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種下禍根
第33章 種下禍根
施定柔一愣,見得那初顯俊邪的面孔笑意盈盈,氣道:“哼自然般配,般配極了,你們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金來香急得忙轉移話題:“柔妹妹怎麽就你一個人,雲陽仙督呢?”
施定柔道:“哼這裏的蜜餞難吃死了,我讓他去外面給我買一份。”
“哦——”金來香拖長了音,拿起酒杯與施定柔對碰了一下,便一邊交談一邊吃起,偶爾擡眼望向千墨離,見得徒兒已經在低頭安靜地扒飯,沒再插半句話。
過了一會兒,千墨離不知是吃累還是吃飽了,擱下筷子,一手撐額,懶洋洋地閉上眼睛假寐,一縷青絲垂下遮蓋住側顏。
金來香察覺到徒兒的頹困,放下酒杯,湊近看他的面龐,睫毛密長,投下陰影覆蓋在眼睑之上,在燭光照不到的那片陰影有了生的脆弱,輕笑着喃喃道:“果然是孩子,一天比試下來,徒兒怕是累壞了吧。”
千墨離微微睜開眼,又阖上,他本來只是覺得困,卻難以入睡,可當那人聲音在他耳邊輕輕響起,他忽然覺得,他回到了家的小床裏。
金來香的手在拍拍他的頭頂,聽得那人道:“罷了,困就睡吧,為師會抱你回房間的。”
千墨離嘴角淺淺彎起笑,金來香身上總有種歸途的安心,哪怕前方是窮途末路,跳下懸崖,也會有人在下面接住你。
他不自覺沉溺于其中,漸漸放松下來,倏忽聽到金來香轉變的嚴肅口吻。
“柔妹妹,今日百魁仙秀出現魔教左尊的事,調查得怎麽樣了那些宗門怎麽說?我家徒兒會不會有麻煩”金來香一連三問,有些焦急。
施定柔回道:“哼你放心吧,這事是厲青雲負責,他負責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徒弟要真有什麽,我第一時間通知你。我派人去問了一圈,那些宗門正在搜查弟子中有沒有入魔道或是修煉邪功的人,倒是抓出了幾個受魔修蠱惑的人,還有混進來的細作,但還沒有找到他們中的領頭者。”
千墨離眉峰蹙緊,隐約察覺這事非表面這麽簡單。
金來香道:“我只關心我家徒兒會不會牽扯其中。”
施定柔:“噢你徒弟嗎,這可不好說,當時不少人看到魔教左尊出現在你徒弟身旁,而且我們問過你徒弟,他也只簡單說有力量在他身體亂撞,我看啊是那左尊把力量傳給你徒弟了,原因不清楚,可難保不會再受其他人審訊,你最好做好準備。”
金來香沉默,未再說話,只聽得紊亂的呼吸聲,千墨離暗暗睜開眼,看到金來香微顫着眉頭,神情凝重,憂慮萬分,他深深注視那人,被人關懷的滋味在心間飄渺。
“我想快點帶他離開,我總覺得這裏很危險。”金來香斂下目光,握緊拳頭。
“行啊,可你有沒有考慮過你一個人帶着他,萬一遇上魔教左尊怎麽辦?”
“或許我就不該帶他下山。”
“你以為他是你嗎,要一直困在那四方小天地的瑤池閣裏”
金來香搖頭嘆息,忽然扭過臉對上千墨離眼睛:“徒兒,你都聽明白了嗎?”
千墨離一驚,放下托着臉蛋的手,原來師尊早知他醒來。
突然間,對面走廊傳來砰的一聲,門重重關上,一道冷峻男子聲響起:“滾!”
千墨離轉頭望去,便見戚袁青跌坐在欄杆旁,手臂垂下,身邊是撒了一地的糕點和碎瓷盤子,顯然是被屋內之人給趕了出來。
施定柔一手剝大閘蟹,聽得響聲皺眉道:“那不是白顏畫的房間嘛。”
金來香道:“那小弟子拜師當真是堅持不懈,這麽一看,我收我家徒兒還真是輕松了。”
施定柔搖搖頭道:“哎呀呀只有大傻子眼瞎的人才會拜白顏畫做師父,喔我忘了,他就是個瞎子,可惜啊,瞎了也好,省得拜師成功後天天要面對那一張冰冷的臭臉。”
千墨離幽幽瞥了一眼施定柔,他就是那個大傻子眼瞎的。
戚袁青爬了起來,擦掉臉頰上的灰塵,手指摸着那掉在地面的糕點,一個一個撿起放到掌心中,他看不見,手指胡亂摸索,摸到盤碎片立刻被劃出血珠子,他卻毫無所覺,繼續撿糕點。
千墨離冷眼觀賞這一幕,即使戚袁青三番五次被拒絕,被白顏畫推開,被趕出房門,像這般蹲在地上撿東西,那臉上也沒有露出一點難過或生氣。
他從來沒有見過戚袁青臉上露出任何表情,準确的說,那張狐貍似的白皙面孔,一點人的情緒,都沒有。
戚袁青撿好糕點和碎片便起身離開,走時忽然眼珠轉了轉,與另一頭的千墨離對上了視線,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叫人不寒而栗,可也只一瞬,便移開了目光,好似只是因盲眼随便一看,恰巧碰上了。
千墨離眉角輕擡,目視戚袁青收拾好殘盤,走下樓坐在一個小角落桌子,一點點吃下那些被白顏畫拒絕的糕點。
他在樓上瞧盡了一切,有幾個不知是哪個宗門的弟子,自從戚袁青坐過來後便在旁冷言酸語,譏諷這戚袁青是個瞎子啞巴,就算贏下百魁仙秀也只能止步于此,根本不可能再提升一步,以為攀上仙尊進入大門派就能享有所有資源,真是癡人說夢雲雲。
戚袁青始終保持沉默,低頭默默啃食手裏糕點。
那幾人不免哈哈一笑,還嫌不夠刺激戚袁青,越說越惡毒,可戚袁青依舊不理會,不知是聽見了不願理會,還是習慣了承受所有的謾罵侮辱,始終不曾擡頭看一眼。
“呵,你們看,這人多傻啊,明知道我們罵他,他都不吭聲,也不動怒,還當做什麽事都未發生過,啧啧,真讓人佩服。”
“看他這樣子,估計也是一個不敢反駁的廢物!”
“廢物?我怎麽感覺……他在用行動告訴我們——他不僅是一個瞎子啞巴,也是個聾子!哈哈哈!”
這些人越說越起勁,完全将戚袁青當成了樂趣,戚袁青蒼白的容顏如同死水,沒有波瀾。
這也便是千墨離覺得戚袁青最難對付的地方,不為所動,心如死灰,極致的冷漠面對萬物,但凡戚袁青稍微流露出一丁點情緒,千墨離都不會把他比作一個沒有感情的怪物。
幾人似乎想出了捉弄戚袁青的法子,一人起身,把酒端在手裏,路過戚袁青身旁,故意要失手打翻潑撒在戚袁青頭上,然而沒等酒從杯中傾下,酒杯已經被戚袁青擡指穩穩扶住。
衆人一愣,那人更是尴尬惱怒地回到位置上,忙與其他人商讨着要給那瞎子點顏色看看。
戚袁青吃完了手上糕點,把其他糕點裝進兜裏,留着下一次吃,旋即向後院走去,後桌四人對視一眼,也跟着在身後。
千墨離跟金來香找個借口離開,忙悄悄跟上去,不願錯過好戲,然而他一轉角,卻不見了那些人的身影,這客棧有幾所後院,等他找到時,正見着戚袁青拿着瓢從鍋中舀出熱水,倒在桶裏。
那四人也不見了蹤影,唯有一旁滾燙沸騰的大鍋中,像煮着什麽東西,咕嚕嚕冒着泡,在月光照射下,看見鍋中浮起了一具不知是幾只腳幾只手幾只頭的,像剝了皮的羊的東西,鮮血淋漓,發出惡臭。
千墨離霎時明白過來那四人去哪了。
戚袁青舀出另一口鍋幹淨的熱水,踮起腳關起鍋蓋,擡着一桶熱水朝客棧走去,衣擺有被一灘水弄濕的深跡,走過時,衣裳不慎滴露幾滴血珠。
待戚袁青走進屋內,千墨離才現身,望着那口大鍋,皺眉捂起鼻,這戚袁青手段當真變态殘忍。
剎那,屋內傳來砰的一聲響,再次聽到那一聲冰涼的“滾”。
千墨離不用細想,便知道戚袁青打的那一桶熱水是要給白顏畫沐浴的,但再次遭到白顏畫的拒絕,望見那小身影提着桶走回來,頓時有了一計。
他連忙走上前,假裝偶然在客棧後與戚袁青相遇,抱拳以禮道:“戚師弟。”
戚袁青停下腳步,微微偏頭。
千墨離嘴角含笑,道:“戚師弟,恭賀你贏下百魁仙秀,咱們以後也算是同門師兄弟了。”
他話未說完,戚袁青趕忙放下木桶,低了低頭,向他行了一禮,顯然是在說師兄好,一副謙卑有禮貌。
千墨離啞了啞,未料到戚袁青倒給他行了一禮,頑惡更上心頭,道:“戚師弟不必多禮,我作為你師兄自然要多照顧你,我見白仙尊一直拒絕收你為徒,作為師兄我實在看不下去,于心不忍呢。”
戚袁青作了幾個手語,千墨離看不懂,也懶得去理解,道:“但你放心,師兄有一計可以幫你拜入白仙尊門下。”
他頓了頓,露出陰險狡詐的笑:“白仙尊最喜歡的花是白玫瑰,你去想辦法弄來幾束托人送給白仙尊,然後再托人送這一封信給白仙尊,鑒于你是個瞎子,信上的內容我已幫你寫好,你大可放心,師兄不會害你。待送完了信你再去鎮外北邊山頭等着白顏畫到來,之後對他述說一番你的忠心,白仙尊看到你如此有誠意,定答應收你為徒呢。”
戚袁青接過信,用手指摸了摸,放在鼻間下嗅着,那雙白霧眼緩緩擡起,望向千墨離,又低下頭,行了一禮。
千墨離見戚袁青收起信,眯了眯眼,唇邊揚起詭谲弧度,如此單純嗎?未免太好騙了吧,轉身之際拍了拍戚袁青肩膀。
“戚師弟,別忘了,事成之後,可不要忘了感謝我呢。”
戚袁青低眸,再次向他行了一禮,千墨離臉上的笑逐漸消散,殺機在瞳孔內劃過,換之狠辣的光芒。
千墨離回到客棧,望見金來香正站在二樓似等着他,忙迎了上去。
金來香:“徒兒,你又到哪頑皮去了?”
千墨離嬉笑道:“師尊,我只是吃飽了出去散散步,沒有頑皮,徒兒乖得很呢。”
金來香笑道:“正好,徒兒,柔妹妹說今夜子時會有一場煙花盛典看,現在是亥時,你先別急着休息,為師帶你去夜市玩玩。”
千墨離聽見金來香要帶他去玩,頓時生了興趣。
重生之後他還從未好好逛過一次人間,也很少有閑情安穩的日子能在人間大街上随便走走,畢竟不知下一秒會從哪裏跳出個修真者揚言要将他碎屍萬段,也不知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因此對于這份還能悠哉悠哉的生活感到格外珍惜。
他連忙點頭答應:“師尊要帶徒兒去哪玩呢”
金來香眨了眨眼:“保證是好玩的東西。”回頭揮手與施定柔告別便二話不說推着千墨離往外走。
千墨離不禁思緒翩飛,是要坐舟放花燈、去酒館賞舞聽曲,還是看龍舞表演、聽茶樓說書先生講故事、吃各種小吃呢,他越想心裏越迫不及待,這可是成為魔尊都不能享受到的樂趣。
于是懷抱着小孩子想法的玩鬧,他便跟着金來香站在攤前,看攤主殺了半個時辰的魚。
千墨離眼睛無神地看着冷冰冰砧板上躺着的死魚,嘴巴張開對着他,眼珠泛着蹊跷詭異光芒,最後魚頭被攤主從中間一刀劈開,腦子不停盤旋着一句話:為什麽他要遇上金來香。
…
白顏畫從弟子手中接過一束白玫瑰,淡漠的面容難得流露出一絲驚訝,轉瞬變作習慣性的疏離。
“這束白玫瑰是誰送來的?”
那弟子垂首禀報:“弟子并不知曉。”
白顏畫略有些疑惑,可也只揮揮手示意那弟子退下,轉身回房,目光在手中捧着的白玫瑰間掃過,走至桌旁放下,雖無表情,眼睛一直盯着那玫瑰。
他坐下,卷起一點白衣袖,手指輕柔地摩挲起白玫瑰花瓣,淡淡琥珀色眼瞳映襯花的姿影,白顏畫把一朵白玫瑰抽出來,放在鼻間下嗅着。
門突然被打開,他驚吓地丢下手裏白玫瑰,一掌拍桌站起,扇子拂掃玫瑰落地,怒斥那弟子:“誰讓你進來的?滾!”
那小弟子因自己魯莽闖入仙尊房中,又被呵斥,吓得垂首顫身:“是弟子莽撞,請仙尊恕罪,弟子只是想來禀報仙尊一件事。”
白顏畫神情冷漠:“何事?”
“這…這裏有您的一封信。”他畢恭畢敬遞出手中紙張。
“誰給你的”
“弟子…弟子不知,這是由好幾個人轉交來的。”
白顏畫眉心微蹙,接過信便讓那小弟子退下,拆開信箋一看,臉上神情瞬間寒冽。
信上龍飛鳳舞寫着:“絕情道的心魔很痛苦吧?畢竟您爬上仙尊的位置可是犧牲了您的親人啊。”
末尾還畫了一個笑臉,附上北邊山頭地址。
白顏畫閉上眼,呼吸漸沉,手指猛地攥緊紙張,骨節咔嚓作響,手中信紙頃刻化作粉末簌簌落地。
半響後睜開,眼底寒氣凝結冰霜,他抓起桌上茶杯砸向地面,哐啷,茶杯碎裂,茶水潑濺地上白玫瑰。
他面上覆滿陰霾,眼底盡是殺氣,目光沉沉看着窗外夜空,踏出房門,朝北邊山頭飛去。
林梢上的寒月如一只人的眼球,骨碌碌盯着地面上的人,樹影黑斑交疊,印在白顏畫冷玉如雪的面容上,透出森亮的光澤。
北邊森林,白顏畫負手立于之處,夜風徐來,吹亂了他的墨發和衣袍,背脊筆直,猶如長劍鋒利逼。
往前走了幾步,便看到戚袁青站在月光下,似在等着他。
他一看到那人,眼神驟變,閃過厭惡。
“是你給我的信”
白顏畫負手一步步走向戚袁青,白衣飄蕩,語氣冷酷森寒,帶着壓抑的怒火。
戚袁青望着月亮的頭動了動,朝白顏畫在的方向望了望,露出清嫩的臉龐,月色下面部白瘦細窄,讓他看起來實在像只小狐貍。
有些人你見第一眼便喜歡,有些人則第一眼便十分不喜。
對于白顏畫來說,戚袁青明顯是後者。
他看到那小瞎子比了手語,意思是:信是我送的,白玫瑰也是我送的,我想要成為白仙尊的徒弟。
白顏畫眼神越發陰冷,握住手中扇,聲音帶着寒氣,刺骨的涼:“你可知信裏內容?”
戚袁青頓了頓,繼續比劃手語,然而白顏畫已經失去了耐心,對于知道他秘密的人,不管是誰全都要死!
白顏畫手臂一抖,将長扇甩向戚袁青,一股強勁的力量迎面而擊,戚袁青反應迅速拔出劍,卻只能被迫迎擊,力量懸殊,霎時巨大沖波壓迫心髒,整個身子重重倒摔在地。
強大氣浪如漣漪般波湧,樹林被波及震斷。
白顏畫接住飛回的白扇,邁着步伐向戚袁青走去,居高臨下俯視地上少年,戚袁青嘴裏嘔出鮮血,順着下巴滴沿,臉龐沾滿紅血,呼吸微弱,奄奄一息。
他沒有下死手,還留了戚袁青一命。
月亮在枝葉間晃動,空氣中飄着血腥味,一陣微風掠過,刮動戚袁青耳畔一縷發絲。
戚袁青躺在草叢之中,胸口劇烈起伏,那雙霧色的盲眼死死盯着天空,沒有流露什麽情緒。
白顏畫舉起白扇,扇子從中間折開,伸出一把白劍,指在戚袁青的腦袋:“你最好把話給我說清楚,幕後之人是誰?”
他不信一個十三歲的小孩能得知他的秘密,信箋的事,一定還有其他人在操控,他必須把那人找出來。
白顏畫的手指按住劍柄,威脅那少年,眼神冰冷無溫度,仿若在看死物,周身萦繞冷酷肅殺之意。
戚袁青的睫毛顫了顫,擡起滿是血的指尖,無力地比劃手語,可句句都與白顏畫要問的事無關,說的都是另外的事。
至于說的什麽,白顏畫已沒有興趣再看,冷聲呵住,臉龐醞釀着滔天風暴:“我問什麽你只管答,別給我廢話!誰給你的這封信,誰讓你送來給我的,信上的事還有誰知道!”
他手中白劍更深刺戚袁青皮肉,隐約滲着血意。
戚袁青放下手,停止了動作,不再言語,睜着一雙眼睛望着白顏畫,眼眶邊、眉毛流淌過鮮血,兩條血溪流過中間眼珠的白,那樣的畫面,像極了怪物觀察人類。
白顏畫皺眉,心中騰起一種古怪感,這小孩明明是個瞎子,可他卻感到自己一絲一毫的情緒都被這人瞧盡。
就連靈魂也被看穿。
“你是故意不說,還是在延遲答案,還是就為了來惹我生氣”白顏畫耐心徹底被消磨耗光,他用白劍挑起戚袁青下颚,眼裏浮現殺意。
“一。”
“二。”
白顏畫語調陡然降低,森冷無情,當最後一個數字落下,手中白劍便要狠狠貫穿少年的喉嚨,忽然他看見戚袁青手從懷裏拿出一朵白玫瑰,心髒猛跳一下,手中的白劍停滞在距離少年脖頸幾毫米的地方。
戚袁青比着手勢:“我什麽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要拜白仙尊為師,僅此而已。”
白顏畫咬牙切齒,額上青筋凸出,手中的劍終究是緩慢的放下。
不過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子罷了,趕盡殺絕又能怎樣,這小瞎子極有可能是被他人利用,真正的幕後主使恐怕就躲在暗處看着他惱兇成怒的模樣。
白顏畫眼底閃爍陰冷,手中劍倏地變回白扇,收攏于袖,轉身決絕地離開,衣擺卻突然被人拽了一下。
他回頭,便見戚袁青的小手緊拽着他衣裳。
“放手。”白顏畫眉目冷漠,面無表情的道。
戚袁青搖了搖頭,依舊揪着衣服,一雙霧眸可憐兮兮的凝望。
白顏畫不多廢話,旋即用力一扯回來,那戚袁青的手仍抓着不放,他手掌翻起,狠狠打在戚袁青肩膀上。
戚袁青皺了皺眉,嘴溢鮮血,仍是不放手,但因疼痛,他臉上的神情越發委屈,像個受欺負的孩子,不禁令人心生恻隐。
“我讓你松手!”
白顏畫俊美容顏籠罩薄薄寒意,他情緒從未像今晚如此波動巨大,在世人眼裏他向來高傲冷淡,他也不願讓人看到他失态的模樣,可這小家夥卻實實在在的、五次三番的惹他心怒、心煩。
他閉了閉眼,壓下心底莫名煩躁感,這一切都是因那封信造成的,他必須冷靜,不能受任何影響,修煉絕情道最忌諱的就是感情有波動,這會極大傷害他的身心,影響修行。
很快,白顏畫斂下所有的怒意,平複心境,再睜開雙眸已恢複了一慣的清冷寡淡,不帶任何情緒。
他低眸看到戚袁青仰臉望着他,不解決幹淨這收徒之事,這小鬼只會一直煩擾他。
“如果你能用你的劍碰到我身體一點,我便答應收你為徒。”
戚袁青立即撐着地面起身,踉跄幾步,用劍插入土壤才勉強站穩,那一襲墨綠衫染了血色,更顯身影孱弱。
白顏畫一手負身後,右手白扇伸出,示意戚袁青出手,他身上沒有用任何功力。
戚袁青手持劍,一瞬進入狀态,腳踏草木向白顏畫攻擊而來,劍氣肆虐,鋒芒畢露,銳不可擋。
白顏畫不急不忙,手執白扇,一一擋住迎面而來的劍勢,冷然道:“慢,太慢了。”
白扇揮動,一陣冷風拂過,墨發飄過白顏畫側臉,那些狂亂的劍氣瞬間化解,消失在了半空中。
戚袁青繼續進攻,一招接着一招,劍舞成了花,步伐詭異,行蹤缥缈,招式愈加淩厲,這般小年紀就能使出接連不斷的威力劍氣,已是天賦異禀。
白顏畫始終紋絲不動,唯有白衣在飄飒,每次揮出,總有一股力量擋在身前,将劍氣化解。
“還是慢。”
戚袁青手中長劍驟然提速,身形亦随之改變,快得驚人,在原地留下殘影,眨眼間已經逼近白顏畫五步內。
唰的一聲,白顏畫一展白扇朝戚袁青甩去,輕描淡寫擊在戚袁青大腿上,霎時那少年單膝跪在地上,劍飛離了手。
白顏畫一手接住白扇,一手接住劍,面容冷峻,不為所動:“光提速度忘記了退守,全是破綻。”
他順手挽了個劍花,以劍柄抛還給戚袁青,戚袁青一躍起踢飛劍,長劍再次襲向白顏畫,身法倏忽飛掠,逼近對方身體。
白顏畫化下劍勢,一個錯身,輕松避過少年的偷襲,戚袁青順勢拔出腰後另一把劍刺擊。
月下林間,二人一白一青身影交錯,劍光乍現,宛如銀色匹練,白顏畫折扇在掌心旋轉,每每都能擋住少年拼命的攻勢,毫不留情地批評聲在空曠山頭響起。
“劍怎麽使,毫無章法。”
“劍走偏鋒,雖快,卻不足矣取勝。”
“這一招,完全跟不上節奏。”
“這招劍勢過剛,易斷,劍勢過柔,則軟。”
白顏畫說話之餘,扇柄擊在戚袁青胸膛,頓時戚袁青倒飛而出,重重撞在樹幹之上,他利落地收回扇,一手背負在身後,目光落于戚袁青蒼白的臉蛋上。
一連數招過後,戚袁青額上冒出細密汗水,整張稚嫩小臉慘白,唇角挂着血痕。
這少年太小,別說觸碰他一點,光是次次說話他都得低着頭,然而這戚袁青也頗有幾招殺手锏,一旦被刺中仍會致命,若非常年生活在危險生死的環境,一個十三歲孩子不可能擁有如此沉穩的戰鬥技巧和實戰經驗。
如果真能尋覓一個良師,好好教化,這少年很大程度會在五年後露出峥嵘。
白顏畫指尖在白扇尾端敲了敲,心裏忖度,冷漠地看着戚袁青捂着胸口,艱難地站起來。
“還要繼續?”白顏畫問。
戚袁青點頭。
白顏畫擡頭看着涼月又往樹梢高移了幾角,夜風吹拂過他的發尾與白衣,他的身影如遙遠千裏降雪的山巒,巍峨聳立,不可撼動,不可靠近。
“你不用白費力氣,你是永遠不可能觸碰到我一點,哪怕是我衣角半分,你走吧。”
戚袁青眉目微垂,白顏畫顯然是在叫他放棄,可他仍是搖了搖頭。
“固執己見。你執意送死,我成全你。”
白顏畫揚手,白扇脫手而出,在月光下閃爍着冰冷光澤。
“用上你所有法力,若能接下我這一招,我便收你為徒。”
他指尖一動,那把白扇如同活物般竟幻化成無數白劍,齊刷刷對準戚袁青,若擋不住,便是萬箭穿心。
戚袁青即使看不見是怎麽個場景,也能感受到無窮盡的殺機。
白顏畫擺明了下死手,也不給戚袁青一點還手機會,對他而言,唯有這少年的死才能解決這麻煩事,他袖一揮,白劍如星辰墜落,萬物皆寂。
劍氣落在地上,激蕩出煙塵滾滾。
白顏畫擡袖擋住灰塵,半晌,放下袖凝望遠處,面色驚寒,驀然發現所有劍在距離戚袁青半寸時,全部停滞!
劍化作流雲狀态被卷入戚袁青掌心中,而戚袁青的周圍似乎形成了一個漩渦,吸力極大,他發出的力量全都被那舉起的雙手給吸了進去。
這是天煞術!
天煞術能吸收世間力量,無論是各門派的內力、真氣、功力等,全都能融合進自身修煉,化為己有,不同于魔修掠奪他人功力的法術,只能吸收一部分或是因産生排斥而無法融合消化,可以說,這修煉者的身體就是一個巨大的容器,包羅萬象。
修煉天煞術的人,必須是天煞孤星命。
天煞為天上兇神惡鬼,降臨人世,亡滅災禍,呈極惡之勢,只有命格為天煞孤星的人才能修煉,十分罕見,千百年才得一遇,但一遇便是舉頭亂世低頭白骨遍野。
而戚袁青正是擁有此兇命格的人,修煉的天煞術不僅能吸收各派修士功力,轉為自身修為,功力大增,到得一定境界更是在修真界無人能敵,翻手間數百生靈盡幹,行經處山河凋零枯萎。
在白顏畫思考間,戚袁青掌心漩渦越發濃厚,像是要把周圍吞噬入內,他再也吸收不住這些力量,悶哼一聲,雙臂一落,拼勁最後的力氣湧出強烈波動轟向白顏畫。
漫天塵埃飛舞,樹冠搖曳,葉子紛紛掉落,強悍沖擊力襲來,白顏畫舉袖抵擋,黑發飛揚,忽覺耳間被刮得微熱,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當風止後,四周恢複平靜,白顏畫輕嗯了一聲,指間摸向耳尖,一看,竟是鮮紅的液體,他視線緩緩落在身後的樹,那樹上插着一把劍。
戚袁青的劍碰到了他。
“咳!”戚袁青嘴噴出鮮血,踉跄地跪倒在地,臉上落滿汗珠,氣喘籲籲,先前的白扇掉落在戚袁青手邊,戚袁青摸索着撿起扇子,撐起身搖搖晃晃地站起。
白顏畫眸光清冷地盯着戚袁青,走向戚袁青,那少年身體向他一歪,他擡手扶住,又很快抽離,順勢奪走戚袁青手上握着的扇子。
“你修煉了天煞術”
戚袁青站穩身子,低了低頭。
“這天煞術是誰教給你的?”白顏畫眼瞳幽深晦澀,透着審視。
他看着戚袁青的手語,更為震驚,這可怕的天煞術竟是戚袁青自己摸索領悟出來,怪不得與真正的天煞術相比,又充斥着野路子,可在沒有任何人指導下,戚袁青就能夠達到吸收力量的地步,繼續修煉下去,未來不可限量。
然而白顏畫另有打算。
天煞術既然能吸收任何力量,那麽自然,也可以吸收萬劫珠體內的陰天血力。
如果他收戚袁青為徒,慢慢馴養,為他所用。
白顏畫眼裏露出滋長的野心,背手道:“你的劍碰到了我,我遵守承諾,收你為徒,從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師尊。”
戚袁青僅僅是怔愕了一瞬,旋即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行禮認師。
白顏畫冷臉俯視跪在腳邊的徒弟,道:“你必須所有事情都聽我的安排,不準違抗我的命令,之後的規矩,我會慢慢教你。起來。”
戚袁青起身,擦拭了下嘴角的鮮血,白顏畫掃了眼他,白扇點在戚袁青胸膛,渡靈氣為他療傷,趁機探取他的丹田和經絡。
片刻,白顏畫收回扇,未再看戚袁青一眼,也未再多說一字,轉身離開,突然衣袖被扯了扯,他側首,見戚袁青手拿着那一枝白玫瑰,遞至他面前。
白顏畫凝視了一眼,回頭展扇邁步離開。
戚袁青站在原地,他眼盲,不知道手裏的玫瑰已經被摧殘殆盡,沾染上斑駁血跡,唯剩兩三片還不算完好的花瓣,在枝頭随風飄蕩。
直至師尊腳步聲起,戚袁青将白玫瑰扔到旁邊的草叢中,亦步亦趨跟在白顏畫身後,二人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此時的千金師徒二人,還在看魚攤老板砍魚。
“嘶——徒兒,你說……魚會放屁嗎”
蹲在地上的金來香忽然扭過臉,皺起眉頭,向自家徒弟發起詢問。
千墨離看着金來香一臉認真,默默與砧板上魚眼睛對視,手抵下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我猜…會的。”
金來香恍悟:“啊,原來是這樣,我家徒兒真聰明啊。”一會,又皺起眉頭,認真道,“那魚的□□,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