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但行好事
第2章但行好事
翌日,慕青山迷迷糊糊醒來,習慣性翻了個身,轉頭便與一人貼了個臉對臉,瞳孔倏然睜大,猛地往後縮了縮。
而後緩慢地眨動了下眼睛,目光順着臉往下看去,見那人竟是側躺在他的被子上,全身不着寸縷,只墨黑微卷的的長發蓋住半個身子!
慕青山一個激靈,慌亂起身,忙把被子翻起蓋在了他身上。
躺着的人睫毛顫動,緩緩睜開眼,眼睛是霧海般的藍色。
“你你你……”慕青山覺得自己可能還沒睡醒,一雙桃花眼潋滟着朦胧的水霧。
那人半撐起身,就那麽看着他,微微歪了下頭,動作似曾相識。一縷墨發垂下,半遮在棱角分明的臉上,帶着淩亂的俊美。
慕青山呆愣了一會,終于回過神,試探着喊了聲:“驚蟄?”
那人藍色眼眸眨動了下,點了點頭,似是有些茫然,身子微微前傾,錦被滑落,露出大片肩膀和胸膛。
“你當真是驚蟄?你怎麽變成人了?”他有些不能接受這個現實,恍恍惚惚道,“昨日天雷滾滾,難道就是你在渡劫?”
慕青山看着面前這“人模狗樣”的家夥,心想這難道是什麽狗妖報恩的話本情節?
昨日,他将大狗帶回後在溫泉池裏洗刷了一遍。
原本黑不溜秋的一團,露出臉上、耳朵、肚皮和四肢白色的毛,只背部和頭頂毛色是灰黑的。頸部結實,底毛柔軟,摸起來手感是一等一的好,眼睛還是少見的霧藍色,直立站起來足有男子肩膀那麽高,十分英俊威武。
那狗還十分溫順,睜着濕漉漉的眼睛看他,不吵不鬧。
慕青山被迷地七葷八素,揉着狗子的後頸當場就說了許多甜言蜜語。他應當沒見過這樣品種的狗,但不知怎的,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大抵是日思夜想,産生什麽幻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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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來喜歡這些毛茸茸,從前也常常撿些貓兒狗兒回來,但自從撿了大徒弟半夜和大白貓白露,他們一個跟狗不共戴天,一個又是醋壇子,他就再沒機會朝別的毛茸茸下手,整日只能逮着白露一只貓薅。
白露腦門禿了又禿,不堪受辱,常常離家出走。而昨日,正是白露“離家出走”了,半夜也出門“行俠仗義”了,他才有機會将這路邊的野花帶回家。
不想今日醒來,他那麽大一個狗子就沒了?
外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下一刻,門就被一腳踹開。慕青山本能地往後一縮,後背貼在了角落。
煙塵散盡,紅衣少女氣勢洶洶地跨入門檻,正是他的大徒弟半夜。
肩膀上趴着一只雪白的大貓,頭頂的毛禿了一塊,脖子上挂着一個木牌,寫着:“顧春風”唯一的貓,離家出走中。
“我不在,你又把白露薅禿了是吧?”半夜柳眉倒豎,利落的馬尾都仿佛炸開了毛。
等她看清衣衫淩亂的慕青山,又看到床上一絲/不/挂的人,不由瞳孔驟縮,後退了一步,立了半晌才問:“他是誰?”
慕青山此時衣襟半敞,整個人縮在床角,而床上的人蓋着一半被子,烏發散亂,上半身和雙腿還露在外面。
這場面,一時間甚至說不清是誰被輕薄了。
慕青山目光在驚蟄身上轉了轉,又有些慌亂地瞟向兩邊,心想,他也很想知道這是誰啊!
可若是他的猜測無誤,驚蟄當真是只大狗妖,那也是萬萬不能讓半夜知曉的。
“半夜,你聽我狡辯——”他情急之下開口。
“哪裏來的?”半夜星子般的眼睛打量着那個來歷不明的“野男人”,一臉審視。
“我撿……見義勇為帶回來的。”慕青山忙正色道。
“所以你攜恩圖報?生米煮成熟飯了?”
半夜用看禽獸的眼神看他,似乎已經認定他是“逼良為娼”,讓人“以身相許”了。
驚蟄眼中滿是懵懂,原本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此時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那麽高高壯壯的大個子,此時看在半夜眼裏,仿佛就是話本裏一夜春宵後害怕被抛棄的柔弱小娘子。
慕青山張着嘴呆了半晌,任由他平日裏舌燦蓮花,此時卻說不出一句狡辯的話。
“我不同意這門親事!”半夜轉過身大踏步地往門外走去,又冷冷地落下一句話,“提上褲子再來見我。”
慕青山低頭看了眼自己穿得好好的褲子,無語凝噎,覺得十分冤枉。
雖然這怎麽看都像是一副被“捉奸在床”的模樣,但他昨日撿回來的明明是只狗啊!
“師父,師姐提早回來了,還在半路遇到了出走的白露……”半夜出去後,一個十六七歲的白衣少年面帶焦慮地走進來。
等他看到床上的人,也是瞳孔震驚,神色複雜地看着慕青山。
慕青山欲哭無淚,恨不得立刻上去抱住小徒弟的大腿:“三更啊,師父只能靠你了!”
“師父,你別着急,先同我說下情況……”少年眉眼生得溫潤,連蹙眉的時候也帶着幾分柔和,怪是能惹人戀愛的模樣,但在處事方面,卻頗為成熟老道。
“顧春風”前院是茶樓,後院是住所,可以說上上下下,都是三更在負責打理,昨日他外出,正是替慕青山去和隔壁鎮子的茶商洽談生意。而大徒弟半夜那火爆脾氣,也只有三更才能勸上她幾句。
*
一盞茶後,扶風閣內。
慕青山換了件月白色雲紋廣袖,坐得端端正正,而對面的半夜坐在雕花木椅上,雙手靠着把手,一只腳架在另一只腳膝頭。
白露面前放着她那只專屬的金色飯盆,翠綠的眸子半眯着,瞳仁豎成一條細長的縫,腦袋上有點禿,發腮的臉頰上長長的白須垂落,活像話本裏拿着紫金缽前來收妖的法海。
慕青山心道:吾命休矣!
他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邊上的大狗妖,這狗子雖然生着一張冷臉,又不會說話,性情卻是意外地乖順,跟他說什麽都乖乖照做,一直跟在慕青山身後。
他眼下穿的是慕青山的一套天青色長衫,只是他委實高大壯碩了些,衣服穿在他身上緊巴巴的,胸口的交領衣襟系也系不住,露出大半胸膛,微卷的長發散着披在肩頭,顯得不像個正經狗妖。
好好的狗,怎麽就變成了人?
慕青山心內嘆了口氣,一臉凝重,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三更。
“師姐,你剛回來,先去休息一下,什麽事情都等吃過飯再說吧!”三更試圖解圍。
“師弟,我們的好師父,突然帶回一個枕邊人,我們不該關心一下?”半夜冷着聲道。
慕青山朝三更擠了擠眼睛。
三更福至心靈,忙迅速替他認錯:“師姐,師父只是一時糊塗……”
慕青山忙接道:“是啊是啊!”
随即反應過來:“?”
什麽一時糊塗?
“不是,那個,驚蟄他……”慕青山想了想,覺得一時半會還解釋不清,“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麽跟你們說,再給我些時間……。”
“他叫驚蟄?”半夜抓住重點。
“啊,對對,我取的,還行吧?”慕青山讪讪道。
半夜、三更、白露、驚蟄,他取名字一直是穩定發揮。
半夜眯着眼睛又重新打量了一遍站在慕青山身後的驚蟄。
她深吸了口氣,又轉頭看向慕青山:“他就是你給我們找的貌美師娘?”
慕青山:“?”
三更顯然也愣了一下,轉頭去看慕青山。
慕青山看了看他倆,又轉頭去看那狗妖,啞口無言。
但他睡了一人和他撿了一只狗,無論哪個都不好解釋。
他腦袋一混,破罐子破摔道:“啊這……你看他還算貌美嗎?”
“倒是有幾分姿色。”半夜點頭承認,“不過比你還是差些。”
慕青山喜形于色:“當真?”
“但你除了美貌,一無是處。”半夜補充。
慕青山此時不敢反駁,只好低着頭裝鹌鹑。
“他是做什麽的?家住哪裏?多大了?”半夜抱着白露,朝驚蟄走近。
慕青山自己也還沒搞清楚驚蟄的來歷,但為了穩住局面,只好朝半夜遞了個眼色,義正言辭道:“但行好事,莫問出身。”
意思是:師父也是要點面子的,你別問了,先放過我這一回!
半夜點了點頭,又幽幽開口:“但既然以後要做姐妹,自然得白露同意。”
她舉起大白貓,白露一眼睥睨衆生,毫不猶豫地朝驚蟄伸出了爪子。
慕青山見狀忙撲向前擡手一擋,手上瞬間被白貓抓出三道血痕。
身後驚蟄從後面握住慕青山的手腕,将他往身後一帶,另一只手已快速向半夜襲去,眼中寒氣驟凝,出手快如閃電。
半夜手腕翻轉,擋住他的一擊,身形旋飛,腰間銀刀出鞘,朝驚蟄胸口而去,而驚蟄不閃不避,赤手空拳,硬生生接下半夜的刀勢。他雖并未使用武器,應對間只守不攻,但力量強悍,但和半夜招來式往間游刃有餘,不落下風,實力深不可測。
“驚蟄!住手!”眼看屋內貴重的瓷器茶盞岌岌可危,慕青山阻止不了半夜,只好試試喝止另一人。
沒想到驚蟄聞言當真收了手。
半夜正一刀襲來,見他突然停下,也生生收回了刀勢。
大狗妖這般言聽計從,慕青山倒有些意外,他看了看三更和半夜,故作鎮定、輕描淡寫道:“我沒事,一家人,不要傷了和氣。”
半夜銀刀歸鞘,看着驚蟄,似是又認真想了想,勉勉強強道:“能打贏我,倒是有資格做我師娘。”
慕青山:“?”
你就不再反對一下?
說好的不同意這門親事呢?
三更忙接道:“師姐,你放心,師娘他,是來加入這個家的,不是來拆散這個家的。”
慕青山:“?”
你們為什麽都這麽快接受這個設定了?
“師父,我去幫你拿藥,師姐,你也來幫我一下吧。”
三更趁此機會,半拉半哄地将半夜拉了出去,走出前不忘将門合上。
“師姐,你不用太擔心,能讓師父在意的,多半是因果,這應當也是好事。”三更拉着半夜,便走邊輕聲道。
“誰擔心他了。”半夜有些煩躁。
“嗯,不擔心。”三更低聲笑了笑,也不戳穿她。
半夜冷哼了聲,沒說話。
“師姐,師父向來喜歡貓兒狗兒的,要是他當真遇到了喜歡的,你便讓他……也無妨。”三更想了想,還是試圖說服一下。
“你懂什麽。”半夜的語氣又冷了下去,半晌後,才沉聲開口,“況且,你忘了當年他那半條手臂差點廢了嗎?”
“那次是……”三更猶豫了一下,不由咬着唇,沉默許久,只說道,“這次,或許不一樣,驚蟄他……”
“他來路不明,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半夜秀挺的眉又擰了起來,“師父怎麽就忽然喜歡一個男人了?”
“師父應當,有他的考量。”三更雖這麽說着,眼中也有疑慮,“師姐可是覺得他有什麽問題?”
“說不上來。”半夜沉吟着,“他看師父的眼神,很怪,他這個人,也怪得很。”
三更還在思索着,又聽半夜沉吟道:“師父一把年紀了,不會等來一朵爛桃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