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吹吹風也不賴
吹吹風也不賴
東環村廣場是一塊集籃球場,足球場,曬糧場等為一體的綜合廣場,這會兒廣場一側擺了排桌子,為了突現重視,桌子上還蓋了服役多年已經有些泛舊的深紅色絲絨桌布,幾名村支部年輕的工作人員正忙忙碌碌,放話筒的放話筒,擺花籃的擺花籃,搞得挺隆重。
在村長大喇叭的號召下,陸續有村民趕來廣場。
孟萊跳下小電驢将頭盔往魏謙懷裏一丢,随便抓了兩把長發便徑直朝演講臺走去,魏謙雙臂搭在車頭,在人群最末端,不動聲色地将一切盡收眼底。
喇叭裏響起《運動員進行曲》,相關人員依次登臺,打頭陣的是田村長,然後是上城集團工作人員,村長舉着話筒,用不飄準的普通話介紹:“這位是上城集團杜經理,掌聲歡迎!”
杜經理一身淺灰色西裝革履,小分頭梳得油光水亮,白淨的臉頰,炯炯有神的小眼睛,打眼一瞧就讓人覺得,此人過分精明。
杜經理很會活躍氣氛,三兩句話惹得村民大笑連連,然後他看向臺下,在一衆黑西裝簇擁下一名身穿白色西裝戴墨鏡的高挑男人惹眼而出衆。
“讓我們隆重歡迎,上城集團總經理,譚卓從,譚總,掌聲有請!”
白色西裝男在衆人山呼般的掌聲中高調登場。
雙排扣,翻駁領,狂放的走姿,招搖的墨鏡,這男人怎麽看都透着種二世祖的味道。
村民們私下裏交頭接耳。
“這人有錢。”
譚卓從在歡呼聲中上臺,方才的集團精英杜總,秒變小狗腿,點頭彎腰,雙手奉上話筒。
講話之前譚卓從摘下墨鏡,從他的位置剛好看見正對面的魏謙,譚卓從奇怪地挑了下眉,到底是越過攢動的人群,遙遙向魏謙點頭示意,魏謙打了個手勢算作回應。
因為孟萊剛好站在兩人中間,譚卓從點頭示意完的那個微笑,不偏不倚落進孟萊眼睛裏,令她以為他在和自己打招呼,孟萊回以微笑。
這番動作幾乎同時進行,譚卓從瞟了眼臺下的孟萊,又看了看遠處跨坐在小電驢上的魏謙,這二人之間仿佛有某種奇妙的聯系,譚卓從唇角勾起玩味的笑意。
“東環村的父老鄉親們大家好,我是上城集團譚卓從,上城集團是一家全新的企業,就連上城這個名字也是昨天在來這裏的路上臨時敲定的,這說明什麽,說明我們上城和咱們東環村有緣吶。”
譚卓從一身高定西裝,從頭到腳散發出冷漠高貴的氣質,偏偏要走接地氣路線,看得孟萊掉了一地雞皮疙瘩。
東環村村民則不然,大家夥竟然在譚卓從的話音裏聽出了誠意。
孟萊大受震撼。
“我這人不喜歡玩虛的,我們收購咖啡豆,大家夥賣咖啡豆,咱們之間是赤裸裸的銀錢往來,說什麽情啊禮呀沒用,我給大家透個底,我們集團給出的收購價,三塊每公斤。”
村民一聽單價三塊錢,頓時七嘴八舌讨論起來,三塊錢太低了,哪怕市場行情不好他們也沒賣過這麽低的價格。
有村民跟譚卓從讨價還價,讓他再漲點,有的村民則直接扭臉走人了。
臺上的譚卓從處變不驚,他動了動話筒,一陣尖銳的嗡鳴聲令村民們瞬間安靜下來,接着他口吻輕慢道:“我也知道這個價格太低了,我就和董事會說,價賤傷農,我們做企業的虧點怎麽了,不能虧了農民朋友的利益,他們才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啊。”
村民聽後連連稱是,那些本打算走得又都回來了。
譚卓從見狀暗自勾唇,又說道:“經過我的不懈努力,公司同意收購價每公斤四元!”
衆人沉默不語,四塊錢比三塊錢就多漲了一塊,那也太低了,就算小商小販來收豆也能出到五塊錢呢。
集體沉默更像是一種無聲抗議,譚卓從拿起話筒,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感性起來:“大家別看我穿西裝打領帶,其實我的父輩也是農民,我父親賣房賣地供我讀書,就為了有朝一日我能光耀門楣。”
到此,連譚卓從身邊的小狗腿杜凡都聽不下去了,是啊,你爸專挑城市中心蓋貴得要命的商品房,又低價炒地皮高價賣出,可不是“賣房賣地”供你出國留學。
村民們又不知道這些,一個個聽得熱淚盈眶。
“所以我特別能理解農民的辛苦。我有一個想法,我個人,我個人自掏腰包,凡是和上城簽合同的村民,每公斤補貼兩塊,這兩塊我自掏腰包行不行!”
補貼兩塊那就是每公斤六塊錢。
村民們交頭接耳讨論起來。
譚卓從再加砝碼。
他朝杜凡使了個眼色,杜凡心領神會,立刻指揮一衆高大魁梧的黑衣人保镖登臺,每位保镖人手一個手提箱,箱子打開裏面是一打一打紅色鈔票。
村民們眼睛都直了。
“我知道簽合同是大事,你們今天聽了我說得這些,可以回家和家裏的阿爸阿媽老婆老公先商量商量,之後再做決定。還有,有意向的村民可以先前一份确認書,填好姓名和預售量可以先拿走補貼的那部分錢,權當我譚某和大家交個朋友。”
沒有什麽比紅彤彤的鈔票更具說服力,已經有村民上臺簽确認書了。
杜凡接洽簽确認書的村民,看着他們簽字杜凡在心裏想,譚總果然有一套。
原本集團拟定收豆價七塊,譚卓從覺得高,當場提出降價,采購部表示這已經是市場最低價,再降價村民可能就不賣了。譚卓從當時表情玩味,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價錢是談下來的。
原來他所謂的“談”竟是這種方法。
略施小小話術詭計不但将價格打下來,還讓村民以為自己賺了,手段真高明!
杜凡望着譚卓從背影,神色複雜,論人品譚總絕算不上好人,論賺錢他絕對算個中翹楚,誰教無商不奸。
孟萊輕咬下唇,心裏對這個譚卓從又鄙夷又佩服,這一系列成熟的坑蒙拐騙手段玩得真溜,慷慨激昂講了半天,結果上線也就是六塊錢,尚星給的底線都不止六塊。
這個譚卓從到底何方妖孽。
搶生意搶到她頭上。
正當孟萊忍不住想上去和此人對對線時,另一個搗亂的人來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東環村第一書記蔣大山。
“不能簽,這合同不能簽!”
村長沒想到蔣大山跑來砸場子,表現的略顯驚慌,若在平時他胡鬧胡鬧也就算了,當着外人的面,他想幹什麽!
“蔣書記你幹什麽!”
蔣大山看了村長一眼,視線又落到簽字席上,他對簽确認書的村民道:“你聽我的,這字不能簽。”
那村民壓根不鳥蔣大山,該填的填,該簽的簽。
或許是平時積累的冷眼太多,也或許他不想努力的即将看到希望的結果付之東流,蔣大山情緒激動,沖上臺直接撕毀了村民已經簽上名字的确認書,村民平時念他是上頭派來的第一書記,對他多有忍耐,但真到了利益面前,他們才不管你是蔣大山,還是王大山,敢擋人財路統統掀翻。
被撕了确認書的村民一個反手便将瘦小的蔣大山推了趔趄,蔣大山眼鏡甩飛出去,他又是高度近視,沒了眼鏡等同于瞎子,只能雙膝跪地,爬着找眼鏡,動作特別滑稽。
眼鏡好巧不巧掉在譚卓從腳下,他觑了眼,彎腰從地上撿起來,然後邁步來到蔣大山面前,居高臨下抻了有兩三秒鐘,才單膝跪地幫他帶上眼鏡,又将人扶起來。
蔣大山真誠地道了聲謝,譚卓從卻道:“恕我們來的唐突,沒提前拜會蔣書記廟門,多有得罪了,不知道蔣書記什麽時間有空,我親自登門拜訪。”
譚卓從這招實在陰毒,話裏話外無非是說,之所以蔣大山不同意村民簽字是因為他蔣大山沒收到好處。
蔣大山本來就是從外面來的,又是理論派大學生,很難融入村集體,被譚卓從這麽一攪和蔣大山的處境便愈發艱難了。
看得出來蔣大山年紀小,經歷的事兒不夠,明明知道這是譚卓從的陰謀,他卻毫無還手之力,只能陷入自證清白的陷阱裏。
可懷疑的種子已經在村民的心中埋下,無論蔣大山如何為自己辯解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越解釋越證明心裏有鬼。
村民們看向蔣大山的眼神,像在看仇人。
“鐵皮卡種,一種原産于美洲的古老咖啡品種。”
一道脆生明快的女聲突然介入,衆人噤聲,便見孟萊雙手負與身後,步履輕盈走上臺來。
她本就生的高挑,在人群中格外出衆,一身淺色運動服,黑色直長發,年輕女性那種蓬勃的生命力叫人看了便移不開眼,況且她又是那般的自信明媚,所有的視線都被她吸引過去。
“因其獨特的風味風靡全球數百年,然而鐵皮卡種植株脆弱,易感染病蟲害,所以種植面積逐年減少,如今市面上的優質鐵皮卡種咖啡鮮豆市場價至少八元左右。”
村民聽到這個價格全都交頭接耳。
孟萊眼神安撫了下蔣大山,繼續道:“而經過加工的咖啡生豆,市場價至少37元。”
37元!
全場嘩然。
原來他們賣的鮮豆子制成生豆那麽值錢。
這是翻了幾番?
村民們的目光不約而同看向交個朋友的譚卓從,譚卓從眯着眼看向孟萊。
“請問您是?”表面上他還算斯文,其實心裏已經在咬牙切齒了。
“自我介紹下,尚星集團孟萊。”
尚星。
譚卓從視線眺向魏謙,那家夥一如往常,神色淡然而疏離,唇角總若有似無擒着抹叫人看不懂的微笑,就像眼前的孟萊。
一樣叫人讨厭。
“不知道孟總突然上臺來,有何指教?”
孟萊笑,那笑容自信又從容,端莊也挑釁。
“指教談不上,我上臺來就是要和譚總——搶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