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子亂棋
第32章 一子亂棋
他敢肯定,上一世百魁仙秀絕對沒有戚袁青這號人物,戚袁青的出現,怎麽着都是一個盡覆榮枯、白骨壘地的魔教右尊,而不是現在一個比他還矮的十三歲小孩子!
金來香道:“沒想到他竟贏下了百魁仙秀,如果為師那時不放他進來,說不定徒兒你就能贏下第一了啊。”
千墨離冷笑道:“師尊的确放進了一個很不好的東西呢。”
“但如此大器的少年,如果為師不放他進來,那才叫後悔,這麽想,為師還是這孩子的貴人啊。這可是難得一遇的天才,真是修真界的大幸。”
千墨離在聽得金來香那句“修真界的大幸”,笑得合不攏嘴,大有看透命運歸宿的辛酸諷刺味,豎起拇指:“師尊說得妙,真真是修真界的大幸呢。”
如果他将魔教左尊的存在稱作跟他一樣的大魔頭,那麽戚袁青的存在,就像是毒瘤。
對比上一世的恐怖數倍,如今的戚袁青不過是剛剛嶄露鋒芒罷了。
但最讓千墨離震驚的原因,其實是因為戚袁青的出現,就代表着他還有兩個月可活。
上一世他之所以被衆宗門圍殺死在荒義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此前他與戚袁青打過一戰。
這一戰他雖把戚袁青殺死了,可也就此身負重傷,實力折損近乎一半,亦是他從未受過的如此嚴峻的傷勢,在這兩個月後,衆宗趁他功力未複身體大傷之時,直接一舉圍剿,他便栽在了荒義崖戰上。
可以說戚袁青是直接影響他性命的人,這樣對他影響重大的人,竟是提前出現這麽早,更別提此時的魔教右尊,還是個小孩,說不定長的毛都還沒他長。
金來香見着徒兒笑,吧唧吧唧嗑瓜子,點點頭道:“嗯,為師也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
千墨離笑過之後,目光變得深遠悠長,聽到周圍人指着那少年說什麽瞎子啞巴,便仔細打量那戚袁青,眼眸霧白,步伐小心謹慎。
之前還可猜想是那同名同姓的可能性,但看到這一幕,千墨離也确定了這少年就是那戚袁青。
因為魔教右尊就是個瞎子,也是個啞巴。
在一片歡呼喝彩聲中,戚袁青站在臺中間,整張稚嫩瘦弱的臉龐帶着幾分病态的蒼白,眼睛毫無焦距,那墨綠衣服有些褶皺幹板,似是洗了一遍又一遍,全身上下沒有一點裝飾,甚至還用麻繩當腰帶系住。
衆人見此,更為震驚,這奪得頭籌的竟不是那些大宗門的傑出弟子,反倒是一個不知哪山野小派的無名弟子。
當真讓人刮目相看,可惜啊,這樣一個好苗子竟叫祝音門收去了。
奪魁者不僅可以選入宗門,還可以直接拜入某仙者座下,成為其親傳徒弟。
後者的誘惑,是常人難以抵擋的。
在場的弟子雖進入宗門,可宗門裏有千千萬萬個人,即使修煉也只是領悟粗淺門道,連修煉資源都不能擅用,若想精修要麽靠個人努力,要麽尋覓名師教導,不然他人三年便可突破,你五年還在原地踏步。
因此在所有人看來,能夠拜師,簡直就是莫大的機緣。
在場參與百魁仙秀的弟子們無一例外地紅了眼,在看到戚袁青那副窮酸模樣之後,更覺這種好福源怎麽落不到他們頭上,心底不由嫉妒。
一陣嘈雜後衆人紛紛閉口噤言,靜靜觀望,看那少年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戚袁青立于臺上,一動不動,并不急于挑選,也不急着走,只靜靜目視四周,像是在找誰。
那灰霧眼睛掃過某處,停留片刻,便擡腿,往祝音門所在的方向走去。
金來香道:“徒兒,你說這孩子會拜入誰的座下?”
“呵呵,孩子。”千墨離嗤笑低語一聲,撐臉道,“這我怎麽會知道呢。”
金來香化出鏡子,端着照了照,欣賞容顏,一邊整理卷發道:“徒兒,為師也算與這孩子有過一面之緣,又是為師為他放行,提供了他這麽一個寶貴的參賽機會,你說他是不是在找為師這個大恩人,以表感謝然後拜為師做師父呢?”
千墨離聽及這異想天開言論,知金來香又在自戀了,道:“師尊有沒有考慮過他是個瞎子,興許根本不知道那時候放行他的人是誰,又長什麽模樣呢?”
金來香放下鏡子,轉過臉:“徒兒,你想要個師弟嗎?”
千墨離心裏一震,面色呆滞地看着金來香。
金來香用鏡子點着下巴,頗為認真思考的樣子,道:“這孩子長得不錯,臉挺白淨,跟屁股蛋似的,為師看着挺喜歡,不如……”
“師尊。”
千墨離猛然出聲,面上閃過慌亂之色,他原先還在懶散歪靠坐着,此時腰身挺得板直。
金來香眨眨眼,意味深長地瞥千墨離一眼,左眸下淚痣俏皮微動,朝那戚袁青道:“這位戚小朋友,不如你拜我為師,做我的二徒弟吧。”
“師尊!”
“為師不收,為師只是跟你開個玩笑。”金來香回過頭哈哈一笑,“為師逗你玩呢。”
“師尊。”千墨離深吸一口氣,這才發覺自己心髒竟然跳得如此劇烈,“這個玩笑,不太好笑呢。”
“好好好那便不笑了,為師養你一個便夠了,哪裏還有閑心來養其他人?”金來香輕拍拍徒兒肩膀,示意千墨離放松下來。
千墨離聞言,緩和了一瞬神情,随之緊抿着唇,沉默不言,心底越發煩躁起來,拿起茶杯灌下一口一口涼茶,壓住舌尖鹹鹹的感受。
戚袁青走至祝音門席位前站定,沒有馬上拜師,而是像之前一樣目光游移,似是又在找着誰,遲遲不肯挪動腳步。
施定柔見狀,眉宇擰緊,抱臂道:“他一個瞎子看得到人嘛,知道要選誰?”
金來香道:“我倒是覺得他心裏已有了答案,只是看不到,不知道那人在哪。”
話音落下,戚袁青突然擡起腿,邁開步子,直至走到白顏畫面前,在衆人注視下雙膝一跪,恭敬叩首。
“嘩!————”臺下霎時掀起驚濤駭浪,議論熱烈,那少年竟是要拜白仙尊為師。
千墨離這下狠狠被涼茶噎喉,咳嗽幾聲,驚得瞪大雙瞳,腦袋嗡鳴,被事情發展打得猝不及防,戚袁青要拜白顏畫為師?!
上一世白顏畫在他十八歲那年成功奪走一部分陰天血力,但為了破除心魔突破絕情道,仍一直觊觎陰天血力,便與魔教右尊戚袁青合作,欲奪走他力量,而戚袁青向來對強大力量有着變态的迷戀執着,自是同意。
兩人雖然合作,但關系似乎不怎麽樣,且兩人上一世的交集也僅止于利益。
如今這一世竟成了師徒。
白顏畫面無表情地坐在高位上,不曾流露絲毫感情波瀾,一副清冷孤傲之色,道:“我不收徒,請你自尋良師。”
戚袁青身軀一顫,緩緩擡起頭,仰視坐于高位的白顏畫,一雙空茫眼眸直勾勾盯着,再次低垂腦袋,磕了幾個響頭。
白顏畫展開白扇,淡漠地移開目光,不再理會戚袁青。
戚袁青始終保持跪姿不起,繼續叩首,一次又一次,額頭撞擊石磚,直到滲出鮮血,他卻恍若未聞,依舊不斷地磕頭。
有人看不下去,忍不住勸道:“行了你也別拜了,白仙尊不收徒,你就算磕破頭也沒用,你趕緊下去吧。”
戚袁青恍若沒聽見,仍然一下一下磕着,不顧鮮血淋漓的額頭。
“哎你怎麽不聽人話呢,快別磕了,有誰能動得了白仙尊的心。”
有那本嫉妒戚袁青能有拜師的好仙緣,見得白仙尊壓根不搭理他,心裏舒爽,道:“白仙尊是何等厲害的角色,豈是你這窮鄉僻壤的野門派能攀上的,趕緊滾吧!”
“尋常人根本入不了仙尊的眼,何況還是個臭瞎子臭啞巴,不過是贏下了第一,還真當自己是塊寶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戚袁青充耳不聞,不管周遭怎樣的非議,祝音門長老喚他來自己座下,他也不理,兀自給白顏畫磕頭,那歪束的馬尾發辮更為淩亂,鮮血順着額角滑落,滴到衣襟和胸膛上。
白顏畫起身,理了理白衣,便轉身離開,自始至終未跟戚袁青說一句話,也未看戚袁青一眼。
而戚袁青像是察覺到白顏畫的離去,驀然停止了磕頭,仰起滿是汗水的稚嫩消瘦小臉,緊抿嘴唇,盲眼怔怔望着那空無一人的座位。
金來香搖頭道:“唉,真是何必執着呢。”
千墨離聽得金來香一聲輕嘆,唇邊離開茶杯,睨了眼那人,道:“怎麽了?師尊心疼了呢?若是心疼那師尊就收他為徒好了。”
金來香愣住,叫道:“為師不收徒,為師已經有你啦。”
千墨離不答言,只把目光瞥向一旁,慢條斯理地飲茶,仿佛在說:“哦~原來是這樣,那師尊剛才嘆氣是為什麽呢。”
金來香咳了咳,明白徒兒還在因他之前的玩笑而賭氣,道:“徒兒大可放心,為師心裏眼裏只容得下你這一個,這輩子唯你一人,為師都已經有你這個優質徒兒了,又怎會去收其他人?為師絕不會多收其他徒弟。”
千墨離微頓了頓,杯沿下笑意蔓延,眉目彎彎,宛若初升的陽光:“既然如此……那徒兒可不可以理解為,師父只想要我這個徒弟呢?”
金來香點頭:“自然可以。”
“師尊說話可要算數呢。”
“算數算數,肯定算數,不收徒了不收徒了。”金來香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證,不禁心道終于給哄成了,徒兒這個年紀心思最為敏感,還是少逗弄為好,不然最後苦的還是自己這個做師父的。
千墨離笑意更濃,眉宇溫柔:“嗯,師尊說話,我自然是信的。”
這邊一片和諧美好,另一邊卻是悲黯孤凄,戚袁青垂首跪在地面,身形消瘦,脊背挺得筆直,額間鮮血染濕鬓邊黑發,血珠順着鼻尖滴落,将那蒼白的面孔襯得愈發脆弱。
不一會兒,戚袁青默默地起身離開,也未選擇再拜入誰的座下。
今日的百魁仙秀暫時落幕,衆門派陸續散去,千墨離跟着金來香下山,出來已是夜晚。
遠處萬燈明豔,月色照長街,店鋪林立,繁華熱鬧,人潮湧動,到處都是宗門弟子的身影穿梭,或結伴同行,或三兩相聚,談天論地,笑聲不斷。
千墨離低頭看了眼被金來香緊握住的手掌,眸中幽深,那人抓得太緊,好似怕他被人流沖散。
二人走回客棧路上,忽見前方有人群圍着,不知發生何事,待再走幾步,千墨離便瞧見一個白衣身影站在中間,身姿驚豔,氣息淡漠疏冷,白扇展在胸前。
周遭皆是議論紛紛,卻是聲音不敢過大,甚至無人敢靠近那白衣一分。
千墨離眉梢輕蹙,放緩腳步,不願再靠近,忽聽到金來香道:“咦,那不是那位戚小朋友嗎?”
“戚袁青”千墨離放眼望了望,一群人裏哪有戚袁青身影。
金來香低頭,道:“人太多擋着了,你太矮了,看不見,來來來。”
“……是他矮吧。”千墨離被金來香拉着走到一旁樹墩子上,那人扶着他站上去,他假裝漫不經心道,“師尊,你能不能別叫他戚小朋友。”
金來香扶穩千墨離站好,聞言笑了笑:“為師見他比你小許多,便換做小朋友,你若不喜歡那為師不叫了,好嗎千小朋友”
千墨離驚慌地撇開視線,胡亂地應了一聲“嗯好”,仰頭看向人群,便見戚袁青正在白顏畫腳邊跪着。
戚袁青身形纖瘦單薄,背卻挺直,擡起腦袋,露出白皙臉龐,那雙眼睛此時看起來像只狐貍,他雙手不住比劃,在表達着什麽,周旁人沒有一個人看得懂。
白顏畫垂眸俯視戚袁青,面色嚴肅冰冷,薄唇緊抿,待戚袁青手勢停下,便見他啓唇開口。
千墨離看不懂手語,也聽不清白顏畫說的話,但也能猜到白顏畫是在拒絕,且他不明白為何戚袁青要執着拜白顏畫為師,二人上一世關系似乎不怎麽樣,這比他拜金來香為師還要離譜。
不過一會兒,白顏畫收起扇轉身離去,跪在腳邊的戚袁青驚地站起追上兩步,伸出手一把胡亂抓住,卻是因盲眼緣故,竟急得不小心握住了白顏畫的手。
這一舉動叫外人看來,當真是對仙尊無禮冒犯,也瞬間激怒了白顏畫。
白顏畫猛然甩袖拂去戚袁青的手,回身一掌打在戚袁青肩膀上,将他狠狠震開,戚袁青撞在樹上才堪堪止住,悶哼一聲吐出一口血來,捂着肩膀半跪在地,嘴角流下鮮紅血跡。
圍觀群衆皆倒吸涼氣,有暗嘆這少年倒黴,也有暗嘆這小孩膽子未免太大,連白仙尊都敢碰,怕不是皮要剝去。
這事誰都不會跟一個小孩子計較,可戚袁青遇上的不是別人,而是一個極厭惡他人碰的主,衆人都知白顏畫這冷面煞神十分高傲,從不容忍任何人逾越雷池半步。
白顏畫依舊面色冷淡,眉峰蹙得更緊,居高臨下看着那被打得嘔血的少年,握緊扇子,道:“沒教養的小畜生。”
他聲音如珠玉落盤,卻透着難掩的冷厲和威懾,戚袁青眼中一片混沌白霧,沉沉上騰,凝視着白顏畫,沒有任何情緒,嘴巴張張合合,卻始終發不出任何聲音。
“你連我這普通的一掌都接不下,還好意思做我的徒弟”
白顏畫連一個餘光都懶得施舍給戚袁青,旋即提腳徑直往回走,身後衆人見狀趕忙讓開一條道。
戚袁青眼神逐漸黯淡,最終歸于空茫,捂着疼痛難忍的肩膀,微微搖晃身子站起來,倚樹支撐,嘴角仍挂着血跡,周圍人見沒有精彩的戲看,便都漸漸散去。
“我們走吧。”金來香攙扶千墨離胳膊,道。
千墨離跳下樹墩,跟随師尊回客棧,路過戚袁青身邊時腳步頓了頓,側目掃向戚袁青,見其依然靠在樹幹上,垂眸盯着地面,一副毫無生機的模樣,許還是一個十三歲小孩,完全與他腦中的魔教右尊難以産生聯系。
但他心裏突然升起幾分怪異感覺,直覺告訴他,哪怕是十三歲的戚袁青,也千萬不能被他的表象給迷惑,這是個十分危險的家夥。
想到日後戚袁青是影響他生死之人,千墨離心知這戚袁青不能留長久,最好是趁戚袁青還小,便把他給弄死。
想到白顏畫回身那毫不留情的一掌,恍然間計上心頭,為何不借白顏畫之手殺了戚袁青
兩人跨進紅光燦爛的客棧,便見桌前幾乎坐滿了人,店家忙碌地迎客送客,不停吆喝,一片喧嚣。
這時千墨離聽見那熟悉的大嗓門穿破鼎沸人聲,喊道:“喂,金來香!”
他擡頭,見得施定柔站在二樓,端着酒壺倚欄杆朝他們招手,又指了指身旁一桌的美食佳肴。
金來香拉着他走上二樓,在座位上坐下,施定柔吩咐夥計添兩副碗筷,又倒了兩杯酒推到他們面前,千墨離正要伸手拿起,金來香搶過他酒杯一口飲盡。
“柔妹妹,你知道我徒兒還小,怎麽能給他喝酒?”金來香放下酒杯。
施定柔抿嘴偷笑:“我只是看他乖不乖咯。”轉向千墨離,啧啧兩聲,“你剛剛不會真想伸手接過喝吧?小心你師尊揍你。”
千墨離擡眼,瞧見對方一上來便調侃他,嘴角還含着戲谑的弧度,便也報以一個笑容:“真是多謝施堂主的這杯酒,畢竟我也有點好奇我發起酒瘋來會不會打人呢。”
金來香噗嗤笑了出來,立馬掩唇輕咳兩聲,拿起筷子夾了塊肉放到千墨離碗裏:“別鬧徒兒,來吃肉肉。”
施定柔瞪圓雙眸盯着千墨離,見得金來香為其夾菜,道:“啧啧啧,還需要師尊給夾肉吃?”
千墨離眼波流轉間帶着調侃與笑意,夾起那塊肉放入口中細嚼慢咽,道:“當然啦,我跟師尊可是在姻緣石刻下了姓名,以後可是要成親一起生活的呢。”
“咳咳咳!!”金來香放下筷子,米飯差點噎進喉嚨裏,臉色漲紅直錘胸口,忙解釋道,“徒兒瞎說的,他根本連成親是什麽都不知道——咳咳,柔妹妹你別聽他胡編。”
施定柔瞪了千墨離一眼,千墨離微微含笑,開心地吃起師尊夾來的肉。
金來香飲下一杯酒才緩解那米飯,小聲對施定柔道:“你以後少在我徒弟面前貧嘴了,他嘴可利得很,有時我都招架不住。”
施定柔瞪回金來香,道:“你招架不住?我看你樂呵得很。”
金來香:“我有什麽可樂呵的。”
“你不樂呵你怎麽不出言訓斥”
“我這是在給我徒弟自由,讓他活得自在點。”
施定柔見得金來香一副偏袒模樣,又見千墨離去夾金來香碗裏的肉也不被說,真是被寵得有恃無恐了,道:“你倆真是天生一對的師徒,當真一個好不靠譜師尊和一個好令人讨厭的徒弟!”
千墨離忽而插嘴道:“那麽施堂主覺得師尊和我般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