麽抵抗,也抵不過道義,抵不過天下千千萬萬人的性命,況且,想要殺死一個人多簡單啊。”話聲落,花枝上含苞欲放的鮮花被剪下,落在泥土裏。

虛世天尊不禁嘆道:“你看你,師弟,跟我說話,害得我失神剪落花朵。”

扶陽真人上前道:“師兄,那你說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虛世天尊擺擺手:“你且放寬心,我已有良策,你繼續派人盯緊他們二人,別出岔子就行,至于其餘的事,自由我來安排。”

千墨離站在廊外,靠在柱子,瑤池閣的夜晚總是寧靜祥和,今日夜空中懸挂着圓潤的月亮,銀輝清透,照耀整棵銀杏樹。

他擡起頭,望着那圓滿無瑕的明月,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似乎很久沒有像這樣仰望過月亮。

從重生回到十五歲,從一個覆手翻天魔頭變回那個默默無聞的小弟子,從拜白顏畫為師到金來香為師,從死到生,一幕幕,仿佛就發生在一瞬間。

千墨離在月光下擡起手,指尖有瑩亮的光暈閃爍,一個念頭閃過他腦海,這是一個十五歲孩子的手。

重生對他而言,還有一個旁人看不到的痛苦,那便是看着當初滿懷壯志仁義的少年,如何一步步堕落為邪,如何一步步走上一條不歸的殊途。

若不是重生,他都快忘記自己也曾心懷蒼生,忘記自己在那大雪紛飛之日站在山崖拿着木枝一邊邊練劍,忘記自己在新人試煉中幫助弱小者。

他到底,是什麽時候走上惡的這條道路的?

忽然他從銀杏葉隙間瞥見一人坐在屋頂,那人戴着一頂白鬥笠,白色長紗垂下籠罩全身,朦朦胧胧影影綽綽,看不真切,但他還是能從那白紗下的耀眼金色認出是誰。

大半夜的金來香竟然也在望月,千墨離身子朝前飛掠,落在屋頂上,道:“師尊。”

金來香掀開白紗,露出一張未塗胭脂的面容,唇邊噙着淺淺淡淡笑意,那人目光對他總是溫和的。

“咦,徒兒。”

“師尊大晚上的戴什麽鬥笠呢?”

“防蚊子,正好你來了,幫為師吸引一些蚊子走開。”金來香說着雙手一拍,又打死了幾只蚊子。

“師尊你繼續。”千墨離微笑,轉身腳尖一點,他可不想在這裏陪金來香喂蚊子。

“徒兒可否陪為師賞月?”

千墨離身體一趔趄,腳下猛然止步,回首看向金來香,但那人已将白紗籠下,看不清面上神情,猶豫了幾秒,道:“既然師尊有興致,徒兒便奉陪。”

他看了眼屋頂中間位置,又看了眼金來香身邊的位置,最終坐在距離金來香身邊不遠又距離中間位置不遠的位置。

“怎麽不離為師近點?”

千墨離身形一僵,沉吟片刻後回答道:“離太近怕被蚊蟲叮咬。”

“哦,原來如此……”金來香的聲音拖得老長,聽不出任何情緒,“為師還以為你是害羞了。”

千墨離眼皮一跳,嘴角扯了扯,同為男子,他有什麽可害羞的,似要為了證明,他立即騰的站起,走向金來香,還不忘躬身抱拳。

“徒兒失禮了。”

說罷一屁股坐下,故意挨得金來香極近,幾乎是大腿貼大腿,手臂貼手臂,肩膀緊挨肩膀,甚至連衣裳下擺都緊貼在一塊。

千墨離臉上仍是不動聲色地道:“師尊,徒兒坐過來了呢,一起賞月吧。”

這一舉動惹得金來香笑了笑,沒再說話。

千墨離發現金來香竟然是光着腳,踩在瓦片之上,他視線不禁順着那足踝往上移,那兩條修長勻稱的小腿并攏在一起。

他趕忙移開目光。

“師尊,你怎麽不穿鞋?”

金來香低頭瞧了瞧:“咦?為師竟然沒穿鞋。”動了動腳丫子,“怪不得感覺涼嗖嗖的。”

這穿沒穿鞋都不知道嗎,師尊一天天都在想着什麽。

千墨離暗忖,面無表情地關心道:“師尊,夜晚涼冷,感染風寒就不妙了。”

“啊,為師想起來了,為師正是出來找鞋的,找着找着擡頭一看,月亮好漂亮,于是忘了鞋只顧賞月了。”金來香說着擡眸望了望皎潔的圓月,“今晚的月亮确實美麗,讓人舍不得眨眼。”

眼前突然出現徒兒的身影,千墨離站在金來香面前,手裏拿着脫下的外套,蹲下來膝蓋點地,用尚有體溫的衣裳包裹住金來香的腳。

金來香緊張,伸出手:“徒兒,徒兒,不用——”

“不礙事。”千墨離道,“師尊的腳很冰。”

金來香內心一陣感動,臉燒紅,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頓時感到難為情,他一個大人竟然還讓小孩照顧。

“師尊明日洗幹淨再還給徒兒便行。”

“謝、謝謝你,徒兒。”他輕聲道。

千墨離重新坐下,金來香忙調整好情緒,笑道:“徒兒這般做,為師倒成了嬌生慣養之輩了。”

千墨離嘴角微彎了彎。

二人坐在屋檐一同望向明月。

千墨離手撐着屋脊,雙腿一搭,不言不語,目光望向天上的月亮,月華流瀉,映入他的雙瞳,使那漆黑深邃的眼睛竟顯露了一點深藍色。

金來香側頭看向身旁的小人,如今近距離瞧去,更覺徒兒生得俊俏極了,即使不言不動,也有叫人移不開視線的魅力,這樣的皮囊若是長開了,指不定會有多少人喜——

念頭想及此,剎那怔住,旁人的喜歡,似乎對徒兒來說很陌生。

金來香腦中閃過試煉時那些弟子對千墨離吼着“沒有人會喜歡你這樣的人”,想起徒兒蹲在床前低頭問着“師尊憐憫我,所以才想要對我好的嗎”。

一瞬間,一種痛苦在沉甸甸的胸腔裏翻湧,連帶呼吸都難受起來。

千墨離突然眼珠子一轉,與他對上視線。

金來香立馬收斂情緒,掩飾般地咳嗽一聲,裝模作樣地擡頭望向圓溜溜的月亮,口中道:“這月亮,好像個大饅頭啊。”

他沒有聽到身旁徒兒的回應,便側目看了一眼,千墨離仰頭望向天空,目光悠遠,不知在想些什麽,月圓之夜的風吹拂過兩人衣袂,氣氛安靜。

“徒兒,為師很好奇,你為何想要血蓮?”金來香開口,“這血蓮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千墨離偏頭,迎上他的目光:“嗯,很重要,它能讓我活命。”

聞言金來香微愣,想問千墨離嘴中的活命是何意,可還有一事又令他很在意:“既是你的救命之物,為何要把血蓮給為師療傷?”

千墨離低下頭,手指勾着自己的腿環玩,顯得漫不經心卻又刻意,好似要用小動作來掩飾緊張。

“若我不把血蓮給師尊吃,師尊豈不是會死?”

金來香眉心擰起,憂心道:“可這不是你忍痛爬刀山也要贏第一許的願望嗎?你就這麽把重要的東西給為師用去,心裏不會不甘嗎?”

千墨離直言:“我确實會不甘,可再多的不甘也沒有用,因為眼下有人比我更需要它。”

金來香不說話了,在那一下他聽見自己內心是有歡喜聲輕響的,但很快被悲涼沖刷淹沒,搖搖頭,擺擺手,嘆息一聲:“為師本就是死人了,如同粒沙子飄搖難自主,為師自己都不重視自己的生命,過一天活一天,在哪天死又有什麽關系,你何必把你視重之物給為師,何況你還說這能救你的命。”他的語氣略帶疲憊,似是有千萬無奈糾纏于他。

千墨離道:“師尊不重視自己的生命?為什麽不重視呢,我渴望擁有生命,卻被人剝奪。”

金來香怔住,凝視千墨離,那人眼裏有混亂的悲傷和怨恨,令他心髒狠狠抽痛。

“徒兒,為師還有一事,一直很好奇。”

千墨離看向他,将情緒掩下,微微一笑:“請師尊說。”

“你……”金來香欲言又止,斟酌着字句,遲疑片刻,“你為何……不願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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