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情難自已
第7章情難自已
驚蟄現在的狀況極為不穩定,神志也不太清楚,擔心他醒過來見着三更和半夜又會失控,慕青山便将他安置在了自己屋內的軟榻上。
讓三更找戚某人過來給他看了看,卻是開了藥後就收錢走人了。和老頭說的卻是一模一樣——“內傷沉重,死不了”。
慕青山自己昏迷了一日一夜,又折騰了許久,便先去沐浴了一番,回到房間時,三更正打了熱水放在軟榻旁。
“三更,他怎樣了?”
“他臉色不是很好,還出了好些冷汗。”三更打濕了毛巾便要替驚蟄擦拭。
慕青山走上前輕輕拿過毛巾道:“我來吧。”
三更點頭,站起身猶豫了下,還是開口問道:“師父,驚蟄他,究竟是什麽人?”
慕青山方才也思考了許久,要怎麽和小徒弟們解釋這個事情,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只能說一半瞞一半。
“他可能,是我的大債主。”
三更聞言一驚,皺眉看向驚蟄:“他跟師父前世有仇,所以不願意了卻因果?”
關于慕青山和因果的事,他的兩個小徒弟也知曉大半的情況,所以多數事情,慕青山也不會瞞着他們。
“現在還不知道他有沒有恢複記憶,也不知道是不是仇,我和他之間,可能有些複雜。”慕青山斟酌着措辭,“需要一些時間。”
“對師父來說,他是不一樣的嗎?”三更問。
“嗯……和從前那些因果,大概是不太一樣吧。”慕青山沉吟着,又看了眼三更。
畢竟以前的那些因果都是找上門來的,這個是他自己撿回來的,不對,應該說是直接從上輩子殺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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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也是因為驚蟄,第一次知曉了前世的一些事。
“等他醒了再說吧。”慕青山嘆了口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師父,是你的因果,就該全然接受嗎?”三更垂眸,柔和的臉上也帶了幾分沉郁。
慕青山看向三更,眼波轉了轉,卻是極深極靜。
老頭說他上輩子拯救了天下蒼生,他才能得這因果福報。
他這輩子靠因果活着,替人了卻因果既是續命的方法,也是他的責任。畢竟這福澤,不是白得的。
所有找上門的因果,他都要接受并處理。
好在老頭說他前世是個爛好人,結的多是善緣,這世收的大多也是福報,這些年來找他解‘浮生夢’的,似乎沒有一個是仇人,也還沒遇上什麽難纏的因果,多數都如那許姑娘一般,願意了卻前塵,償還因果。
像驚蟄這種,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若是處理好,因果善了,他便能得到那份因果之力。
但若是沒法化消恩怨,那就算債主不取他狗命,他也會因此受到反噬。
這反噬的滋味,他可不想再受上第二回。
半晌後,他笑了下,輕聲道:“放心吧,師父我處理了這麽多因果,自是身經百戰,你有什麽可擔心的?”
三更知道師父有心寬慰他,但心內仍十分不安,張了張口,卻是不知再說點什麽。
“好了,快去忙吧,小三更!”慕青山拍了拍他的肩,将他推出門,“你還要養家糊口呢!”
三更走後,慕青山擰了毛巾在軟榻邊坐下,見驚蟄昏迷中似乎也并不安穩,便替他輕輕擦拭了額頭臉頰。
他此刻還穿着那件不怎麽合身的天青色衣衫,微卷的頭發散亂着,臉色比先前更為蒼白一些,緊閉的眼睫似是有些顫動,透出一絲與醒着時候全然不相稱的脆弱感來。
想來确實是傷得極重,也怪他先前沒有察覺出來。
慕青山眼前又浮現重淵立于寒潭之上,四肢被鎖的景象。
“你當真沒有心嗎?”
“你那是活該,自作自受。”
“原來那些人,竟值得你這樣做?”
“重淵,從此天高地闊,你自由了。”
……
雖然不知道寒山洞相遇之後,青落跟他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但夢中所見,這龍後來被鎖在水中,青落又和他刀劍相向,極有可能是反目成仇了。
只是慕青山想了半天,也沒把這些片段拼湊出點順序和邏輯來。
*
外邊傳來敲門聲,是有節奏的“砰砰砰”三下,自然是半夜獨有的方式。
“進來了。”半夜在外頭喊道,也不像是詢問,只是通知一聲,便徑直推開門走了進來。她難得表現得有幾分溫和,沒有用腳踹門,手上還端着一白粥和兩碗湯藥。
“怎麽勞我們半夜親自送來了啊?”慕青山倒是有些驚訝。
“三更在忙。”半夜說着,将盤子放在了桌上,自己順勢坐在了桌邊。
“方才的藥沒喝,這是新熬的。”
“哦……”慕青山皺眉看着那顏色濃重的湯藥,沒敢吱聲。
半夜掃了眼軟榻上躺着的人,視線轉回,和慕青山對上,秀挺的眉豎了起來:“你當真,就這麽喜歡他?”
慕青山:“?”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眼驚蟄,猶豫道:“那個……”
也是愛過的。
畢竟那曾經是他的夢中情狗。
“我都聽到了。”半夜冷聲道。
“聽到什麽?”
“他是你前世的大債主,你還喜歡他。”
慕青山:?
“那個,半夜,你聽我說,之前是因為……”慕青山覺得越解釋越亂,“我們之間就是純純的因果關系,沒有別的。只是現在驚蟄受了傷,我不能見死不救。”
“你當真不喜歡他?”半夜凝眉看他。
“當真。”慕青山斬釘截鐵。
“那你立字據。”
“嗯?”
“我怕你情難自已,情根深種,愛而不知,愛而不得。”半夜一臉凝重。
“……我為什麽會情難自已,情根深種,愛而不知,愛而不得?”慕青山嘴角抽了抽,覺得實在跟不上大徒弟這腦回路。
“話本裏都這樣寫,你們這樣的,前世今生,因果糾纏,不是相殺,就會相愛。”半夜臉都皺了起來。
慕青山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麽反駁。
他摸着下巴沉思半天,舔了舔唇道:“你放心,師父此生摯愛毛茸茸,不是圓毛四爪的,我還看不上。毛茸茸才是我的情難自已,愛而不得。”
半夜聽出了他的別有深意:“你就那麽想養狗?”
慕青山眼中一亮,卑微詢問:“那個,能嗎?”
半夜無情拒絕:“不能。”
慕青山還沒來得及失落,只聽半夜又說道:“比起阿貓阿狗,還是有個人陪着你更好些。”
這半個女兒居然也是件貼心小馬甲,慕青山有些感動。
半夜幽幽嘆了口氣:“你都一把年紀了,定然也沒有姑娘會眼瞎喜歡你。他雖然是個男人,總歸比狗強些。若是了卻因果後,你想喜歡他,我也不會攔着你。”
慕青山:“?”
慕青山:小姑娘你這話說得不對,男人可能還不如狗呢!
但他想了想,覺得不能把自己也罵進去,噎了半晌,幹巴巴轉過話頭道:“好了好了,你還是去關心小三更吧,師父一把年紀了,自是有分寸的。”
半夜起身走到門口,頓了腳步,又道:“你也不用怕他。”
“嗯?”
“有我護着你。”半夜咬着唇,星子般的眼眸熠熠閃動着。
“可你先前不是打不過他?”慕青山笑了笑,無情戳穿她。
“昨日打不過,今日未知,明日未必。”半夜很有志氣。
“不愧是我的徒弟,天縱奇才,一日千裏。”慕青山越發笑意盈盈。
他在半夜的審視下,被迫将一碗苦藥都喝了個幹淨,然後趕緊将這個大徒弟給請了出去。
慕青山坐回軟榻邊,看着昏睡中的人,一時間思緒又飄忽起來。
會同他有那樣糾纏因果線,想來前世定是有着很複雜的恩怨情仇。驚蟄如今失憶狀态,神志又不清醒,卻唯獨記得青落的名字,想來,那是對他來說極其重要的人。
他又想到那個溫熱又沉重的擁抱。
——“你們這樣的,前世今生,因果糾纏,不是相殺,就會相愛。”
不會當真同話本裏講的那樣,前世青落和重淵的關系,既是仇人……又是情人?
這也太狗血了吧?
慕青山覺得腦袋也有點昏昏沉沉,不知不覺便趴在軟榻邊睡着了,半夢半醒間迷迷糊糊地爬到軟榻上,将躺着的人往裏面硬擠了擠,自己裹着被子躺在了邊上。
*
慕青山再次睜開眼時,看到面前一張熟悉的臉,那人正睜着霧藍色的眼睛看他。
這場景倒是和上次有些相似。
但那雙眼睛,卻似乎不一樣了,不是失憶的驚蟄那種溫軟懵懂,而是冰冷幽深,帶着說不清的複雜情緒。
就好似山洞裏青落第一眼看到的重淵。
他一個激靈,順勢翻身,忘了自己正睡在軟榻的外沿,眼看就要滾下去,驚蟄眼疾手快去撈他,一抓卻只抓住了被子。
然後他就失去柔軟溫暖被子的保護,整個人直接砸到了冷硬的地板上。
慕青山:我謝謝你啊?
驚蟄手僵在那,神情有些無措,張了張口,卻沒說話。
慕青山忍氣吞聲,自己挽尊:“沒事。”
然後扶着自己命途多舛的腰,艱難地爬了起來。起身扯過被子,往椅子上一丢,把自己小心地塞到裏面裹好。